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呀,就是吴明国的小狐狸,他叫胡四郎,现在普利街东头开了家茶馆,我今日去看了,生意好的很。”
靥娘干脆将事情讲了一遍,“我们在茶馆下了两盘棋就走了,后面还有很多人排队呢,也不能耽误人家生意不是?”
“画上两名男子是君捕头跟白公子?”
“对呀。”
“……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是你啊,你远在京城回不来,我送豆沙包给你吃,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丹景:……
所以自己这叫什么?关心则乱还是拈酸吃醋?
“你还没说勿忘誓言到底什么意思呢?”
丹景:……
是一时冲动误解,提醒靥娘勿忘吃了自己就不许再吃别人的誓言。
“小道长?”靥娘闭上眼睛使劲默念,“小道长?丹景小道长?”
小道长好像睡着了。
她又试着唤了几声,正准备把手指从眉心拿开,那边突然又有了声音。
“靥娘。”
“嗯,我在呢。”
“神官回京后不可擅自外出,所以只能等天师出关,事情解决之后我才能回去。”他漫无目的地说着,东一句西一句。
“斗篷是京城今冬的新样式,知你不喜毛皮,里面胆子是鹅绒的,轻暖隔风。”
靥娘指尖抵着额头,嘴角翘起:“那我今年冬天一直穿着。”
丹景也笑,柔柔说了声好,又扯了些杂事,有的没的闲聊半晌,忽的掠过一句:“靥娘,我很想你。”
就像惊鸿一闪而过的影,看似无痕,却让平静湖面陡然起了波澜。
靥娘只觉得心口有些酸胀,不知名的情绪水草般蔓延疯长,温柔月光下,她好像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相思。
就是相互的思念,小道士思念她,她也很思念小道士。
“小道长,你不睡吗?”
“不睡,陪着靥娘,大家最近都好吗?齐州城可平安?”
“所有人都很好,齐州城也很好,一切有我,你安心忙你的。”
……
天际泛起鱼肚白,巡夜流萤熄了灯笼,钻回草丛里安睡,一夜平安无事。
靥娘结束了跟丹景的聊天,暂时收了蟾光阵,伸个懒腰,打算叫君莫笑一起去阿亮面馆吃碗多加肉的肘汤面。
还要加两个煎蛋,她是真的饿。
阿亮面馆就在胡家茶馆斜对面,两人打茶馆门前过,惊讶地发现里面已经有人在喝茶了,不是旁人,正是女扮男装的云家小公子云斐。
“这才卯时,太阳还没升起来呢,小四郎可真是个勤快人。”靥娘朝茶馆里望望,觉得有趣,“客人只有云斐自己,这也是个勤快人。”
君莫笑兴致勃勃迈步:“走啊,去凑个热闹。”
靥娘一把将他薅回来:“这种时候凑啥热闹?”
“啊?卯时不能凑热闹吗?这是什么讲究?”
“……你这人真是木头。”
君莫笑更加不解了:“我本来就是木头啊。”
靥娘:……不想解释,强行拉去面馆。
才走到面馆门口,就听得周围一阵骚动,滚滚乌云倏忽间笼罩了天空,浓墨一般堆叠,转眼就黑了天地。
黑暗中突然亮起两盏幽冥鬼火,伴随着磔磔振翅声,一时间惊叫四起,靥娘抬手弹出火牛点燃了整条街的灯,众人这才看清振翅的是只巨鸟,两爪巨大,长喙如钩,方才的两盏鬼火正是它的眼睛。
“罗刹鸟!”
靥娘惊讶不已,罗刹鸟是怨气所化,向来昼伏夜出,所以他们昨晚才会戒备森严苦守一夜,却不曾想这只罗刹鸟竟有遮天蔽日的本事,须臾之间便将已经亮起的天色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救命啊,怪鸟要吃人啦,快跑啊!”四周早起的商贩跟百姓惊慌四逃。
罗刹鸟瞪着炯炯如灯的眼睛,飞行间带起砂石无数,它在四散的人群中来回冲撞,尖如利钩的长喙猛然朝一位卖菜妇人头上啄去。
锵的一声,正在抱头绝望等待死亡降临的妇人忽觉眼前寒芒闪过,预想中被啄食的痛苦并没有到来,她睁开眼,发现一位少年公子持剑挡在自己身前。
少年正是云斐,个头不高,身形清瘦,却是朗朗如松,面对怪鸟也无半分畏惧。
他方才趁怪鸟不备,拔剑帮妇人挡下致命一击,虎口被震裂,鲜血蜿蜒着顺着宝剑流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回身将妇人推开,以血肉之躯挡在还要再次袭来的怪鸟面前。
“妖孽,休要残害百姓!”
刻意压低的少年声线,细听却又掺杂了少女的悦耳清脆,生来便身不由己的云家小公子岿然不动,瞪大眼睛怒视着想要袭击自己家园的怪物。
罗刹鸟冷不防被挡了一下,待反应过来挡住自己的只是一介凡人,不由得勃然大怒,乍开双翅就要将找死的凡人撕成碎片。
倏忽间一道疾风掠过,闪着莹莹蓝光的长鞭灵蛇般袭来,带着强劲力道将罗刹鸟逼退,又化作一张巨大的网,兜头将它包裹其中。
“靥、靥娘子!?”慌乱的人群中有人惊喜高喊,“是靥娘子!”
