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记得。”伊薇特说。
小天狼星的眼睛立刻变得闪闪发亮。还没等他捉住伊薇特的手放到唇边亲吻——就像他们结婚后他总会做的那样——就听到他的伊芙用相当平静而漠然的语气接着说:
“你是那个被分到格兰芬多的布莱克。”
小天狼星的心一下子凉下来。
但这还没完。
他眼睁睁地看着伊芙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轻蔑的、嘲讽的浅笑。
“你和波特他们,”她说,“你们把自己称为掠夺者,还是抢劫者来着?”
她的语气和善,声音轻柔,可说出来的话却相当尖锐刻薄,说到掠夺者这个词的时候,还曲了两下手指,比出一个在小天狼星看来相当具有侮辱意味的引号的手势。
小天狼星愣了一会儿神,然后不知为什么,鼻腔有些发酸。
伊芙开始和他出去约会之后,就很少用讽刺的语气说起掠夺者了,以至于小天狼星几乎快要忘记,他的妻子在年轻时,曾经是如此的高傲、锐利,而且锋芒毕露,像是一柄精致的小刀,总能以轻描淡写的姿态,将锋刃准确地插到最能使人疼痛的位置。
真好。
他真喜欢这样的伊芙。
还没窥视过命运的残酷,还没经历双亲的惨死,还没被那漫长的、孤独的、绝望的十二年磨去灵魂的棱角和光芒。
她像是一枝扎根于苏格兰高地的蓟花,沉默而骄傲、坚忍而优雅,连每一根刺都无比可爱。
“你愿意跟我约会吗?”小天狼星突然说。
伊薇特有点惊讶地睁大眼睛,微微流露出困惑的表情。
“约会,然后相爱。”小天狼星语速极快,生怕自己一个不慎就给她留出拒绝的空隙,急切地说,“在拉文克劳河原结婚,或者去希腊也行。这次我不会让他们把我关进阿兹卡班了——我绝不会让詹姆和莉莉死去。谁都不会死!”
伊薇特保持着愕然的困惑表情,但是并没有出声打断他。她一直礼貌地等到小天狼星说完,才认真地回答他:“不,谢谢。”
小天狼星的肩膀沮丧地塌下去。
“你以前就这么讨厌我吗?”他不高兴地嘟囔着说,看起来有点生自己的气,又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低声对伊薇特说,“你以后会喜欢上我的,我这么跟你保证,也不行吗?”
“我还是比较愿意相信我自己的判断。”伊薇特谨慎而客气地回答他。
“是啊,是啊。”小天狼星垂头丧气地说,“我早该知道,你绝不听从任何人的劝说。”
“你还有别的事吗?”伊薇特站了起来,一只手扶住了隔间的拉门,意思是现在就想离开了,而且一点也不在意小天狼星是不是在难过、又是因为什么难过。就连她问他还有没有别的事,也只是出于习惯性的礼貌和教养,实际上她一点都不想知道他还有没有别的事。
“我没别的事了。”小天狼星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伊薇特朝他最后点了一下头,就拉开隔间的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小天狼星在原地生无可恋地瘫了几秒钟,然后猛地弹起来,冲进过道里,对着即将要消失在两节车厢相接处的伊薇特的背影,大声喊:
“你知道我不会放弃的,对吧?”
**********
从下了霍格沃茨特快,到一年级新生的分院仪式结束,小天狼星的脸一直是阴沉着的。
虽然他平常也总是这样一副厌倦而高傲的冷漠样子,但至少私底下和好友们相处时总还算是快乐和自在,即使很容易因为无聊和烦闷变得刻薄易怒,却很少有这样闷闷不乐的时候。
今天晚上尤其令詹姆感到意外的是,直到他们在礼堂中吃饱喝足回到格兰芬多塔楼,小天狼星一句话都没说过,甚至没为他那个绝妙的西班牙巨怪故事发笑,却在刚进到格兰芬多公共休息室时,史无前例而毫无缘由地朝莉莉·伊万斯打了声招呼。
小天狼星跟莉莉说出那句“真高兴见到你”的时候,她正和朋友们围在壁炉前玩高布石。
察觉到平常并没什么交集的小天狼星·布莱克是在跟自己说话,莉莉惊愕得几乎攥不住手里的弹珠,随即不加掩饰地露出狐疑和警惕的表情,似乎是把他平白无故的问候当成了詹姆某个幼稚玩笑的一部分。
小天狼星没在乎她的审视目光——在火车上时从伊芙那儿碰了个钉子之后,他就已经预料到这种状况了。
她们怎么看待他都无所谓。他很清楚自己要做些什么、要改变什么、要得到什么。
掠夺者们占据了公共休息室的另一个角落。詹姆似乎跃跃欲试地想要尝试像小天狼星那样去跟伊万斯自然地打个招呼,彼得则积极地为他出谋划策。莱姆斯含笑静静听着,小天狼星却只是心不在焉地望向窗外,一言不发。
从这扇窗户望出去,能看得到城堡对面塔楼的一角。
隔着一整座城堡与格兰芬多塔遥遥相对,在浓墨般的夜色中,拉文克劳塔楼玻璃窗中闪烁的灯光显得如此遥远、缥缈而虚幻,几乎像是风中将熄的残烛,随时会被漫无边际的黑暗吞噬殆尽。
在霍格沃茨的前五年,小天狼星曾无数次坐在这扇窗前与好友们消磨时间,但从没有一次抬起眼睛,像今晚这样去凝视、牵挂那点遥不可及的微光。
时近深夜,公共休息室的学生都走得差不多了,四个人都还没有回去的意思,仍旧窝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小天狼星坐不住,披着詹姆的隐形衣去了趟厨房,带了些夜宵回来。回来时不知话题转到了哪儿,他听到莱姆斯正跟彼得说:“坎贝尔确实是拉文克劳最受欢迎的级长之一。”
“坎贝尔怎么可能是级长?”小天狼星把一个装满饼干和糖果的柳编篮子搁到矮桌上,掀开隐形衣,不以为然地插嘴说,“她和我们一样大,现在才三年级呢。”
“她?”詹姆饶有兴致地从沙发上坐直身子,加重语气重复道,“你为什么说她?”
