一整个上午,庄园里人来人往,忙忙碌碌,仿佛昨日重现,又开始搜寻一位医生的行踪。
到了中午的时候,四处找寻无果,就连路易莎医生的家人也完全失去了她的讯息,曲女士真正着急起来,在考虑着要不要去报警。
闻人衿玉拦住了她,她说:“等一等,再给我几分钟时间。”
闻人衿玉叩开闻人时濯的房间门。
几乎是两三秒后,闻人时濯打开了房门,他的头发剪短了,不像从前垂到肩膀,他穿着一件浅棕色的风衣,同样低饱和度颜色的长裤,他的房间是如此宁静,他站在门框下,就像是一副写意的风景画。
闻人衿玉问:“你知道路易莎医生去哪儿了吗?”
闻人时濯微微笑着,说:“先进来吧。”
看着他的神情,闻人衿玉感觉血液瞬间冷却,她几乎是压抑着痛苦,一步步走进他的房间。
兄妹俩的房间格局很相似,如出一辙,仿佛是他们共同的栖息地。
闻人时濯坐下来,他说:“你总是关心那些不相干的人。”
闻人衿玉不必再通过言语确认了,从他的神态,他的语气,她已经明白,事实正是她最不愿意相信的那一种,她问:“为什么?”
闻人时濯说道:“我已经不再需要医生。尤其是一个擅作主张的医生。”
“所以呢?你可以解雇她,也可以告诉我,你有很多种处理方法,你为什么……”
闻人时濯道:“我倾向更方便快捷的办法。”
“你让我感觉好陌生,”闻人衿玉道:“你还认识你自己吗。”
闻人时濯道:“人总是在变化的,更何况,那都是些好的变化,衿玉,你不是说过吗,我有自己的人生,我有自己的选择。”
“我不可能永远停在你的想象里。”闻人时濯道:“我毕竟是一个alpha,对吗。”
闻人衿玉感觉无话可说,她应该说些什么,比如,要做一个正直的人,要做一个无愧于心的人,哪怕你是alpha,哪怕你……无知无觉地受到影响,你也不该做一个卑劣的人。
最终,她说:“我们都长大了,早就应该分开。”
闻人时濯看了过来,“什么意思?”
“这也是母亲的意思,你的身体恢复正常,有了独立生活的能力,我们早就成年了,本来就应当各自组建新的家庭。”
“我不同意。”
闻人衿玉笑了,“我不需要你的同意。”
闻人衿玉离开这间屋子,她终于能顺畅地呼吸,她往楼下走,短靴踩在阶梯上,一步步,格外沉重,她见到大厅内的曲女士,对她说:“不用报警了。”
曲女士脸上露出喜色,“是有路易莎医生的下落了吗?”
闻人衿玉摇头,又点头,说道:“总之,没必要报警了。”
*
提起警察,她很轻易就想起霍谌,其实从一开始,警局的工作只是为了给他一个社会属性,好让他的“丈夫”身份不那么窘迫,让她的婚姻不至于成为社交场上的笑话。
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把这份工作认真地做了下去,真令人意外,他本来不必工作的。
此外,他并没有惹出别的事端。这段婚姻至今为止,还算是不错。
霍谌在庄园里的存在感很弱,他从不额外停留,当然了,这对所有人都好。
但此时此刻,她竟然有些思念他,不为别的,仅仅是希望在自己的阵营里能多一个人。
家庭,她从前认为自己的家庭是由母亲与哥哥围绕组成,但现在,她好像忽然明白了,并不是这样。
她和霍谌两个人,能称为一个新的家庭吗,不一定,但至少,是法律意义上的一个小小整体。
法律在很多时候毫无意义,但有时候也可以当做一种凭据。
总之,胡思乱想一阵,她放下钢笔,任由它滚落在地毯上,墨点飞溅,她没有去清理,她在这一刻确认――我确实有点想他。
想念是切实存在的,但,当他出现,真正站在她的面前,另一重忧虑也会浮现。
距离那件事已经很久了,但她没有忘记。那是蕾西・诺拉小姐的生日宴,她在宴会上第一次见到了白珞琳。
白珞琳俨然是社交场上的明星,她在人群中游刃有余,展示她美丽的姿态。当闻人衿玉现身,她迎了上来,与此同时,她第一次见到霍谌――这应当是第一次――她的脸上浮现出讶异、困惑,她的神情十分耐人寻味。
事实上,闻人衿玉根本不在乎霍谌的身份,从一开始,她就不在乎,当然,那是因为她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丈夫”是谁,和女皇的想法一样,只要是个姓霍的alpha就可以,哪怕是假冒的身份,假冒的背景,虚假的一切,又有谁会在意?
