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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船只靠岸。
晏书珩送小阿晟下船,小孩突然问:“阿兄,你可知道我的来历?”
这孩子早慧,晏书珩自知不能把他当稚儿糊弄,点了下头。
阿晟纠结一番,才问:“阿兄其实不姓江吧,你是阿父说过的晏郎君?”
晏书珩低头,手放在阿晟头顶:“好孩子,你是想问些什么?”
他以为这孩子会问起建康如何、或者问起他那随都城殉葬的父亲。但阿晟想了许久,问的却是:“父亲总是提起你,你定是个厉害的人,能不能告诉我,我今生……还能回到洛阳么?”
晏书珩问:“阿晟离开洛阳的时候尚不记事,为何惦记着回洛阳?”
阿晟半是稚气,半是认真道:“因为陈少傅这般嘱咐我,他说,等天下大安的那日,就能回到洛阳了。”
“那你呢?你自己想回么?”
阿晟想了想:“我不想,我想永远和阿兄阿姐在外面游玩。”
小孩随即变得纠结:“但我都想要,我想天下大安,也想在外面玩……”
晏书珩在他跟前蹲下来,直视着孩子澄亮有神的双眼:“所谓‘天下’并非一个孩童需要苦恼的事,好孩子,想做什么便做吧。待你游历归来,从先生那学到世间的道理和学问后,再去想要不要的事。”
小孩似懂非懂地点头。
他们就此分道扬镳,又行了几日,清晨时分,一行人抵达建康城郊。
船夫的声音让阿姒缓缓醒转,这段日子,她早已习惯把身边郎君当成一卷被子,睡觉时将一条腿搭在他身上。可眼下,阿姒发觉二人间似乎有什么地方与从前不大一样……
她在某些事情上太过稚嫩,起初下意识以为那横亘在他们之前的是别的,便要伸手拿开,不料,她才刚刚碰上他,力度亦不重,却引得他一声抽气。
阿姒直觉不大妙。
几乎同时她腕子被攥住了,青年残余睡意的嗓音在头顶低低响起。
“这里碰不得。”
第40章
阿姒自然知道碰不得, 她讪讪收回手,并撤回盘在他腰上的腿。
本以为他不会放过调笑她的机会,阿姒甚至编好了说辞,青年却仅是微叹一声, 随即翻过身背对她。
狭小舱内陷入诡异的沉默。
许久阿姒才听到他恢复清越的声音:“别怕, 时机合适前, 我不会动你。”
这话反勾起她更多好奇:“为何从前没这样过?你不是喜欢我么, 话本不都说喜欢就会动情么?”
晏书珩颇无奈:“夫人,我记得我说过, 好奇心害死猫。”
阿姒吐了吐舌头, 辩解道:“不是好奇, 我是在怀疑你对我的情意。”
其实也挺好奇的。
晏书珩笑了,转过身看着这牙尖嘴利的女郎,明知她是狡辩,但还是认真答了:“动情和动'欲二者差别甚大。”
“有何差别?”阿姒追问。
他声音慵懒:“动'欲不一定意味着动情, 动情也不一定会动'欲。但动情无法克制,动欲则可以克制。”
说了等同没说。
阿姒回他个不咸不淡的笑。
“那从前你从未如此过, 是因为能忍,还是尚未动情?”
