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事态最终没有往慕阮阮预想的方向发展。
这场长达半分钟的对峙最后,是闻老夫人放下碗,一声不重的响动后,她不紧不慢地说了句,
“这么喜庆的日子,要吵给我滚出去吵。”
闻老夫人辈分最大,她说的话自然好使。先站起身的是闻宫迟,他朝闻老夫人一颔首,冷哼一声走了出去。
可这并不是偃旗息鼓的意思。
闻商连也跟着站起身,他没忘向所有人一一低头致歉,
“抱歉影响各位用餐的心情了。”
离开餐厅前的最后一秒,他视线与慕阮阮交汇,欲言又止。仿佛有什么东西狠狠刺中了她的心脏,慕阮阮哪里还坐得住,可她没来得及起身,就被闻老夫人一把按住了手。
她半句不提刚才的事,只夹了块红烧排骨放在慕阮阮碗里,
“阮阮你不是最爱吃这道菜?来,多吃一点。”
闻宫迟离席后,右手边的人换成了闻商连的小叔,闻宫止。他并不像闻宫迟那样长了张不怒自威的脸,反而给人一团和气的印象,他朝慕阮阮笑了笑,
“是不是吓到你了?不用放在心上,每种关系都有自己的相处模式。”
转瞬之间,饭桌上又重归热闹,甚至很快有人若无其事地聊起了家常,仿佛真的应和了闻宫止的那句话。
这点小事,根本没必要放在心上。
这顿饭让她第一次体会到何为食不知味。
慕阮阮说不清自己具体在难过些什么。
或许是因为每个人都司空见惯的神色,或许是因为闻家人面对争吵的第一反应不是解决,而是如何若无其事地维系体面,又或许是因为。
她喜欢的,闻商连身上那些冷静、持重、面对所有事都游刃有余的特质,原来生根在如此不健康的家庭关系。
她几乎快要认不清‘亲情’这两个字了。
好不容易捱到众人放下筷子,慕阮阮逃难般地下了餐桌,看到闻商连完好无损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忍不住冲过去把人从头到尾地检查了一遍。
大概是被弄得有些痒,闻商连捉住她不安分的手,“啧”了一声道。
“大庭广众你……”他一句话没说完,就看清了慕阮阮脸上的神色,闻商连停顿了一下,“你担心什么?放心,他很清楚暴力镇压对我没什么用。”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他这种人,是不可能为无效手段浪费时间的。”
慕阮阮哪里放得下心,闻商连越是云淡风轻,她就越是难过。可她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她改变不了别人的家庭。
这栋漂亮、精致、在十三岁慕阮阮眼中闪闪发光的房子,原来从来不是什么童话里的家。
最终,慕阮阮只是把一张皱巴巴的脸,撞在闻商连的肩膀上,闷声闷气地道,
“明天我们哪也不去。”
闻商连轻轻说了句“好”。
“明天有雪。”他抬手,像给小动物顺毛一样,一下一下摩挲过慕阮阮的头发,“我们哪也不去,就在屋子里发一整天的呆。”
“还要堆雪人看电影打游戏,买最喜欢的甜品送到家里来。”慕阮阮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想要做的事,末了道,“我们的时间全要用来做开心的事。”
闻商连似乎笑了一声。
她耳朵贴着他胸膛里的那一下震动,良久之后才听他开口。
“我的家庭……”他尾字的音节渐弱下去,那些未说完的字句,最终化成一声极轻的叹息,
“辛苦你了。”
酸楚的感觉从心脏蔓延到眼角。
慕阮阮用力摇了摇头,像是忽然想到过年生气会生一整年的说法,她攒着力气朝闻商连露出一个笑容来,
“没关系。我们会有一个新家庭。”
简单的、温馨的、全然不一样的家。
她食言了。
第55章 回向
潭柘寺是帝都记载年代最悠久的古寺, 因为寺后有龙潭,山上有柘树,故以潭柘为名, 民间关于这座古寺的传说很多, 土生土长的帝都人对这里尤为推崇,但慕阮阮却是头一次来。
三十多公里的路程, 耗时一个小时,节目组包了司机, 从上车就开始拍摄,他们九点半准时抵达山门口,一声庄严的撞钟声正从寺中缓缓传出, 悠悠涤荡山谷。
这期节目的拍摄时间赶在了年前,不用挤新年第一柱香的热潮, 也合理错开了银杏和枫叶的赏期, 寺里几乎没什么人。扫地僧抱着苕帚坐在石阶上偷闲,后院里隐隐传来早经的诵读声。
闻商连带她绕过门口卖线香的摊子,等爬到了正殿前, 慕阮阮才发现原来每个殿前都会发三支结缘香。没想到只是几步路的信息差,也能制造出骗局来。从经验上看,闻商连确实轻车熟路,甚至对寺里的传说典故,也是信手拈来。
大雄宝殿后的千年银杏树, 相传清代每一位新皇帝登基,从此树的根部都会长出一枝新杆来, 所以又得名帝王树, 可惜现下是冬天,只剩下参天的光树干。
西龙王殿前挂着的石鱼, 是南海龙王进献的宝物,摸一下可以免除疾厄。
慕阮阮跟着一路朝拜过去,思路清晰目标明确,她雨露均沾地在每个殿门前敬了香。直到从观音洞北侧出来,看到远处的一方两进院落,慕阮阮立刻一声不吭地走了进去,恭恭敬敬地跪在了殿中央的软垫上。
她头顶上的殿前牌匾赫然写着三个大字——财神殿。
这一套动作堪称行云流水,和之前公事公办的态度实在对比先明,闻商连还没说什么,节目组跟拍的摄影师忍不住先道,
“慕老师你是不是……有点太直白了?”
