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忍不住朝年轻的父母走近几步。
莱姆斯和小天狼星曾跟他说过,莉莉到七年级就开始和詹姆出去约会了……那么,这就是他们七年级的时候吗?他们的关系已经缓和一些了吗?
他们看上去要比五年级时亲近得多,至少莉莉愿意在校医室陪着詹姆、等他醒来了。
不过,他爸爸和小天狼星又是为什么双双被送来了校医室呢?
“我还是认为你们当时应该转头就跑。”莱姆斯这时慢条斯理地开口说。
“从塞尔温和多洛霍夫那种人面前逃走吗?”小天狼星面无表情地反问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用相当尖锐的语气冷冷说,“就算这次我们毫发无伤地逃脱了,难道以后也都只配在食死徒和伏地魔面前狼狈逃窜吗?”
“你们现在是在学校,又不是在战场!”莉莉从书本里抬起头来,毫不客气地对他说,“——况且,就算真的是在战争中,在敌我实力悬殊时也该懂得适时回避……塞尔温他们那个‘小团体’足有十二三个人,你们只有两个人。你连最基本的数学也不懂吗,小天狼星?——更别提他们还会用黑魔法!”
“这些你去跟詹姆唠叨就行了。”小天狼星不以为然地说。
“我说的话你不爱听,是吧?”莉莉丝毫没被他的态度所冒犯,笑眯眯地说,“是不是很羡慕詹姆有女朋友陪,自己却没有?”
“伊芙在忙着复习N.E.W.Ts,”小天狼星皱起眉,大声说,“我才不会在这么紧张的时候拿这种小事去打扰她呢!”
“你们多久没见面啦?”莉莉好奇地问。
“我们天天都能见面。”小天狼星逞强说。
“是啊,”莱姆斯适时插了一句,含笑补充道,“每天吃饭的时候,他们都能在礼堂里隔着长桌远远见一面。”
被戳穿的小天狼星不高兴地“啧”了一声。
“你们多久没说过话啦?”莉莉又问。
“我们用不着每天都说话!”小天狼星嘴硬道。
这下连哈利都开始觉得教父有点可怜了。
小天狼星和坎贝尔夫人,明明都在同一个城堡里学习生活,再远也只不过是从格兰芬多塔到拉文克劳塔那么一段距离。可这两个人想必都只顾得上忙自己的事,这样谈起恋爱来,倒好像是被分隔在南极与北极,连面也不能常常见得上。
莉莉那双翠绿色的杏眼中也浮现出一丝同情和无奈。
她善解人意地不再打趣他了,转而柔声安慰道:“好在还有不到几周,考试就结束了。”
小天狼星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沮丧地小声嘀咕说:“可那之后她就要去希腊了。”
莉莉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哈利心里却是蓦地一紧。
他比他们都知道不久的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坎贝尔夫人前往希腊求学后不久,他父母就会死于小矮星彼得的背叛。紧接着,小天狼星含冤入狱,那两个人在接下来的十几年中,都没有再见过面、说过话。
直到——
校医室里陷入沉寂,一时没人再出声。
只有詹姆昏睡中沉重而舒缓的呼吸声不时响起,莉莉开始继续啃她手里那个啃到一半的苹果,莱姆斯仍旧细心地替小天狼星的后背一下一下涂抹药膏。
“不过,你受伤大概也并不是全无好处。”沉默了很久之后,莉莉突然停下了咔嚓咔嚓嚼苹果的声音,对小天狼星展颜一笑,“至少你们现在能见上一面啦!”
她说着,就朝校医室门口点了一下头。
她原本还想招一招手,却随即意识到手里还拿着小半个苹果,只好举着那个苹果晃了晃,开心地招呼道:“坎贝尔!”
