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詹全程不吭声,站在儿媳身后,带着两个双胞胎儿子沉默地帮着拎东西,俩小子顽皮,吵着闹着想到处去玩儿,看见人家卖糖葫芦的,街边耍把式的,都想去凑凑热闹,片刻停不下来。
虞怜忙着置办东西,挑拣、跟老板砍价,没工夫管两个熊孩子,华詹忍无可忍将俩小子拎回来,一人给了一个眼神警告,才勉强压下来。
不但如此,等大嫂东西越买越多时,两人身上扛了不少东西,双手挂着柴米油盐,背上背着一床被子,胸前还得抱着碗筷。
总之有啥都往他们身上挂,俩小子叫苦连天,都快哭出来了。
囔囔着后悔出来了。
“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大嫂坏,拿我们当小厮使唤,太坏了!”
“早知道就不出来了!出来受苦,不给买糖葫芦,尽使唤!”
“等大哥回来了,我要跟他告状!大嫂坏!不心疼我们!”
虞怜反射性脚步顿了下,没说什么,踏入下一个店铺。
华詹声音低沉说:“以后再在你们大嫂面前说你们大哥,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从前你们大哥怎么待你们的,你们便给我怎么待你们大嫂。提些东西怎么了?你们就用不着?安分些……”
当爹的训了一通话,双胞胎噘着嘴吧稍稍安静下来。
不远处,竹影跟得极为辛苦不易,侯爷以前是武将出身,就算现在身体再差,警觉性还是有的,他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跟着还不被发觉。
也难怪主子嫌弃他啰嗦,还是把他派来了,只因他是搞情报出身的,别的不厉害,一身轻功很强,在侦查跟踪方面有很强的天赋。
看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恨不得过去帮忙抗东西,少夫人真是太难了。
等买完东西,西边只剩一点余晖,眼看天就要黑了,街上行人也少了,有些店铺也准备开始关门。
三树驾着马车过来,帮着把东西搬上马车,双胞胎卸了重负,松了好大一口气,还气愤道:“明明有马车,就在边上,还叫我们搬了一路,分明是诚心整我们!”
俩小子被三树抱上马车,虞怜跟着进去,华詹和三树坐在车头。虞怜面对俩熊孩子清亮得冒火的眼神,笑着说:“是啊,我便故意的又如何?”
双胞胎:“!!!”
两人嗷的一声扑过去,要“报仇”,被虞怜一手一个按住脑袋,没法动弹,马车里便不时传出俩小子气急了又无可奈何在大嫂魔爪下挣扎的嗷呜声。
华詹笑笑。
天彻底黑下的时候,紧赶慢赶,还是到了村口,到这段三树就回了自己家,华詹自己驾着马车回去。
院子里,老太太搬了板凳坐着,等儿子和孙媳回来,又趁着两人没在,把儿媳陈氏叫到边上训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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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踏实 ◇
◎明儿就给主子写信◎
“我知你从前没受过这样的苦, 一时适应不过来。但你看看娘,再看看怜儿,娘出身世家大族, 怜儿出身国公府,论身份底子都不比你差, 谁过过这样的日子?你可见过我们两人自怨自艾,亦或者把自己关屋里不出来见人?”
“俗话说什么身份就干什么事, 现在我们已经不是昔日的东元侯府了,我不是东元侯的娘,你也不是东元侯的夫人,我们只是乡下小民, 平头百姓,甚至比起普通老百姓还不如, 你得记住了,放下以前的架子, 把自己当成平头百姓的娘子, 才能过好这日子,才能在这乡下生存下去。”
“娘以前也不知道乡下老百姓是怎么生活的, 平时都干些什么,更没想过这个问题, 相信怜儿也是这样。但来了这里,我才知道, 乡下生活说简单也不简单, 京城有京城的荣华, 乡间有乡间的学问, 这些乡邻有好的一面也有你看不上的一面, 但无论哪一面, 你既然在这里落脚了,就得融入进去,得学学人家的生活哲学,得跟人家接触,不能摆着你侯夫人的架子,嫌弃这个害怕那个,否则这日子就过不下去,还带累咱全家。”
“你想想,你是詹儿的夫人,是我的儿媳,怜儿的婆婆,你在乡亲们眼里就是这个家的当家婆婆,当头娘子,你没给人好脸色,人家以为咱全家都不行,以后跟人处不好关系,有什么事人家不帮你搭把手,咱初来乍到,什么东西都没整明白呢,再混到乡亲也不帮的地步,以后日子还能有好过?”
“华儿虽走了,但你还有怜儿和行儿言儿还有果儿四个孩子,你是当娘的,你立不起来,凡事全让怜儿帮着张罗,你就躲屋里伤春悲秋,这合适吗?”
老太太本来想好的话比这还重一些,但是见着陈氏弱不禁风的样子还是往轻了说,一是不想伤了儿媳的面儿,她年纪也不小了,该给她一些面子,让她自己想明白,二是她年纪大了,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总让孙媳跟她做比较,怕陈氏心里乱想,以后娘俩之间出矛盾,这个家就容易出问题。
“今天白天请人吃暖屋饭,你躲在房里不见人,还是怜儿去把你请出来,娘就算没听见也知道人家怎么议论,你自己想过?”
