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瑶华心里传来一阵阵隐痛,本命蛊也在焦躁的动来动去,她还是硬坳着答道:“是他!”
“是么?”辛励欺身上来,将脑袋伏在她的肩头,身下的动作却如狂风骤雨一般,他在她的耳畔低语,“小骗子!”声音温柔而凄哀,仿佛易碎的琉璃。
她洁白如玉的手伸出帐帷,又被他的手覆了上去捉回帐内,难耐的声音盈满春室。
“骗子!”他继续委屈的控诉她,“他可不会这样待你,你说对吗?蜜娘。”
他的动作愈发癫狂,犹如憋着一口气非得听到她的告饶声。
她也一步不肯退让,一步退,步步退,他如此难缠,以后再想甩掉他可就难如登天了。
“叫我的名字。”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她脑海里灵光一闪,突然记起一本看过的冷门风月小说,里面的男主叫春生,她嘴角微微上扬,温柔的抱住他的脑袋,在他耳边轻声道:“春生……春生……”她就不信了,还有男人能忍这个。
果然,辛励闻言身子一滞,他难以置信的看了她一眼,心里仿佛开了一道深如沟壑的口子,一双潋滟的桃花眸子满是受伤,他的唇微微颤动了一下:“予安,叫予安!”
他的表字,予安!
孟瑶华闭紧嘴巴,她可能真的闯祸了,他的怒意不是她能承受的,然而此刻承受不住,往后要日日受累,她不能退后一步,横竖都得忍着。
“叫他的名字,我更快乐。”她断断续续的回道,这句话无异于在火上浇油。
“沈蜜娘,你没有心。”辛励低声道,不然她怎么舍得字字句句都往他心上戳呢。
孟瑶华心尖蓦然传来一道尖锐的疼痛,这疼痛像滴入水中的一滴墨,由一点迅速扩散开来,直至全身全心。
她的脸色瞬间惨白,低呼一声:“疼!好疼啊!”
他的长发丝丝缕缕垂了下来,眼角一片猩红,眼底尽是癫狂之色,甚至听到她的呼痛声他也没有及时停下来,他喃喃自语道:“疼吗?我也很疼。”他的心被她剜了个稀巴烂!每一次呼吸都巨疼无比。
她无力的抬了抬手腕,见窝在手腕间的本命蛊早已没了踪迹,想必又钻去了心脉。
她怔怔的出神,不知安静多时的本命蛊今日为何如此焦躁?不应该啊,不应该啊!然而她心脉上的疼痛还在继续,甚至愈演愈烈。
她终是坚持不住,一扭头,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却也在同一时刻,身子在他的带领下,攀上无可比拟的高峰。
“蜜娘!”他退了出来,翻身将她抱在怀里。
“怎么会这样?”他颤抖着拿枕边的巾帕为她擦拭唇边的血渍。
她躺在他的怀里缓了片刻,才渐渐地缓过来,心脉的痛感不知何时消散的无边无际。
辛励为她清理好身子,替她穿好衣物,自己胡乱披了件袍子,抱着她就往外走。
“站……站住!”孟瑶华出声阻止道,“去哪儿?”
“找郎中看病。”辛励答道。
“不!不去!”她说什么也不肯,她这股心痛来的很蹊跷,自从本命蛊开始恢复后便没出现过心痛的情况,饶是之前本命蛊受伤发作也不是这种心痛,这种类型的心痛第一次出现,奇怪。况且洛阳的名医很多,万一被人发现她是蛊女,也是件很麻烦的事儿。
“别任性,你刚刚吐血了。”辛励低眸看着她,神色不明。
“我好了,不疼了。”孟瑶华死活不出门。
辛励只好将她放回榻上,开门叫来自己的人吩咐道:“把李郎中叫来。”
随从领命,出去请郎中。
桃枝和夏禾纷纷进门来伺候孟瑶华梳洗,见到榻旁的血迹不由吃了一惊。
“不碍事的。”孟瑶华安抚道。
收拾妥当,侍女退出房间,辛励依旧杵在孟瑶华跟前。
孟瑶华默然看了他两眼,想了想方道:“金公子还在这里做什么?”