晏书珩又笑了,想把她一把扯入怀里, 但顾及刚熄灭的余烬可能随时复燃,最终只是在她脑袋上揉了揉。
清润声音在江波声中时隐时现:“从前能忍,如今,也能忍。”
话依旧弯弯绕绕的,但这回阿姒却听懂了。以前不会动'欲, 是因念头尚浅,后来念头越发强烈, 不免动了欲念,但也依旧能克制,只是要辛苦些。
她体谅他忍得不易,不再点火。
咚咚咚――
有人在舱外轻声叩门:“江郎君,船已入建康地界。”
晏书珩低头看了眼身枕畔万般纠结的女郎,笑着来到舱外。穿云满脸不妙地小声道:“不知哪个长舌的把郎君今日回建康的事说了出去,只怕会有其他世族子弟来给郎君接风。”
从前郎君每次出行都是掷果盈车的盛况,可眼下不行。商议过后,他们另寻了辆马车,而那辆立着晏氏旗帜的马车则坐着破雾和几名幕僚。
一众护卫各个俊朗健壮,招眼得很,马车一驶上官道便被团团围住。时下民风开放,女郎们大都洒脱,见到合意的郎君会当街投掷瓜果花枝。那等盛况,阿姒失明前就曾见过,没想到建康的女郎还要热情,他们的马车行出码头一段距离,还能听到后方被围住的那辆马车周遭热闹的说笑声:“好郎君!”,“晏郎何不出来一见!”,“长公子可是羞于见人?”
阿姒侧耳听着:“夫君,他们口中的晏郎,难不成是晏长公子?”
“正是。”晏书珩收起散漫,“建康女郎们都爱俊朗多才的郎君,长公子是其中翘楚,每每出行都是这般盛况。”
他不瞬目地看着阿姒:“错过这样的风华郎,夫人可遗憾?”
可惜非但没能从阿姒面上看到半分遗憾,甚至还看到她眼中闪过的丝丝不屑,晏书珩颇为无奈,唯有叹气:“你对长公子可真是一如既往地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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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经过一处热闹的街市,和竹溪、武陵的市井气息不同,建康哪怕是商贩叫卖声也带着歌舞升平的味道。
晏书珩看着阿姒紧绷着的嘴角,幸亏他说祖父随族叔在别处安养天年,否则阿姒只怕会更紧张。他伸手握住她在袖摆下紧攥的双拳:“别怕。”
马车在他常居的别院前停下,此处仆从都是他的人,正适合安顿阿姒,至于别的,只能等待时机合适再提。
晏书珩把阿姒抱下马。
他们穿过两座园子,便到了那栽满青竹的小院前,阿姒一路都未听到人声,不免诧异:“怎这么安静?”
晏书珩只道:“此地段荒废,住的人少,因而僻静。”
竹门“咿呀”开了,一个仆妇迎上来,虽事先已得到消息,但此时见到晏书珩破天荒地带了个女郎回来,还是抱着进来的,妇人难免不适应,愣了愣堆起热络的笑:“郎君回来了!这便是娘子吧?”
晏书珩轻轻颔首。
妇人转向阿姒:“奴是这院里的粗使仆妇,娘子唤我郑婶就好,以后奴就是娘子的人了,娘子尽管差遣。”说完便极有眼力见地退至一边。
旅途奔波,舟车劳顿,顾不上多想,用过饭后,阿姒沐浴一番,洗去一身疲惫,而夫君则声称有事外出了。
拾掇停当后,独自在竹园里散步,阿姒心口无端空落。
过去数月,他日日都在身边,距离挤走了很多杂念,如今他突然不在,她又是初来乍到,那些曾被他挤走的杂念趁她身边空虚顿时围住阿姒。
抵达建康前,他们换过好几次住处,但因为清楚那都只是暂时的落脚点,她习惯忽略。但这次不同,建康会是他们长住之地,这小院更不是驿馆。
阿姒茫然立在园中,明知自己不是客,却也生不出归属感。
腰间忽而多出一只手,一个熟悉的怀抱从身后轻拢上来。青年身上的竹香气息与这栽满青竹的园子融为一体。
阿姒蓦地有些生分。
尤其此刻立在这对她而言无比陌生,但对他来说却习以为常的小院,他们之间似忽地被一道线隔开了,被青年拥在怀中时,她生出一股割裂感。
明明他们已经很是熟悉。
每夜还同榻而眠。
可不知缘何,阿姒却觉得在这一刹,他和她从前认识那个的江回,似乎彻底成了两个不同的人。
颈窝覆上缱绻的唇。
青年用阿姒熟悉的轻吻抚'慰她的不安,手臂圈紧她腰间温柔地低喃:“阿姒,我回来了。”
这句话像一阵暖风,把他周身的陌生和疏离吹散大半。
晏书珩把阿姒身子扳过来,下巴搁在她发顶,女郎刚晾干的乌发散着侧柏清香,很是清冽。想起适才那一道茫然孤寂的背影,青年目光柔软。
她总是那么敏锐,也因此脆弱得像个琉璃瓶一般,需时刻小心呵护,仿佛稍有不慎便会碎一般。他轻叹着,在阿姒发顶落下又一个吻,继而拉着她温柔地叙述着周遭的一切:“这是个小园子,左边栽着片青竹,右边是棵海棠树。”
阿姒想起来了:“夫君之前说种海棠树的地方,便是这么?”