慕阮阮从眼神到语气都很坚定,“姻缘殿前爱搭不理,财神殿前长跪不起。这不是社会主义新青年的必备素养吗?”
摄影师笑了笑道,“这段要是播出去,慕老师估计又得上热搜。”
“那挺好的。”慕阮阮思路打开,“让我的虔诚更好地上达天听。”
闻商连站在一旁不咸不淡地补了一句,“连同你的厚此薄彼一起?”
慕阮阮理都没理他,她双手合十对着神像念念有词,
“财神大人,您睁眼看看,我身边这个人居然对您毫无敬畏爱戴之心!不像我一片赤诚,天地可鉴。您要不考虑考虑,把他明年的财运分我一半?”
“分我的财运,”闻商连似乎笑了一声,“你倒不如来求我,说不定实现得更快。”
他们真的像来许愿的寻常游客一样,把潭柘寺从头到尾逛了个遍。节目组拍了一路的绝美山景,眼看时间过去了大半,忍不住提醒道,
“两位老师还记得我们今天的主题吧?”
他们可听说,别的嘉宾组都是海洋馆电影院一条龙,配套烛光晚餐,胆子大的沈桑宁那一组选了双人蹦极,在不断飙高的肾上腺素里,自然而然地牵手拥抱,暧昧感几乎冲破了镜头。
那才是约会啊!那才是恋综啊!
结果到了闻商连慕阮阮这里,怎么就变成心无旁骛的小财迷,和她身价不菲的解说员啊?
“主题?我当然记得。”听见这个问题,慕阮阮转头对闻商连道,“这就是身份公布前最后一次表演的机会了对吧?”
闻商连接得倒是很快,“你想一直演也没人拦你。”
眼见顶着出众外表的两个人,在神圣的佛殿里洗涤了灵魂,不紧不慢地准备下山。节目组的策划按耐不住想冲上去呐喊。
醒醒,你们可是网友们最期待的CP组合啊。
或许是听到了他们的心声。
一行人在走到山门口的时候被叫住了。借着半暗的天色,身穿法袍的道士朝他们走过来,似乎是等了一阵,他朝众人一一颔首过,便径自对闻商连道,
“闻缘主,院内刚放了斋饭,师傅问您是否过去小叙?”
慕阮阮徒步了大半天,中午只垫了块面包,这会儿听到斋饭两个字,没等她开口,她的肚子倒是先抗议了一声。
她作为演员的自我修养似乎还不太到家。
闻商连瞥过来一眼,转头朝那人点了点头,说了声句‘好’。
他们跟着那人走上游客止步的小路,地灯由近至远一盏盏亮起,慕阮阮没听过寺里的修行者主动邀请游客,不由问了句,
“这里的人怎么知道你今天会来?”
难道能掐会算真是得道高僧的必备技能?