陈氏从刚才起一直沉默。
天色黑了,院子逐渐凉了起来,梅姨娘知道老太太跟夫人有话要说,识趣地拉着小果儿在屋里扫地板,但故意选了最近的那间,支着耳朵偷听。
陈氏到了这会儿,才小声说:“娘……我没想过。”
“她们说话大声、粗俗,吃饭……公筷放着也不用,这么多人……我……”
“即便是咱府里的下人也没这样的,太没规矩了。”
老太太皱着眉,“这就是乡下,这就是老百姓的生活!娘刚才跟你说的话都听哪儿去了?现在你不是侯夫人,咱家也没下人,还谈什么规矩?”
“你性子从年轻时候就软,詹儿惯着,娘便也管不了那么多,但从前咱是侯府,你夫婿手握权势,你儿子前途无量,你享福由着自己性子来,这本也没多大问题,但现在环境不同了,你再这样下去……”
话说到这边,院子门外就传来马车的声音,双胞胎叽叽喳喳的声音响起,喊着祖母和娘,又尖着嗓子嗷嗷叫,说大嫂坏欺负他们,来告状的。
老太太心里松了口气,摇摇头说:“罢了,今天就说到这里,娘年纪大了,管不得那么多,你自己想明白,别稀里糊涂。”
她要站起来,但年纪大了,在矮凳上坐久一会儿,要起来便有些头晕腿软,陈氏连忙起身扶着,院子门推开,婆媳二人见华詹正打开马车门,在往下搬东西,双胞胎要跑进来,被虞怜揪住后领子,让他们帮着搬东西。
双胞胎气得哇哇大叫,往院子里喊:“祖母,娘,看到了吗?嫂嫂就是这样欺负我们的,让我们干了一路的苦力,就当小厮使唤,太坏了。”
老太太说:“是这样啊……”
双胞胎委屈得泪眼汪汪,一脸希冀地远远望着祖母,期盼让祖母教训大嫂,为他们张目。
虞怜回头喊了声祖母,捏捏自己胳膊,说:“怜儿累……”
老太太忙招招手:“快过来祖母看看,别忙活了,让俩小子自己搬去,你是女子,手不能搬粗了,快进屋里喝口水,祖母跟你说说话。”
双胞胎:“……”
俩小子当场愣在原地,气得脸都红了,大声喊了几声祖母。
虞怜笑了笑,拍拍俩小子的脑袋,鼓励他们好好干,跟着就轻巧进了院子。
双胞胎更气了,想追过去“报仇”,他们爹在身后说,“快过来接着。”
“……”
虞怜进去,陈氏已经去了屋里倒水,水是出门前虞怜烧姜汤给公公喝那一锅,还带着点姜味儿,热是不热了,用一个大瓦罐装着,倒在碗里,清水微微泛着点姜黄色。
虞怜没嫌弃说了声谢谢娘,就分成好几口喝了。
老太太拉着孙媳的手,问了问镇上的事儿。“都买了什么?路上有没有碰见人为难?”
虞怜都一一说来。“乡野地方人间见着咱家架着马车出去,有的以为是大户人家,轻易不敢找麻烦,路上碰见那天进村时卖茶的叔婶问了两句,没什么稀奇的,就是有的店铺老板见着马车就以为咱家有银子,价钱往高了报,后来我干脆让三树哥把马车停远些,让行儿言儿帮着搬东西,他们两个今天确实出力气了。”
“祖母,我想着咱家就一个灶,做主多买了个烧火的炉子,这东西稍微贵一些,但实用,往后烧水煮粥,或者给爹煎药都能用得上,否则一个锅烧菜做饭太慢了。”
老太太拍拍孙媳的手,慈爱笑笑:“怜儿考虑得周到,难为你以前也什么都不懂,现在却张罗得这样细致,连这些都顾全到了。你爹既然将田契交给了你,自然是想让你当这个家,祖母老了,你娘性子弱,言儿行儿果儿都小,以后家里的事都你自己安排不必样样跟祖母说,祖母信你。”
虞怜拉着老太太的手,将脑袋搁在她胳膊上蹭蹭,心里高兴,笑笑说:“咱们是一家人没有谁当家做主的说法,什么事都有商有量的,哪怕是小事呢,跟您说一说,怜儿心里踏实。”
老太太笑得可欢乐,哪怕见着两个小孙子哼哧哼哧大包小包扛进来,也没顾得上心疼两句,气得双胞胎一把把东西丢屋里,又脚步踩得砰砰作响,出去搬第二趟。
他俩决定以后不跟大嫂还有祖母说话了,至少十天要当“仇人”!
陈氏倒是心疼儿子,但她刚站在院子门口,想搭把手,相公喊她去帮着把新买来的被子铺床,又忘了别的,擦擦手就进屋了。
双胞胎:“……”爹也是仇人!