辛励垂眸看着她,不言语。
“我没事。”孟瑶华清了清喉咙道。
“我有事。”辛励自嘲的弯了弯唇。
“你有何事?”孟瑶华抬头不解的问道。
见她那副模样,他心中闷然一窒:“我可真是贱!”他竟然还在担心她!
李御医接到圣上口谕岂敢有耽搁的道理,忙背着药箱急匆匆的来了。
孟瑶华拒不让人诊脉!
辛励淡淡道:“是自己人,信得过。”
好一番计较后,孟瑶华终于伸出了胳膊,李御医仔细诊过脉后也很奇怪,不明白她为何好端端的吐血。
他与孟瑶华面面相觑半日,皆不得要领。
而这一切落在辛励眼里,又是另一番考量,他垂眸自厌自弃的想:她为了摆脱自己,果然狠的下心来故意吐一口血来骗他!
好!好的很!她可好的很!
可他偏偏不会让她如愿!
第51章
李御医离开后, 辛励垂眸凉凉的看着她。
孟瑶华心神一紧,抱猫的手轻不可见的一颤,她挺了挺脊梁, 移开视线故意不与他对视。
“我知道你心里没我, 往后不必如此伤害自己。”辛励搁下这句话转身走了。
“哎?你站住!”孟瑶华闻言一阵火起, “你以为我在骗你不成?”
辛励蓦然停住脚步,转头看向她一字一顿的说道:“难道不是吗?”
“你骗人能自己呕出一口血来?”孟瑶华反驳道。
辛励无心与她争吵, 抬起脚便往门外走。
挂印拖枪狮子猫围绕她的手打转转, 试图能换得一两块可口的糕点吃。
孟瑶华坐在月牙兀旁静静的发呆, 他误解了她, 以为她在骗他,八成认为她是个狠心且不择手段的人。
观他通身气度也知他并非寻常商户人家的子弟, 正因如此,她就更不可能嫁给他了, 姻缘是个火坑,她年幼无知时跳一次就可以了,没必要去跳第二次。
况且,他句句不离嫁娶之事,可见家中并无妻室, 他家里巨富,人物又如此出色,弱冠之龄还未娶妻,想必妻位是留给阿姑娘的吧, 她若真嫁给了他,不是鸠占鹊巢是什么?
他只是被一时的欢愉迷了眼, 等醒悟过来,定会为今日的冲动后悔终生的, 况且他虽然不表露,但若有朝一日阿姑娘真的找到了,她该如何自处呢?
谁不希望得到一份坚定的感情,而不是被人在两个之中权衡利弊的去抉择,她对他没有救命之恩,只有片刻的露水欢愉,如何能跟他的阿姑娘相提并论?
所以,她绝不会嫁给他。
她的眼底一片湿意,一直转来转去的猫咪也安静了下来,蹲在她的手边舔了舔她的手指。
忽然,她的头顶一片阴影,紧接着脸上被一方丝帕胡乱揩拭,她抬头一看,见刚刚走了的人又折返回来,手里端着一盏红枣桂圆羹。
“刚刚不是挺能耐的吗?这会儿哭什么?嗯?”他一双潋滟的桃花眸子紧紧盯着她,问道。
“我没哭!”孟瑶华接过帕子胡乱在脸上一抹,概不承认。
“以为我走了?”辛励将红枣桂圆羹轻轻的放在她面前,猜测道。
“少……”她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伸过来的羹匙堵住了嘴巴。
“快吃吧。”辛励撤回持匙的手说道,姑娘是个好姑娘,只她这张嘴巴能气死个人。
孟瑶华接过羹匙自己吃,边吃边瞪他一眼,活像一只发脾气的小猫。
辛励见她肯乖乖的用些东西,不由的放下心来,他摸了摸卧在一旁的乖巧小猫道:“好眼熟的小猫。”
“《相猫经》上赫赫有名的挂印拖枪猫,长的多标致啊。”孟瑶华解释道。
辛励摇了摇头道:“不是,你还记得朝朝吗?”