哈利和小天狼星同时惊愕地转过头,看向校医室的门口——看向那个正推门进来的拉文克劳女学生、十七岁的伊薇特·坎贝尔。
哈利从没见到过她的这个模样,也从来都想象不出她会有这种模样。
过去,无论是在神秘事物司,还是在布莱克老宅,他每次见到坎贝尔夫人,她总是穿着没有任何装饰的黑色长袍,深棕色的长发低低地在颈后挽成优雅的发髻,整个人都低调、静默而朴素。她总像是个若有若无的幽魂,身处于一个维度不同的空间,不愿意理睬任何人,也不想被任何人所理睬。
可现在从校医院的大门中走进来的那个人……
哈利甚至不能确定,这个年轻的拉文克劳女学生和他所认识的坎贝尔夫人,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她头发高高束成马尾,看上去果决而利落。那双完好无损的、蓝灰色的漂亮眼瞳,既明亮澄澈,又通透锐利,稍稍抬着下巴,就显出十二分的高傲和优雅。她的脚步也快,鞋跟踩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发出“笃笃笃”的清脆响动。
她只是迎面朝哈利走过来,就让人觉得压迫感十足。
即便哈利心里清楚,记忆中的人是看不见、也碰不到自己的,还是不由得从她面前退了一步,没有挡着她的路。
伊薇特走进来时,先是客客气气地朝莉莉和莱姆斯分别微笑着点了一下头,算作打招呼。
她的目光扫过昏迷着的詹姆时有片刻的停留。出于身为级长的某种本能,她似乎想开口问问莉莉,詹姆出了什么事、要紧不要紧,但这会儿有点着急,也不太顾得上去跟不相干的人客套,因此什么都没问,只是径直朝小天狼星坐着的这张床走过来。
伊薇特的目光落到小天狼星身上时,原本挂在脸上的和善笑意就收敛起来。她的嘴唇稍稍抿着,眸光也变得冷而锐利,对上小天狼星的视线,就挑了一下眉。
这副冷峻沉静的模样,倒是有点接近于哈利所熟知的坎贝尔夫人了。
除了在小天狼星面前,哈利很少见到她笑起来的样子。现在她没笑,反而比她刚才笑的时候还让哈利觉得亲切。
可年轻的莱姆斯却似乎更习惯她方才那种友善温和的表情。
他看到伊薇特在小天狼星面前冷下脸,就连平稳抹药的动作也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竟然相当吃惊似的,用颇为意外的目光接连看了她好几眼。
小天狼星却全然没在意伊薇特的表情。
他看到她走过来,就笑着朝她伸出手,同时不动声色地顺势偏转身体,确保从她站着的角度,一点儿都看不到自己背后的伤口。
莱姆斯因此也不得不顺着他的动作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
伊薇特冷着脸将自己的右手递到小天狼星手上,被他牵着走近床边。
她用审视而饱含探究意味的目光无言地打量着他。可还没等说什么,小天狼星就抢先开口说:“——他们人多!”
“他们人多,你不会跑吗?”伊薇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说。
小天狼星嗤笑一声,没有回答她,反而转头对莱姆斯说:“看看她的态度!你现在还觉得她是个亲切谦和的模范级长吗?”
莱姆斯不为所动地又挖了一大勺药膏,抹在他后背的伤口上,冰得小天狼星龇牙咧嘴地叫起疼来。
“这会儿知道疼了?”伊薇特冷笑着说,伸出手扳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转回来,左右看看,觉得满意,才松开手,评论说,“头上没有魔咒痕迹——可见没伤着脑子,这还不错。”
小天狼星眼疾手快地一把抄起她将要落下的手。
他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去摸自己脸颊上的某个位置。大概是觉得她的反应过于淡漠,不够令人满意,因此用颇为严肃的口吻郑重其事地告诉她:“这里原本有道伤口,才刚恢复好。”
他右边脸颊上确实残留着一道已痊愈的痕迹。新长出来的皮肤,颜色比其他位置更浅一些,一指宽、三寸长,横贯鼻梁,几乎要划到眼睛,能看出来是道不浅的伤口。
只有神锋无影咒才能造成这样又直又深的伤痕。
都不用想象伤未愈合时的场面,单看他丢在床脚的那件衬衫前襟上留下的斑斑血迹,就知道当时的伤势该有多吓人。
伊薇特的手指在他脸颊那道浅色的痕迹上轻轻摩挲。
她表情没什么变化,神色也无波无澜,只是静静垂下眼眸出神,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要是我没有当机立断地采取措施,”小天狼星强调说,“肯定就留疤了!”
伊薇特听到这话,反而轻轻笑了出来。
“脸上留疤倒不要紧。”她耐心地说,“脑子出问题可是一辈子的事。你要是因为跟别人打架这种蠢事被念了什么恶咒变傻了——你知道我的,小天狼星——我一定转头就走,绝不会有任何留恋。”
“我知道。”小天狼星没精打采地说,口吻中有几分赌气的意思,“反正我要是真变傻了,到时候也没人会拦着你……我以后会更小心的——这么说,你总该满意了吧?”
“虽然我并不是在要求你什么,”伊薇特笑着说,“但我真喜欢你能立刻明白我的意思。”
她用手指拨开挡着他脸的凌乱黑发,低头轻而迅速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小天狼星的脸色好看了一点,嘴角稍微翘起来,露出一丝笑意,在她察觉之前,又迅速抿去了。
伊薇特又按着小天狼星的肩膀,使他半转过身去,瞧了瞧他后背的伤口。
站在一边的哈利跟着倒吸了一口冷气。
小天狼星背上的伤口比脸上那道已愈合的疤痕可怕得多。从右肩到左腰遍布一大片烧伤,皮肉开裂翻卷,当中不断冒出脓疱和血水。被涂过药膏的创口凝结成黑色焦炭似的疤痕,并不断挥发出灰黄色的气体。
“被多洛霍夫泼了三品脱的南非烈火树萃取汁液。”从刚才开始一直就装聋作哑假装自己并不存在的莱姆斯,这时低声开口给伊薇特解释说,“——又撞上了一记烂骨咒。”
伊薇特捏着小天狼星肩膀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一下,又像是怕碰疼了他似的,立刻松开了手。
“……多洛霍夫。”她自言自语般低声重复道。
她的表情仍旧没什么变化,但连站在一边的哈利都看出来了,那双永远沉静淡漠的蓝灰色眼瞳,此时终于闪烁起愤怒的微光,仿佛燃烧着一簇足以吞肉噬骨的幽蓝火焰。
哈利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了几寸。
“他们居然在学校里就敢施展这样恶劣的黑魔法。”沉默了一会儿,伊薇特轻声说。
“只是看起来吓人而已。”小天狼星满不在乎地说,用一种轻快过头的语气安慰她道,“给我施烂骨咒的是埃弗里——你还不知道他吗?再厉害的魔咒,他也念不出多大效果。”
伊薇特这次没有理会他,转头问莱姆斯:“庞弗雷夫人怎么说?”