“祖父跟这里的住持算是熟识。”闻商连的回答,显然跟她的想法大相径庭,“今天过来之前打了声招呼。”
慕阮阮把刚才找住持算上一卦的念头重新按了回去。
临近傍晚,山里的温度冷了下来,寺后比外面更安静,引路的僧人把他们带到一处四合院的主房,便道了声告辞。这里每个人都有自己要修的功课,日夜不怠。
闻商连敲了敲门,平房里很快传出一声‘请进’。他们推门进去,屋子里比他们想象得大一些,两侧的炕席上放着小桌,已经按人数备好了斋饭。眉目和善的老住持坐在中央,缓缓冲他们施了一礼。
慕阮阮模仿闻商连低头的动作,众人随后落座。和想象中的豆腐宴不同,潭柘寺的斋饭看起来色香味俱全。
她的那份是松露炒饭和白果抄时蔬,健康精细,闻商连面前那碗素面还弥漫着炸香的黄豆味,连节目组的人都忍不住食指大动。
潭柘寺的住持法号常道,并没有跟他们一起用餐,慕阮阮问过才知道。寺里的修行者讲究过午不食,晚上这段斋饭被称为“药石”,是给还没有适应这种习惯的新僧,和外来工作人员准备的。
慕阮阮边吃,边听闻商连和住持间的寒暄,从对话里渐渐了解到这两年来,闻老爷子的身体陆续出现了一些状况,要经常到国外疗养。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闻商连不拍戏的空当,都会代自己的祖父来寺里禅修一段时间,短则三五天,长的半个月也有过。
她忽然想到,在闻商连以年为单位更新的微博底下,哀嚎自家正主是不是在山里隐居的评论,不由心想。
那些粉丝大概怎么也没想到,他们自己都觉得离谱的猜测就是事实吧。
可能是因为她对着空碗微笑的表情太突出,原本和闻商连说话的常道住持,忽然转过目光问她,
“慕缘主觉得这顿饭怎么样?”
慕阮阮先是怔了一下,他们进来只是简单了打了个招呼,却没说过自己的名字。但她转念一想,也没有谁规定出家人不能看电视的,便点头回道,
“早知道寺里的斋饭这么好吃,我也该打着禅修的名义多来蹭几顿饭的。”
常道法师笑了笑道,“禅修也很有趣,慕缘主说不定一样会喜欢。”
慕阮阮知道圈里不少同僚,也会定期去寺里待一段时间,甚至也看到过大学生去寺里做义工的招募贴。似乎在物质条件越发丰厚的生活下,避世反而成了一种令人趋之若鹜的选择。
她之前没有接触过,听了这话难免有些好奇,
“真的吗?禅修主要是做些什么呢?”
“出家人不打诳语。”常道法师神色认真地提了个建议,“机会难得,不如慕缘主今天就简单尝试一下?”
事态的发展总是让人措手不及。
慕阮阮也没想到,自己只是点了个头,就被请进了一个堆放经书的房间,等她被安排在放着文房四宝的桌案前,才反应过来所谓的禅修尝试,指的是抄经。
被一起打包进来的,只有友情作陪的闻商连。节目组的工作人员被以,“经阁重地,不方便拍摄’的理由拒之门外,只在他们对面架了几个固定机位。
屋子里燃着浓重的檀香,左右供着如来和观音的神龛。离拍摄结束还剩不到一个小时,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围猎爱神》的最后一期节目,就要在笔耕不辍的抄书中结束了。
慕阮阮对节目的收尾没有意见,但除了工作室定期需要的亲签外,她已经很久没有写过硬笔字了。眼见辛苦了半个小时,第一页经书还没抄完,慕阮阮撑着头重重叹了口气。
“那位常道法师看起来一脸和善的,没想到坑起人来能这么熟练啊。”她忍不住对闻商连抱怨了一句,
“我点头之前你为什么不提醒我一下?”
闻商连心平气和地翻过一页,“我给你打过眼色了。”
眼色?
慕阮阮想起来他们提到禅修的时候,闻商连确实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
“不是,你那个面无表情的死样子,谁能领会到你的意思啊!”慕阮阮有时候真的不太懂闻商连,“我难道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吗?”
闻商连没停笔,“不想抄可以不抄。”
慕阮阮声音郁闷,“可住持不是说经书抄了就要善始善终吗?”
“他骗你的。”闻商连指了指他们面前那本《金刚经》,“这一本有五千多个字,别说拍摄结束,给你一整天你也抄不完。”
慕阮阮震惊了。
说好的出家人不打诳语呢?
被这条规矩困扰了大半天的慕阮阮,二话不说站起身,走到摆放经书的博古架前转了两圈,顺便活动一下跪坐麻了的腿。经阁里多数都是佛理相关的书,有些旧,页面上几乎没有灰尘,看得出来保存得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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