孟瑶华点了点头,很漂亮的一只鸳鸯恿偾迨ㄗ用ǎ看过就忘不了。
“它在长安的时候,当了父亲,它的儿子就是一只挂印拖枪猫。”辛励说道。
“朝朝是公的?”孟瑶华讶异道。
“嗯。”
“不是……一只公猫被你养的那么娇合适吗?”孟瑶华又想起他那只整日只知撒娇卖萌打滚的狮子猫,她指了指小猫道,“它阿爹也是一只娇生惯养的公猫,和朝朝长得很像。”
辛励愣了一下,说道:“真巧。”可他们之间的缘分却这样薄。
二人说话间,便有人往院子里抬箱子,她透过小轩窗望去,眼底浮现出一丝疑惑。
“我的人在搬东西,生意不忙的时候我会回来住。”辛励解释道。
孟瑶华点了点头,并未阻止什么。
“今早那口血不是为了骗我,可是与你的本命蛊有关?”辛励抬眸问道。
“我不知道,突如其来的一阵心痛,然后就那样了。”孟瑶华如实说道。
“看来你的身子需要尽快恢复,免得节外生枝。”辛励说道。
她其实也是这么想的,更何况她不想第三次进宫了,第三次进宫她就再也出不来,只能病死宫中。
所以,彻底恢复本命蛊仍然是当务之急,这也意味着她要在第三次进宫前怀上身孕,她抬眼悄无声息的打量了一下面前之人,也不知道经此一役后,他会不会停了避子汤。如果他没有自己停掉避子汤的话,她还得想办法断了他的避子汤,哎,麻烦。
辛励将自己的东西在听风阁安放妥当之后,这才回了宫。
他可以从任何男人手里将她夺过来,唯独不能违背她的心意,勉强她嫁给他,明明知道她一旦彻底恢复本命蛊就会离开他,他还是愿她早日彻底恢复本命蛊,免得她的身子再出其他状况。
他算好了一切,唯独没有算好她不爱他,真的不爱。
他鱼龙白服,神情萧索的坐在高头大马上,溜溜达达的往洛阳紫微城的方向走。
他没注意自己的马经过一个不起眼的作坊,有一双眼睛在怔怔的望向他。
没错,那人正是孟瑶光。
孟瑶光一身朴素的衣衫,她往日里弹琴写字保养得宜的手早已粗糙了许多,她端着一盆沉重的脏水要出门来倒,正巧碰到辛励骑马从坊桥上经过。
她讶异的看着他,紧紧的往一旁躲去,生怕他发现她!然而她多虑了,他正心不在焉的想别的事,显然没有发现她!
她躲在坊墙之后,眼睁睁的看着他行近而后走远。
那是她的未婚夫!那人应是她的未婚夫!
