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前已经摆着几束花和绿植,簇拥在碑前。看来已经有人早来了一步。
姜淮把盆栽放到边上。
她喉咙硬得堵了颗石子,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拽住了脖子。
嘴角有千斤重,怎么样也提不起来。
周景和是个特别希望她开心的人,哪怕她笑着,也觉得不够。他想让她快快活活地。
“你有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不用来笑,很浪费。”
所以去年,在周景和忌日的那一天,姜淮讲了很多开心的事,笑着笑着,眼泪忽地落下来:“我讲这么多废话,你可能不乐意吧。或许,你心里在恨我,觉得我不开心才好。”
她又哭又笑,像个疯子。
但今天,她身边站着周羡南。
氛围便有些古怪,四周像被水泥封住,氧气少得可怜。五月的天气,榕树的阴凉被烈日衬得黑暗,与枝桠筛下的阳光界限分明。
姜淮一半站在温煦的灿烂中,一半又隐没在沉冷的感觉里。有的话不能宣之于口,只能默默地说:我过得马马虎虎,就差那么一点,就能把你忘掉了。所以啊,别太挂念我这种没心没肺的女人,喝孟婆汤的时候爽快点儿。
他那么好,既然老天爷把他收走了,至少会对他偏爱些吧。请一定一定,要让他下辈子,也有对他关怀备至的父母,仗义热情的朋友,以及坚定不移选择他的另一半。
姜淮想想那样的场景,眼睛还是热辣辣地发酸。
“你爷爷身体还算硬朗,你奶奶学会了很多年轻人的花样,你母亲厨艺精进,你父亲还跟以前一样醉心学术。至于你哥我——”,周羡南顿了顿说道,“没什么特别的,顺从自己的愿望,成为了庸俗的赚钱机器。”
这一番叙述,完全把他从周家剥离开。似乎是想隔着阴阳,也把原本属于周景和的家人,还给他。
但他对姜淮却只字不提。
别的都能还,只有她,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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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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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羡南对着墓碑上的周景和叙完旧,点燃一支烟,俯身想要拨开堆叠的花束和植物,眼眸忽地紧紧地冷凝起来。
姜淮几乎同时和他看见了那个小小的丝绒盒子,盒身上印着珠宝品牌的暗纹。盒子是打开的,里面是对戒,螺旋形。
周羡南取出其中一枚,和他手上戴的一模一样。
姜淮感受到周围的温度急速变冷,好像一眨眼,丢失了一秒了记忆,当下的季节,就从初夏成了隆冬。
“这是什么?”周羡南寒意凛冽的目光攫住她。
“我不知道。”姜淮本能地把这句话变成盾牌,试图抵挡周羡南的拷问。
“连刻着的字母,都一模一样,你不知道?”周羡南冷哂道。
姜淮看不见的是,她的脸色正渐渐变白。
她是真的不知道。
唯一确定的是,周羡南手上的男戒,属于周景和。虽然清楚,周羡南对于她和周景和的关系十分清楚,但她有种预感,如果说了真话,周围平静的场景,立刻会被风雨欲来的昏暗盖住。
她当然也可以随口撒个谎,糊弄过去。
但这里是周景和的墓地,潜意识里,觉得他正看着。
姜淮脑袋很清醒。
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连敷衍的话,都没一句吗?”他脸上冷厉太过迫人,好像这是他独家新发明的一种表情。
会让人乍然惊心。
姜淮后悔,没有一开始就向他坦白。
她嘴唇颤了颤,呼吸变得极轻,整个人似乎快要成为透明,汇入迎面来的一阵风,“戒指,是周景和的。我没想到你会看到,误会成我买的。”
周羡南的脸色,已经已仅仅是难看两个字能形容。
嘴唇抿成了一把薄刃,随时要掷出一片刀光来。
他将戒指摘下。
“不要!”姜淮大惊失色,伸手去拦。
可周羡南已经快她一步,“咚”一声轻响,戒指落入荷塘中。姜淮快步跑上前去,来到荷塘边,惊惶张望。
接天莲叶,无穷无尽。
哪里还能看到戒指的踪影。
在这一刻,姜淮忘记自己怕水,也来不及去试探荷塘的深浅,开始脱鞋。
周羡南攥紧指节,嗓音沉得滴水,“姜淮,不如你想想,是为了什么才嫁给我。你敢下去试试。”
姜淮听后,心尖被猛地捅了下似的。
她应该理智的,就像当初不管心理多煎熬,还是选择和周羡南结婚。
可是,可是她受够了为那些东西,连自己曾经最珍爱的东西都献祭出去。
凭什么?