时过境迁,她有点在意了,白珞琳的先例在前,霍谌的身份似乎也有重重谜团,她应该正视这个问题,而不是把它藏在生活的缝隙里,假装什么异样都没有。
她一度想要刨根问底,她想要得到真相,她也应该得到真相。
在书房里思考了一会儿,处理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杂事,她又听见了那个脚步声。
她下意识地站起来,走出去,朝那个方向走去。
房门打开,霍谌似乎同样迫不及待要见到她,两人不发一语,紧紧拥抱,相互依偎的那一刻,各自闭上了眼。至少在这一刻,其余的都不再重要。
她一度想要刨根问底,但在此刻,她忽然又不想了。她痛恨自己忽然软弱的意志,她需要他,她依赖他,她不愿意去想别的可能性,此刻,她无法失去他。
*
那是一间熊熊燃烧的实验室。
红色的天空,黑色的灰烬,浓烈的色彩铺在他的梦中。
计划很顺利,这间以无数人命为代价的实验室成功被捣毁,那一份浸满血泪的药物配方也掉落在火焰里。
本该如此,理应如此,但,他犹豫了。
一个有基本道德的人,当然应该唾弃践踏生命的人体实验,但此时此刻,药物配方就摆在面前,你不必参与任何残忍的过程,你不必接受道德的谴责,你只需要享受这一份成果,唾手可得,近在咫尺,为什么不,为什么不呢?
一念之差,他留下了那份药物配方。
此后,他曾无数次地后悔,他为这一念之差付出的惨痛的代价。但那又怎样,人无法回到过去,扭转已定的命运。
他对着梦中的背影大喊:“放下!把它放下!”
梦中人当然听不见这个声音。
霍谌从梦中醒来。
第38章
再次得知路易莎医生的下落, 是在五天后的一个傍晚。
阿淞正在市中心的一家商店购物,偶然一偏头,发现橱窗外有个熟悉的身影经过, 阿淞飞快追出去, 拦住那个穿着风衣的长发女人, 那人回头, 豁然便是路易莎医生。
“是她, 我确认过了, 不过……路易莎医生好像很不愿意再见到我,也不想和我对话, 她看上去精神不太好, 总是低着头,有点瑟缩, 我刚一放手,她就飞快走了。”阿淞顿了顿,又道:“之后,我去找她的家人,想告诉她们这个消息, 这时才发现, 她们一家人都搬走了。”
不知道路易莎医生究竟遭受了什么, 但她已经无法再回到从前的生活状态,更不可能再回到庄园,继续这份工作。
闻人衿玉本来还想重新找一位医生填补路易莎医生的缺位,但, 在诺德医生、路易莎医生的接连事故之下, 已经没有人敢担任闻人时濯的专属医生。
闻人衿玉沉默片刻,说:“如果还能再见到她, 替我给她多结一份工资。”
阿淞答应下来,见她神色不对,又岔开话题,“瞧瞧我今天买的项链,好看吗?”
闻人衿玉点头,“很适合你。”
*
自上次会面后,闻人衿玉再也没有见到闻人时濯,尽管两人就住在同一栋房子,物理位置十分接近。
晚餐时,两人意外在餐厅碰面。
闻人时濯主动坐到了近处,甚至介绍起菜品,“这道烩鱼片,你应该会喜欢。”
闻人衿玉把餐盘推远,挪动椅子,起身。
闻人时濯立刻按住她的椅背,他看上去极为困惑,“我以为你会很开心,路易莎医生并没有死,她活着回来了,我考虑到你的心情才这样做,你却不高兴?”
闻人衿玉觉得匪夷所思,但她不愿意再就着这相似的话题和他反反复复地纠缠,她摇了摇头,“已经不重要了。”
*
次日,四楼忙忙碌碌,规格各异的行李箱堆满了整个走廊,佣人们来来去去,配合着把行李箱往楼下搬。
闻人时濯被这声音惊动,走近了,道:“你们在做什么?”
一个男仆恭恭敬敬地回答,“衿玉小姐打算搬去另一栋楼居住,所以先收拾一些东西送过去。”
闻人时濯怔了一会儿,忽然道:“不许搬。”
男仆不明所以,愣在当场,紧接着,某间房门一动,闻人衿玉走了出来,她对男仆吩咐,“按原本的计划就好。”
闻人时濯看着她,“衿玉?别再胡闹。”
闻人衿玉不禁一笑,“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
她神色很平静,“你说得对,我们对各自的人生负责,为了不再有不必要的矛盾,我们应该分开,保持更远的距离。母亲也同意这个观点,她甚至重新立了一份遗嘱,平分财产。”
闻人时濯又问:“你是认真的?”
闻人衿玉示意他看眼前这一切,“当然,我说过很多次了。”
闻人时濯似乎是生气了,转身就走,即便如此,闻人衿玉也没有什么波动,她回过身来,说道:“辛苦各位,最好能在中午之前搬过去。”
说是搬出去,其实也只是搬去庄园内的另一栋建筑,她不愿意离母亲太远。
搬运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效率很高,没过多久,收整好的行李几乎都被搬走,至于剩下的,大型家具之类,另一栋宅子里有现成的,规格也差不多,即使品质稍微次一点,多适应一下就好。
闻人衿玉最后一次停在自己的卧室门口,她环视四周,伸手抚摸墙纸的花纹,感到一些留恋。
忽然间,房间开始震动,天花板上的吊灯也大幅度晃动起来,一个女佣失声惊叫,却立刻扑过来护住了闻人衿玉,“衿玉小姐!这是怎么了!”