“我说错什么了?”小天狼星一头雾水地看看詹姆,又看看莱姆斯,“你们不是在说拉文克劳的级长吗?坎贝尔还不是级长啊!”
“是拉文克劳的级长没错,”詹姆拿起一颗太妃糖丢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咀嚼着说,“但不是她啊。”
“莱姆斯明明说了坎贝尔这个名字!”小天狼星有点儿不耐烦了,着急地提高了声音。
詹姆艰难地把太妃糖咽下去,还想继续跟他争辩,莱姆斯举起一只手,打断了好友的抢白。
“我们说的是今年的男学生会主席,”他温和而耐心地说,“小天狼星,你说的是谁?”
“我说的是——”小天狼星顿住了,呆了一会儿,才愣愣地重复道,“今年的男学生会主席?”
“是啊,”莱姆斯点点头,“利奥波德·坎贝尔,他曾是拉文克劳的级长。”
原本懒懒地倚在靠枕上的小天狼星一下子从沙发垫子上弹起来。
许多庞杂混乱的字眼融成一个信息流汇入他的脑海,但这些细节太过杂乱无章,以至于他没能立刻抓住那一闪即逝的灵光。
利奥波德这个名字,并不像詹姆或彼得这样常见,但就在今天的早些时候,他才刚从伊芙的口中听过这个名字——霍格沃茨特快的车厢中,就在他想带她去一个没人的车厢之前,从她身后站出来那个又瘦又高的俊美男生,就被伊芙亲昵地称为利奥。
小天狼星脑子有点乱。他发觉自己的心脏狂跳起来,似乎身体已经本能地感应到了某种令人欣喜若狂的预兆,但思维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一时没有理清全部的思绪。
莱姆斯这时也正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慢慢说,“我似乎的确听说利奥波德·坎贝尔有个妹妹......我们去年的变形术是和拉文克劳一起上的,是不是?我记得拉文克劳有个和我们同年的女生也姓坎贝尔。难道你说的坎贝尔是她吗,小天狼星?”
小天狼星没有回答他,只是仍呆呆地僵坐在沙发上,看上去几乎像是被人施了石化咒。
詹姆试探着用拳头捶了捶他的肩膀,见他没反应,又凑近了点,靠近他耳边,突然大声喊:“莱姆斯问你说的坎贝尔是不是男学生会主席的妹妹啊!!!”
小天狼星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恼怒地用手肘狠狠地撞向詹姆。
詹姆一边狂笑,一边捂着肋骨大声地喊疼。身处于混乱当中的彼得显得有些慌张无措,莱姆斯不由得微微笑起来。
“他是她的哥哥。”一片混乱中,小天狼星喃喃念着。
——是她那位本该在十二岁那年就坠海去世的哥哥!
他的眼睛渐渐亮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脑海里一句话接着一句话地蹦出来,极有条理而小心翼翼地罗列在一起,似乎但凡其中一个词不够稳当,那个逐渐浮现出轮廓的论断就会一下子被推翻一样。
她的哥哥还活着。
本该死去的人没有死去,本该发生的事没有发生......
是什么事改变了?还是——什么人改变了这件事?
“伊芙。”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停了一会儿,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把正在挑拣比比多味豆的詹姆吓了一跳。
“我得去见她。”小天狼星自言自语般地恍惚说,一边抬脚就朝公共休息室外面走,“我必须......”
詹姆惊愕地盯着他的背影,莱姆斯也露出了稍显疑惑的表情,但他们都留意到了小天狼星今晚的异样举止,也察觉出好友神情中那种不同寻常的狂热和郑重,因此都没出声拦他。
像是怕惊扰了梦游的人一般,掠夺者们就那么默默目送着小天狼星离开了格兰芬多的公共休息室。
**********
已经过了宵禁的时间,走廊里早就已经没有乱逛的学生。
和赫奇帕奇的胖修士擦肩而过时,被幽灵投以好奇注视的小天狼星意识到自己恍惚间忘了披上詹姆的隐形衣。这对他来说也实在是过于冒险了,但他不想浪费时间折返回去,也顾不得考虑开学第一天就被舍监抓到会有怎样的后果。
脑子里闪过的无数词汇组成许多句子,又顷刻间分崩离析,被淹没在更多的问题中——
伊芙也回来了吗?她究竟还记不记得自己?倘若她记得,又为什么在火车上假装他们只是毫无干系的陌生人?除了她哥哥的死,她还改变了其他的事吗?见到她之后,又该和她说些什么?