凭什么她一定要被禁锢成,一个十项全能,样样精通的好女儿;凭什么周羡南伸出橄榄枝,她的人生就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扑通”一声,姜淮跳了下去。
冰冷的水包裹住她,荷塘里的水草萦绕在脚踝,像是羁索的链条。她整个人都沉下去,裙摆先是花一样在水里散开,遇水变成包袱,拖着她朝塘底坠去。
周羡南脸色大变,扑过来抓住她的手腕。
姜淮却推开他,磕磕绊绊地站起来,还好,水没有没顶,就算不会游泳也没关系。
她没有去看周羡南的脸,背过身去,朝刚才他丢戒指的方向,摸索起来。
就这么找下去,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就这么回去,肯定不甘心。
没过多久,姜淮听到汽车关门的声音,接着,引擎声渐渐远去。
半个小时后,姜淮一无所获。
她拂开荷叶,尽量仰着头,捞到的都是湖底的枯草和淤泥。偶尔会带一截莲藕上来。
没一会儿,天色变了,轰隆隆地开始打雷,似乎在驱赶她回家。
姜淮无动于衷,她都坚持这么久了,放弃可惜。
或许,下一刻就能把戒指找回来。
她没等到运气好的下一刻,等来了周映惜和周西辞。
姐弟俩是来祭拜周景和的,周西辞到了之后,眼睛就往荷塘里瞅。待听见里面果然有动静,惊喜又好奇地走近。
定睛一看,是姜淮,他顿时瞪大眼睛,“大嫂,怎么是你?”
姜淮回眸,身体泡在水里。脑袋挤出两片荷叶之间,雨水早就淋湿她的脸和头发。
她原本就没化妆,因为冷,嘴唇红得分外娇艳,脸色白得有几分脆弱,恍惚间,让人误认为,是荷花化成的精灵。
周映惜叫她赶紧上来,“这是在干嘛呢,雨下这么大,小心会感冒!”
姜淮犹豫片刻,还是说:“我找东西,兴许马上就找到了。”
“什么重要的东西,非要在水里找。周西辞,你还愣着干嘛,赶紧下去帮大嫂找啊!”周映惜一个劲地推周西辞。
“不用了,我自己找就行。”姜淮不想麻烦别人。
周映惜自然明白她的想法,所以使唤起周西辞更卖力,“你怎么回事,赶紧下去啊!别舍不得你这身皮。”
周西辞怎么懂女人的小心思,立即脱了鞋,就要下水。
姜淮终于投降,“你别下来,我不找了。”
周映惜松了口气,一把拽住周西辞的T恤,笑眯眯地冲他道:“把鞋穿上吧。”
女人变脸可真快。
周西辞撇了撇嘴,弯腰穿鞋。
姜淮一上岸,周映惜就把手里的西装外套,披在姜淮身上。
外套宽大,衣摆扫至姜淮的大腿。衣服上面有股淡淡的木质香味,如坠冰寒松。
周映惜拿出纸巾,给姜淮擦脸。
姜淮问她:“这是谁的衣服?”
看起来有些眼熟。
果然,周映惜答道:“大哥的。”
“你们碰见他了?”
“嗯,也不知道谁惹了他,脸色难看得要死。不是下雨了么,他问我冷不冷,就把这件外套扔给我。现在看来,他也不是真心怕我冷。”
姜淮想到刚才,他阴寒的神色,就觉得周映惜想岔了。明明气得想把她生吞。
“我大哥也真是的,还让我开快点儿,说二哥这儿的荷塘有只奇形怪状的鸭子。慢点儿鸭子该跑了。”周西辞抄着手抱怨。
姜淮狠狠一噎。
她可不就是那只鸭子。
旱鸭子。
周西辞把姜淮送回熙岚别苑,就扬长而去。
姜淮洗了个热水澡,毛孔打开之后,身上的寒气渐渐散去。她躺进被窝,理智渐渐回笼。
看了眼时间,这会儿已经不算早,但周羡南仍旧没有回来。
平时,如果他有事耽搁,都会提前知会她一声。
掌心的手机十分安静。
姜淮叹了口气,把被子拉上来,罩住脸。
但那阵憋闷不能以毒攻毒,她靠坐在床头,给贺柠打了个电话。
恰好贺柠这天比较闲,正在看解压言情剧。
姜淮把今天的事一说,贺柠立刻顾不上解压了。音量大了两度,“天哪,你上辈子是学土木的吧,专门建修罗场。”
姜淮揉了揉脸,嘟囔:“有这么夸张吗?”
“当然!你想想啊,要是你们家周总带了一对戒指回来,戒指还是前任送的,你怎么想?”