自然不是,幼时栽树时晏书珩尚在洛阳,建康这小院虽是仿着洛阳的形制所建,但到底不同。他淡淡笑了笑:“是的,只不过海棠不是之前那一株。”
他想让其扎根的,是他怀中这株。
晏书珩和阿姒十指紧扣。
终有一日,这株倔强而脆弱的花会在他的这里生根。
他会成为她脚下的土壤,让她不再脆弱,不再迷离,稳稳把数以万计的根须扎入土中,再也不畏惧风雨。
亦再也离不开他。
他们二人会像树和土一般,相互缠绕,相互依偎,再不能两清。
他又扶着她到两边厢房逛了圈,末了回到他们同住的正房:“初到陌生地界难免生疏,别怕,我会陪着你。”
里里外外逛过一圈后,阿姒初时那些心绪早已被抚平。眼下虽也拘谨,但那是因为……她正坐在他的腿上。
忆起晨时碰到的物件,阿姒忙借着要歇晌午觉爬到里侧躺下。
晏书珩笑了,亦躺下。他枕着胳膊,漫无目的地环视屋内一圈,这屋子的布局和洛阳那一间一模一样,是他住了十几年的。即便南迁后,多数时候他也一直歇在这里,按理说最是熟悉不过。
但这一回因为枕边多了个人,竟也觉得陌生又新奇。
看来,他也需要找一找熟悉感。
晏书珩拉来锦被把两人圈在一起,待到他们的温度相互交融时,他轻问阿姒:“现在可找回熟悉的感觉?”
说着还掐了掐她腰上软肉。
阿姒“哎哟”一声,气道:“这会更陌生了!之前你很少捉弄我。”
“是我不好。”
晏书珩笑着,在她唇上辗转轻吻。
少倾,抬起头:“现在呢?”
“还是没有。”阿姒气呼呼地扭过头不让他再亲。但她露出的脖颈反给了他可乘之机,晏书珩俯身轻吻,长指辗转游走到两襟交叉处:“这样呢?”
阿姒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于是他像个娴熟的猎人,轻车熟路来到山中,停在两山之间的山谷反复徘徊游移:“都到这了,还是生分?”
阿姒知道若是她不给出他想要的回答,他定会得寸进尺。但出于某些隐秘的念头,她选择不予理会。
晏书珩指端停在那处片刻,最终竟是离去了,阿姒扭过头更是气恼:“你这人简直不能更可恶!”
青年低笑了声,把人拖到他下方,双手握着她肩头轻轻捏着:“初到陌生之地,阿姒心里空落,需待填补?”
不得不说,他真是心细。阿姒愣了瞬后诚实地点头。
她想用那熟悉的快意,去驱散内心空洞的感觉――反正在船上时,也没少亲近,虽说没更进一步,仅限于和驿馆那次一样的轻捏慢揉。
但得不承认,她是喜欢的。
横竖既取悦自己也能让他尝到些甜头,何乐而不为?