他的头脑仍然混乱得理不出一条完整可靠的推论,也无法从一闪而过的念头中捕捉到任何答案。随着心跳的加快,胸腔中的疑虑和焦躁也逐渐膨胀起来,如同一个随时都会爆炸的气球,令人想要捂起耳朵,什么都不去思考,逃得远远的。
但小天狼星·布莱克是个最勇敢的格兰芬多。他绝不害怕、绝不退缩,也绝不动摇。
他的步子甚至越迈越大、越迈越快,最后跑起来,好像这样就能将所有的不安、忐忑和困惑都甩在身后,奔向那个确定的前路。
他坠入这个时空还不足一日,尚且不了解过去是否已经被改变,也不能确定未来是否会重蹈覆辙,但他唯独清楚自己此刻奔向的终点——他只是需要见到伊芙,仅此而已。
小天狼星两阶并作一步冲上了拉文克劳的塔楼。
“我需要进去!”他气喘吁吁地用双手撑着木门,对门环上的铜鹰大声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能不能......先让我——就一会儿。”
铜鹰没有理会他的要求。
它只是不为所动地静静展开翅膀。随即在拉文克劳塔楼空荡荡的螺旋甬道中,一个柔和而轻灵的声音响起来:
“现在是未来的你还没走过的路,还是过去的你已经走过的路?”
“现在就是现在!”小天狼星重重捶了一下砖墙,不耐烦地断然喝道,“哪儿那么多废话?”
门环没有应声,显然并不是很认可这个答案。
塔楼的走廊恢复了沉寂,就在小天狼星拔出魔杖想要试着召唤守护神送信的时候,木门却静悄悄地从里面打开了。
走出来的是伊薇特·坎贝尔。
她已经换上了丝绸睡衣,只在外面披了一件斗篷,露出纤细白皙的一段小腿。她的眉眼间仍有几分青涩和稚气,尚且看不出三十岁以后那种优雅而神秘的成熟风韵,个子虽然在同龄的女孩子间还算高挑,但仍比小天狼星矮了六、七英寸。他要低着头才看得到她眼睛,这让小天狼星不太习惯。
她深棕色的柔顺长发仍旧编成蓬松的麻花辫,从瘦削的肩头垂下来。也许是因为睡前习惯读一会儿书的缘故,她发间架着那副惯戴的金边圆框眼镜,看上去古板又老成,但微妙地令人觉得亲切可爱。
小天狼星忍不住有点想笑。
“我在里面都听到了,”伊薇特平淡地开口说,“你的声音大得足够穿透木门,传到塔顶——'现在就是现在',还真是很孩子气的答案。”
小天狼星没说话。
他一心想要见她,等她真毫无预兆出现在自己眼前,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奔跑间被他抛在脑后的那些不安和忐忑,这会儿早就一股脑追上来把他重新团团围住。但从他看到伊芙眼睛的那一刻起,所有的过去和未来都变得无足轻重了。她好好地站在他面前,小天狼星想——这就是全部事的全部答案。
伊薇特静静地等了片刻,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便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这里说话不太方便,”她说,“我们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吧,小天狼星。”
伊薇特用轻飘飘的熟稔口吻叫出了他的名字。似乎因为这个词从唇齿间滑过而感到由衷的高兴,她随即稍稍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缕淡而真切的笑意。
这抹笑意转瞬即逝,却被无比熟悉她的小天狼星准确地捕捉到了。
她刚要转过身沿着塔楼石阶朝下走时,小天狼星眼疾手快地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伊薇特回过头来看他。
那双撞进小天狼星眸中的蓝灰色的漂亮眼睛,比六年级第一节 高等魔咒课时还要年轻澄澈,也比被咒语烧毁时更加坚忍而深邃,如同苏格兰旷野中的宁静湖泊,无论多少岁月和苦难从中流淌过去,湖水也只会泛起亘古不变的细细涟漪。
小天狼星定定地和她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咧开嘴笑了。
“是你啊。”他说。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令人疑惑,伊薇特却听懂了。她直视着小天狼星的双眼,也报以微微一笑。
“是我。”她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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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奥波德·诺兰·坎贝尔
(Leopold Nolan Campbell)
*生卒年:1955.8.24-1967.7.25
*魔杖:金合欢木,龙的神经,11又1/4英寸,不易弯折
*1965-1967就读于英国霍格沃茨魔法学校拉文克劳学院
*故乡:苏格兰高地北部,因弗内斯往东十五英里的拉文克劳河原
*死因:飞天扫帚失控,坠海而亡,死时年仅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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