很快,楼上楼下的人都被惊动了,建筑之外也有人惊呼,隔着窗外,可以看到一队武装救援人员,正快速向这里靠近。
无论如何,闻人衿玉与佣人们匆忙跑了出去,站在建筑外的草坪上。
她惊诧地发现,这栋牢固的建筑竟然破开了一条缝,大概是五楼的位置,外墙上砸开了一个大洞,自内而外,不断有灰尘沙砾从上面掉下来。
闻人时濯站在那条缝隙里,身边是一个两人高的拆卸机器,正在按程式破除房间之间的隔层,而他本人拿着一把电锯,正沿着墙面平平往下划去。
在机械运作之下,墙壁破开一半,沿着某间琴房的中轴线,切成两半,许多木箱、乐谱的碎片纷飞,其中一架古典三角钢琴,也被破成了两半。
曲女士飞快赶到,被眼前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她试图阻止,闻人时濯听见了,却只是看了她一眼。
闻人衿玉心里充斥着巨大的荒谬感,她接过救援人员的天梯,亲自攀登上去,她站在破损的墙壁边缘,尽力冷静地问:“你在干什么?”
闻人时濯暂时停止了动作,放过了另外一道墙壁,他解释道:“财产分割,要一分为二才公平。”
“与其让你搬走,倒不如把这座房子拆成两半,做一个真正的分割,我们各自拥有一部分,这样不是很简单吗。”
他不正常,他疯了。闻人衿玉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她又一次想起与白珞琳的最后一面,眼前这一幕,让她感觉非常悲伤,诡异,又难过。
良久,她说:“你不该毁掉我的琴房。”
闻人时濯微笑道:“抱歉,我以为你不会在乎。”
闻人衿玉发现了,他其实根本无法对话,他说的每句话都没有经过思考,不能代表他的任何一种想法,他只是条件反射一般,机械性地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闻人衿玉往前走,她说:“哥哥,别再这样了。”
大概是从她的神情中看到了某种端倪,闻人时濯的双眼被点亮,他说:“你不生我的气了?”
闻人衿玉在心底叹气,她不是不生气,而是真正发现了,哥哥已经改变得太彻底,他甚至无法自控,根本不能把他当成一个有正常心性的人。
说来奇怪,当闻人时濯状态正常,只是纯然的冷漠、恶毒时,她觉得他陌生、可怕。当闻人时濯的行为彻底超出了正常人的限度,变得不可控、疯狂时,这明明更加可怕,她反倒觉得他可怜。
当他开始改变,她忍不住想要离开他。但当他彻底变化,她反倒不能离开他,不忍心,也不愿意对他置之不理。
说到底,他毕竟是她的血脉同胞,是和她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的人。
她忍不住在精神上贴近他,试图安慰他,实际上,她没有靠近一步,因为他身上的气息令人反感,无形阻隔了她,矛盾交织,她觉得可恨又可怜,叹息道:“哥哥。”
*
霍谌作为闻人衿玉的附属品,好吧,一位家属。他自然是要和她一起搬走的,没曾想,等他下班回到庄园,却发现原本要搬走的东西又原封不动送了回来。
他向周围人询问,但佣人们语焉不详,他问了好几个人,才拼凑出一个模糊的真相,他不禁有些恻然。
“你比我想象中更加心软。”霍谌说。
闻人衿玉并不认同这个评价,“是吗。”
霍谌的通讯器忽然又响了起来,最近常常这样,似乎总有很多信息需要他去处理。
而这一次,他竟然立刻离开这个房间,去接听通讯――这是从前没有过的事情,无论事态再紧急,他至少不会把闻人衿玉撇下。
霍谌的脸色显而易见地不好,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糟糕的消息,闻人衿玉并不真正关心,却也悄悄猜想,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时,本该在皇宫议事的闻人公爵回来了,她要求闻人衿玉立刻去见她。
“女皇的新令颁布,她要组建一支新的军队,与从前不同的是,这支军队不限制教育背景,甚至不限制性别,只对身体条件做了要求,并且,军方表示,事态紧急,越快越好。”
闻人衿玉不由皱眉,“真的要发动战争吗?”
闻人公爵苦笑道:“即使是女皇那样的性格,也不愿意看到战争发生,但是,风信帝国不断挑衅,我们不可能毫无应对。”
“而距离那个时刻,应该不远了,就在半小时前,他们的一支队伍炸毁了边境线上的一座大桥。”
闻人公爵的神情很复杂,闻人衿玉猜测道:“母亲,难道还有什么坏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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