“掺了凤凰眼泪的柯罗波活肉药膏。”莱姆斯把手里的小陶罐展示给她看,说,“一天两次,四天能彻底痊愈。这期间不能碰水,不能变形,不能熏香——”
“谁会去熏香啊?”小天狼星不高兴地小声嘀咕说。
伊薇特严厉地瞪了他一眼,神情既气恼,又痛心,让哈利想起不得不给自家学院扣分时的麦格教授。
“……不能受热,不能接触金属,”莱姆斯丝毫不被打扰地一口气接着说下去,“不能碰到山毛榉属和栗属的树木汁液,不能靠近猫头鹰和任何带羽毛的神奇动物。最好少晒太阳、少烤火,多让伤口接受月光的照射。”
“我的伤口在背上,怎么接受月光的照射啊?”小天狼星不耐烦地说,“还不许变形——难道要我深更半夜脱了衬衫出去裸奔吗?”
“没人希望你那么做,小天狼星。”莱姆斯和颜悦色地说,“相信我,除了詹姆也许会觉得有趣,我们中并没有任何人想看到那种场面。”
小天狼星转向伊薇特,向她求证道:“——真的吗?”
伊薇特眼中划过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这抹笑意极大地冲散了她眼角眉梢的凝重神情,使她整个人都变得不再那么沉郁严肃了。但开口时,她的语气却仍旧冷静而郑重。
“如果你觉得那样做会康复得更快些,”她心平气和地说,“那我没意见。”
小天狼星咧开嘴笑了。
莱姆斯却再次抬起头瞥了她一眼,似乎是因为这位级长小姐单单对小天狼星所展现出来的那种包容态度而感到格外惊讶。但他仍旧什么都没说,重新低下了头,静静地专心替小天狼星上药。
“黛西还在外面走廊里等着我。”伊薇特说,“我该走了。”
她说着要走,脚却一步都没挪动,仍旧注视着莱姆斯在小天狼星背上抹药的动作,似乎有些出神了。盯了一会儿,她才转开眼睛,去看小天狼星。
“我希望你能遵照医嘱。”她说,“……你会吗?”
“我会,我会。”小天狼星漫不经心地挥了一下手,不小心牵动背上的伤口,疼得那张年轻英俊的脸都扭曲起来,但仍坚持着撇了一下嘴,以表示自己对她的某些不满,“——你复习N.E.W.Ts那么忙,就用不着分神替我操心了。”
伊薇特假装没听到他后面那句阴阳怪气的话。
她仍然直率而坚定地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保证吗?”
小天狼星原本不太高兴地板着脸,可一对上她的视线,表情就不自觉地软化下来。他定定地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再嘴硬,不太情愿地低声应了一句:“——保证。”
伊薇特笑了。
她低下头,再次亲吻他的前额,又最后一次去碰了碰他右脸上那道早已痊愈的淡淡痕迹。手指在他的脸颊上停留一瞬,她才慢慢垂下眼睛,退后一步。
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再次对莉莉和莱姆斯礼貌地分别微笑了一下,算作道别,然后就再也没回过一次头,脚步和来时一样,镇定、利落,而且毫不动摇。
小天狼星盯着她背影消失的门口发了好一会儿呆。
校医室里再次陷入了沉寂,直到莉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突兀冒了出来——
“我希望你能遵照医嘱。”
小天狼星和莱姆斯闻声同时转向她。
莉莉却并没看向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她深情款款地凝视着病床上的詹姆,紧紧握着他的手,用一种无比恳切而依恋的语气柔声问:“保证吗?”
詹姆不知何时已从昏迷中醒来了,并且显然也听全了他们刚才的交谈。
他用同样深情的眼神回视着莉莉,夸张地模仿着小天狼星刚才回应伊薇特时的语气,甜腻腻地说:“保证。”
莱姆斯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天狼星的脸涨红了。他随手抄起自己丢在床脚的染血衬衫,用粗暴的动作团成一团,毫不客气地用力丢向躺在床上起不来的詹姆。
“——所以伊芙才没兴趣和你们做朋友!”他恼羞成怒地大声说。
詹姆和莉莉笑成一团。莉莉趴在詹姆床边直不起腰,握着他的手,去擦自己眼角笑出的眼泪。詹姆本来就才从昏迷中醒过来,脑袋还晕晕乎乎的,这会儿笑得喘不过来气,差点缺氧。
站在一边的哈利也不由得咧开嘴,和年轻的父母一同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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