她挑起眉:“是又如何?”
“那我希望让你高兴。”
上方青年靠近了。
上衫掀起时带起一阵风,身前暴露在初冬空气中,阿姒双手抱臂。
“别怕。”青年轻轻拿掉她的手。
出乎意料,拂过山顶的不是粗糙的塞北狂风,而是温润春雨。
阿姒慌乱捧住他脑袋,本要推开他的手却不听使唤。
双眸蒙上薄雾,眼中也渐渐掺杂了别的情绪。阿姒明眸半阖,十指深深嵌入青年发中。玉冠硌得她下颚有些疼,阿姒勉强从一波一波的情愫中分出心神,双手颤抖着去卸下他发冠。
玉冠滚落在地。
这下总算不碍事了。
青年发出含糊的低笑,唇舌随之拂动,阿姒心尖都跟着打颤。
想到这是白日,房门当还敞着,若竹鸢郑婶突然闯进来看到他在像孩子般荒唐地玩闹,她恐怕没法坦然了,便抓来锦被把二人盖住了。
她越如此,晏书珩越想捉弄,像狐狸逮住兔子般,紧咬着兔子不松。
阿姒又喜又怕,往下推他肩头:“别咬此处,下、下――”
未说完的“去”字淹没口中。
晏书珩却是稍顿。
他向上摄住她嘴唇,纠缠许久,低声蛊惑道:“阿姒当真要如此?”
阿姒以为他在调侃她口是心非,可分明是他牙尖嘴利!她勉强找回声音:“你,你别太过分啊……”
话是谴责的话,说出来却变了味。
晏书珩竟怔了下:“好。”
“但你可以随时制止我。”
阿姒躺着心口不断起伏,她方才都用手推他了,可他还不是没反应?
口是心非的明明是他!
哪怕是现在,他刚说完这句话,她的衣摆还再次被掀动了。
阿姒正要还嘴,一阵O@响动后,熟悉而粗粝的风并未出现在她预想的地方,而是朝着反方向直下而去。
耳畔是呼呼的寒风,阿姒神魂仿佛去到塞外,她看到粗犷的风沙吹开了柔嫩的新草,袭向新草种藏着的界碑。
这界碑之后,是陌生的国度,许是极乐世界,也许会是无底深渊。有只大手在轻叩界碑。阿姒猛一抖,口中溢出惊呼,一手勉强支起身,一手惊惶地往下去从厉风般的大掌中夺回石碑。
然徒劳无功,阿姒张着嘴半天再说不出一个字,意识散得收都收不回来,被轻轻掐摁了下后重重倒回去。
晏书珩袖摆随风猛烈拂动。
一摇一摇的,仿佛春池畔的垂柳。
他一瞬不错目地留意着阿姒的神情,双目紧紧摄着她的眸子。
她因失明而迷蒙的双眼此刻更是没了焦点,那总是藏着狡黠钩子的眼尾绯红,缓缓流下一滴泪,使她有了与平时不同的妩媚,阿姒无措地转过脸,四目相对那刹,晏书珩甚至以为她能看得见。青年目光顿时变得晦暗,手不由自主地重了力度。阿姒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晏书珩定神凝着她,头一低,将女郎即将破闸的呼声重重吻住。
外头寒风摇动窗扉,再过一会,大风越来越急,越来越猛。
把那块界碑吹拂得左右摇颤。
直至吹到支离破碎。
忽有一刹,风吹到极致。
风刮来了一场雨。
雨来了,风才渐渐止息。
听罢风声,阿姒好似睡了个长觉,意识回笼时有些恍惚:“夫君……”
“嗯……?”
晏书珩在她额头吻了一下。
他只是个捉弄人的旁观者,嗓音却比她的还喑哑。阿姒缓了会,想起他适才似乎情绪分明也失去了控制,指端不听使唤般越来越快,越来越狠,他连气息也乱了,她亦未制止他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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