她还记得八岁的时候随母亲入宫参加中秋宴,第一次见到粉雕玉琢犹如仙童下凡般的人,他站在煌煌宫室内犹如一颗大放异彩的明珠,得尽先帝的宠爱,众多皇孙中只有他坐在先帝身侧,俨然一副皇太孙的模样。
太子之嫡子,辛励。
她的内心是欢喜无比的,因为母亲悄悄告诉她,她长大后会嫁与那人为妻。
到了后来,巫蛊之祸突然发生,九重宫阙上的人瞬间摔入卑贱的泥土里,太子身故,太子妃身故,太子一系被人连根拔起,逐出皇城。
齐国公府与太子家的这门婚约被人讳莫如深的遗忘,不被提起,她亦不愿提及,谁愿意和罪人扯上关系?尤其是被女帝深厌的罪人,即使他是皇族身份。
他在边关浴血厮杀,她在长安众星捧月,终是不同命的,她亦有了真正喜欢的人。
然而世事瞬息万变,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用三十年他便有本事从北疆杀回来,直接夺了帝位。
由废太子之子直接登临至尊,他与齐国公府的这桩婚约也被太皇太后提上了台面。
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不知所措,而她的养父却找到她说,与当今天子有婚约的是孟家女,不一定非是她嫁过去。
然而,当时适嫁的只有她和孟瑶华,她若不嫁那只能是孟瑶华嫁,她知道自己没有孟家血脉,这门亲事她不便接,更何况她中意的是她名义上的兄长孟放。
养父同意她先假死,回到生父身边生活一段时间,这样她就可以不必嫁入天家了。
她答应了,然而一年一年过去了,都两年了,齐国公府那边还没有什么音信,她的养父像是把她这茬儿忘了一样,她七扭八拐的打听到孟瑶华被天家厌弃,被那人遣回了齐国公府,一时心绪复杂。
若当初嫁入天家的人是她呢?她必然不会落一个妒悍不逊的名头,让孟家女跟着蒙羞。
或许她与养父当年的决定是错误的,她离开孟家犹如明珠蒙尘,孟瑶华嫁入天家也变不成凤凰,即便孟瑶华是真正的孟家女又如何呢?!
阿兄已经好久没来看她了,家里正在商量着给她说亲,她的心里愈发的不安,她明亮的眸子看了看愈发粗糙的手,不,她本来可以在长安过养尊处优的日子的,她不应挣扎在泥潭里!
她看着天子骑马远去的背影,心里默默地思量着逃脱泥淖的可行之法,养父大概忘了世间还有她这么位养女存在,那她便让他记起来。
她听说阿兄最近来了洛阳,她想了想走到齐国公府附近守株待兔,见他终于牵着马走出齐国公府,她拔了随身携带的发簪,交给路边玩耍的小童给他递过去,告诉他申时老地方见,报酬是给了那小童一块高粱饴。
她不怕阿兄变心,若阿兄果然也变了心,那么大家一起鱼死网破吧,听说太皇太后在洛阳养病,她可是最厌巫蛊之术了,若知道自己孙媳是个蛊女不知会作何反应呢?
只要齐国公府不把事情做绝,她亦不会将事情做绝,但若齐国公府无情,休怪她无义,本来……那个应该母仪天下的人是她,孟瑶华算什么呢?
那厢孟放接过发簪后,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父亲已经三令五申禁止他再去见阿菁,他犹记的父亲说:“阿菁从出生起便养在齐国公府,一应大家礼仪全都一套不落的学了,但凡她是个沉得住气的,便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横生枝节,那么只要忍耐三年,为父自然愿意替你提亲,了你一桩心愿。然而这才过了一年多,她便沉不住气了,可见她不堪为孟家妇,这门亲事为父不同意,不过她好歹是为父看着长大的,为父亦不会亏待了她。若你坚持要和她在一起,也好,为父权当没你这个儿子,孟家给你的一切都将被收回,你好自为之。”
父亲一定会说到做到的,他确信。然而若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阿菁是不会贸然联系他的,他也确信。
他的手紧紧攥了攥簪子,决意先去看看她再说。
第52章
孟瑶光赴约之前, 手心里紧紧攥着一只小白瓷葫芦,她之前特意去药铺寻来的。但愿阿兄能如她所愿,这样她就不会用上此物了。
她攥着白瓷葫芦的手有些用力, 整个手腕都在微微发颤, 马上, 马上了,马上她就能脱离这个贫瘠又吃人的屋舍, 脱离贪婪又刻薄的家人, 脱离这样拮据窘迫的日子。
她故意梳妆的极为素雅, 又保留着先前做世家贵女时的精致, 可再如何精致她也配不出一套体面的头面来,只在头上簪了一簇小巧又芬芳的茉莉花, 她洗了几遍手仍然洗不出在齐国公府时的纤纤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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