“他不会。”
“对啊,这么抓马的事情,他怎么会给自己留后患。哪怕你把那俩戒指,找根链子挂脖子上当装饰呢。”
“别说了,感觉再这么下去,会变成你对我的声讨大会。我也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我跟周景和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呀。”
“那也没必要当着他的面,展现你有多在乎。好了,这下把人惹毛了,连家都不回。”
姜淮其实心里也有些没底,但还是要强,嘴硬道:“他答应过,不会轻易生我气。”
贺柠哼哼两声,“这能一样吗,你挠他一下,他当夫妻情趣,你捅他一刀,那是犯法。”
“打住,问题分析完毕,现在说说怎么解决。”
“唉,说白了,他就是不想你的眼里,心里,还有别人。占有欲,是喜欢的一个分枝。”
姜淮愣了一下,一瞬间,像被打开了七窍,混沌散去,只剩豁然开朗的清明。
但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这是,周羡南喜欢她的意思?
“你是不是搞错了?”
“是你搞错了吧。他又不是同,不管谁去勾他撩他,都坐怀不乱。你想想,他跟你在一块儿的时候,是那样吗?”
姜淮想到无数个汗湿的夜晚,空气里全是他的喘息声,以及那些迫切,而又欲、色满满的吻。
她对男人充满力量感的体验,全都来自于周羡南。
还好只是打电话,没有视频。否则这会儿贺柠就该看出来,姜淮脸上的红晕,快要涌出皮肤表面。
“你不说话,是在回味吗?”贺柠表示,她不介意现场听po。
她越说越不正经,姜淮毫不犹豫地掐断电话。
一连两天,周羡南都没有回家。
姜淮还不至于没心没肺到,完全不放在心上。
几次都翻出周羡南的电话,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正踌躇郁闷,门铃忽地响了起来。
她心里跌宕两下,连忙跑到门口,打开门,就看见姜翰舟愁眉苦脸地立在跟前。
姜淮立即收敛了脸上那两分期待,也不准备迎他进门,“发生了什么事?”
姜翰舟往屋内探了一眼,没看到周羡南的影子,面露失望,“我有点事,想找羡南。”
“什么事?”姜淮心里清楚,他无事不登三宝殿,肯定不是好事。
“家里的酒店被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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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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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淮从姜翰舟的表情,就能看出事情有多大条。
只见他面目憔悴,连平时儒雅温润的假象,都没力气伪装。似乎事情继续恶化下去,他立刻就能成为一只丧家犬。
“这次姜氏名下好几家酒店的突击消防检查,都没有通过。竟然责令我们闭店整改,既不说整改期限,也不提整改到什么程度,我看啊,是被对家盯上了。”
“限期整改,肯定有条有款。诺斯特呢,也被严查?”
这就是姜翰舟恨得咬牙的地方。
家里其他快捷酒店,都出了事。就诺斯特毫发无伤。
诺斯特的各方面管理,都比姜家其他酒店要好,这话没错。但姜翰舟心里清楚,如果不是有周羡南这个靠山立着,他才不信诺斯特就能万无一失。
但他也知道登门是有求于人,话在脑子里转个弯,才开口:“诺斯特和姜氏,打断骨头连着筋。姜氏真的出了问题,诺斯特肯定也会受影响。”
也就是说,火没烧到诺斯特去。
姜淮心头微松,嘴上安慰道:“好好整改,争取早些恢复经营。”
“这事,要不让羡南出面问问?”
说起这个,姜淮心底骤起涟漪。
脑海中,不禁浮现那天周羡南恶狠狠地警告她:“姜淮,不如你想想,是为了什么才嫁给我。”
不会吧?
她木着脸,眼睛眨动的频率慢了两拍。
显然是在出神。
“几家酒店都快周年庆,偏这节骨眼上出事。原本小伊在外地参加活动,特意飞回来。不早点解决这事,我心里不安定,羡南要是不在家,我就去他公司一趟。”姜翰舟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生怕自己多年的心血就此毁于一旦。
“你来之前应该给他打过电话了吧。他没回?”姜淮知道姜翰舟是个什么样的人,看起来温和,实则不达目的不罢休。
她倒是不担心他会跑到周羡南的公司去闹,就怕他蹲守在那儿不挪窝,使周羡南为难。
姜翰舟脸上讪讪,“他的公用电话一直忙线,我没打通。”
姜淮只能先稳住他:“您先回去吧,这事我去跟他说。”
姜翰舟心里清楚,周羡南对自己这个岳丈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姜淮这个枕边人的话,肯定比自己好使。
他眼睛刷地一亮,仿佛看到了希望,“那你好好跟他说。”
面对父亲的防备,姜淮早就麻木。她弯眸,笑容不像往常真切,“放心吧,我还不至于落井下石。”
姜翰舟僵硬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姜淮给崔昀打了个电话,得知周羡南和路方长一起,在兆东路下的车。
她知道路方长在兆东路有个会馆,叫睿C。
路方长是个顶级玩咖,最擅长打造酒池肉林,所以名下产业大多都和娱乐项目沾边。
睿C是会员制,姜淮问了下入门费,心下感叹,不愧是路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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