梅姨娘和小果儿还在屋里,两人帮着把床被都搬进来,共有三间屋子,三张床,但大的正屋那间,又另外铺了个小床,小床就是拿俩长长的木凳子,一头一尾,再用一块木板搁上去当成床板,最后垫上些稻草,现在床被买好了,就把床单铺上去,放上枕头和棉被,看着也像一张床了。
这是二大爷给出的主意,有些村民穷,生得又多,不够住了,都用这样的法子做一张床给孩子睡,跟正经床其实没差多少,就是窄了些,容易掉地上。
陈氏铺着床,看到这样的简陋的床眼泪又掉出来了,怕等会儿出去又让婆婆看见了会说,连忙擦擦眼睛。
等东西都搬进来了,华詹把马车赶到院子里,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这地方不大,门更小,非常窄,只看看马车宽罢了,稍微倾斜一些,就容易蹭着马车壁,会卡在中间。他拿着两块木板斜斜垫着,赶进去了还得左右注意着,慢慢进来。
屋里女人孩子都在收拾买回来的东西,双胞胎把东西搬进来就说什么都不管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揉着自己的胳膊,哇哇叫苦,这次是说什么都不干了。
虞怜知道今天已经到了这俩小子的极限,再逼着要造反了,也不为难,自己喊了小果儿和梅姨娘出来,,领着她们把东西一一规整,厨房里用得到的东西放到厨房,卧室的就放到卧室,该放堂屋的就放堂屋,东西看起来多,实则没一会儿就收拾好了。
虞怜左右看看,叹口气说:“还差很多,以后慢慢置办。”
“不急这个,下午吃那点东西又出去跑了一趟肯定饿了吧,今天还剩些鸡蛋青菜,梅姨娘,你去厨房下些面条。”
梅姨娘以前学舞的,再后来进了侯府,哪里会下面条?以前刚进府的时候,为了讨好侯爷也装过几次,去厨房里晃了一圈,说要给侯爷煲汤喝,实则是下人们做好了,她最后去尝尝味道罢了,最多是见过下人切食材,切好丢进锅里,别的一概不懂,哪会做?
她有些为难,但撇撇嘴,还是要下去。
虞怜说:“这么晚了,就算了,我从镇上带了些烧饼包子回来,今晚将就吃一些,明天再开火做饭。”
梅姨娘一听,又回来了,“华儿媳妇说的是。”
老太太根本听不得华儿这个字眼儿,华儿本来就是全家人心上的痛,怕又勾起孙媳和陈氏的伤心事,现在家里已经几乎不提华儿。她不高兴道:“怜儿没名字?”
梅姨娘最怕就是老太太,诺诺说:“我知道了。”
虞怜将包子饼子放桌上招呼所有人都来吃,自己大晚上的没什么胃口,就拿了个素菜馅儿的包子喝着水慢慢啃,心里在琢磨一个严肃的问题,虽然她不是非常注重物质生活,但也有有要求有追求的人。
最起码,要能过上小康生活,才不枉费费尽心机嫁进这个家,又千里迢迢逃命一场。
活下去容易,三餐粗粮饮水也能饱,荣华富贵也是活,怎么个活法才是最难的问题,她既不想要三餐粗茶淡饭,也不追求荣华富贵,就乡间地主那标准就挺好。
一家人吃着东西,双胞胎本来还气着坐在地上不肯起来,决定跟祖母大嫂还有爹都决裂,但两人当了一路的苦力,正饿着,一闻到味道就撑不住了,一人吃了好几个包子烧饼才吃饱。
一家人吃过东西,去院子里洗了手擦了脸漱漱口就回屋准备睡觉,免得浪费油灯。
分配房间的时候,还是遇上些难题。三个屋子三张床,正屋一个大床一个小床,加起来四张床,人却有八个,华詹陈氏是夫妻理应用一张床,老太太最年长理应睡正屋。
老太太又说:“怜儿还是年轻姑娘家,该有自己的空间,让她自己睡一屋。”虞怜有些感动,没想到老太太会这样安排,她本来想等房子盖好了给自己整一个单独的房子,现在屋子紧缺,就带着小果儿睡是最好的选择。
“梅姨娘带着小果儿睡小床,言儿行儿跟祖母睡还是跟你爹娘挤都行。”
双胞胎既不想跟祖母睡也不想跟爹娘挤,他们泪眼汪汪的,感觉日子一点盼头也没有了,被当苦力给嫂子使唤,全家人视而不见,现在连睡的地方都不好了。
老太太说:“要不然跟梅姨娘小果儿换也行,你俩睡小床,梅姨娘和小果儿跟我这个老太婆睡。”
虞怜说:“祖母这样太挤了,小果儿跟我睡吧。”
老太太却说:“怜儿,祖母年纪大了,做不到别的事情,就想在这种小事上尽可能不委屈你,你且安心,别推辞了。”
“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想有些自己的空间,绣个花写写小诗没人打搅,比什么都自在。”
虞怜微微顿住,片刻微微笑着说:“都听祖母的。”
如此房间便分配好了,虞怜自己得了一间屋子,一家人各回各屋睡觉。
虞怜看着黑漆漆的屋子,默了会儿,轻轻把门关上又把窗户也关上,上了床躺在硬硬的床上,枕着硬硬的木头枕,一股子稻草的清香弥漫,心里竟无比的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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