“此处危险,所有人进房间!”
靥娘双手结印,巨网骤然收紧,与此同时罗刹鸟全身散发出乌黑的煞牛墨一样染黑了蓝色的网绳。
齐州百姓最听靥娘子的话,整条普利街瞬间变得空空荡荡,所有人找了就近的房子躲进去,趴在门缝窗户缝朝外看着。
“罗刹鸟,八部鬼众之属,暴戾食人,迅捷可畏,为煞潘化,凶恶异常。”
靥娘眼神盯着灵网里不断挣扎的罗刹鸟,喊住了要上前帮忙的好友。
“君莫笑,你用草木之灵护住百姓,剩下的事情交给我――跟云斐。”
她侧头朝愣住的云斐粲然微笑:“若还能拿的动剑,便跟我一起上前,让大家看看女子是如何战斗,如何守一方平安!”
第70章
辰时,早该亮起的天光丝毫不见,齐州城依然笼罩在黑暗中,靥娘无数次想要破开层层覆盖的乌云,却被罗刹鸟吐出更多煞耪诟恰
她隐隐觉得事情不简单,若只是普通亡魂所化的罗刹鸟,怎会有这种遮天蔽日的本事?除非那亡魂本生前就不是善类,或妖或魔,或极恶之人,才能生出此等至阴至邪之物。
君莫笑双手结印,吟唱起古老的咒语,双脚渐渐生出根须,牢牢扎入地下。
城中每一间屋舍开始爬上藤蔓,那是他的草木之灵,这些繁茂的植物就像巨大的盾,形成一道又一道屏障,挡住了罗刹鸟不时溢出的煞拧
青岚祭出千华铃,一人镇于金光阵正中,铃声急促作响,无数金光自铃中飞出,织成密密匝匝的网,试图包裹住整座齐州城。
云斐跟东重明司留守齐州的十几名捉妖师一起,不断斩杀着煞呕成的黑色恶鸟。
无数团黑色雾气从罗刹鸟身上滚落,浓重粘稠,像是夜色里流动的血。
这是黄泉之下充满恶意的怨煞,所过之处草木俱枯,生灵尽毁。
怨煞落地,陡然间生出煞鸟,这些煞鸟姿态诡异地扭动几下脖颈,接着便挥动翅膀飞起来,不断朝爬满藤蔓的房屋撞去,它们尖锐地嘶叫着,周身的浓稠黑雾在嘶叫声中翻涌。
云斐跟胡泽负责普利街一带,迎击层出不穷的煞鸟,云斐手中的剑早就断了,两人从满街凌乱倾倒的摊子里寻来了菜刀、斩骨刀、甚至挑菜的扁担,但这些在煞鸟面前全都不堪一击。
“云小娘子!”胡四郎眼看自己刚找到的鱼叉又断成几节,心中着急,一时脱口而出云斐的真实身份,“怎么办?没有武器了!”
云斐诧异地望他一眼,随手从地上捡起根散落的竹竿,舞出呼呼风声。
“就算是用手也要挡住!”
“那某就陪你一起!”胡四郎热血澎湃,手腕一翻,掌心便多了条尾巴,毛茸茸的一小团,很短,是可爱的浅红色,那是他刚刚修炼出的第二条尾巴,还没有来得及长大。
他忍住断尾的痛,将尾巴捧在手里,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问英姿飒爽的少女,“你最擅什么武器?”
少女将手中竹竿舞出虚影,三十六式枪法凛冽如风,她再一次击退了试图撞击阿亮面馆大门的煞鸟,回眸道:“我最擅长/枪。”
话音刚落,只见胡四郎手中狐尾光芒一闪,须臾之间便化作一杆一丈有余的长/枪,枪杆状盈,枪头尖而锋利,锋芒逼人,削铁无声,枪头与枪杆交界处一蓬红色狐毛枪缨灿若朝霞。
他将长/枪握在手中,伸直胳膊朝云斐递过去,笑容若三月桃花:“云斐,给!”
狐尾化作的长/枪瞬间有了生命,如一条红色蛟龙在黑暗中穿梭游走,点点寒芒炸开,直奔煞鸟而去!
半空中不断放出煞诺穆奚材窀械搅搜沽Γ它愤怒尖啸着,猛然挣脱了束缚自己的灵网,双翅大开大合间,更多煞鸟生出,箭一般朝靥娘眼睛啄去。
灵网零落四散,顷刻间又凝成长鞭飞到靥娘手中,长鞭迅捷如电,带起的罡风猛地朝已经冲到近前的煞鸟卷去。
上百只煞鸟来不及挣扎,眨眼间就被卷进风暴里撕碎,就在这不过几息的功夫,罗刹鸟终于找到时机,直奔正在不断吟唱咒语的君莫笑。
它迫不及待要先杀死这絮絮叨叨念个不停的桃树妖,让那恼人又坚韧的藤蔓退去,只要护住房屋的藤蔓不在了,重明司十几个人根本守不住齐州城,到时他们自乱阵脚,分散了靥娘注意力,取她眼睛自然不在话下。
见罗刹鸟奔着自己来,君莫笑抽空从咒语的间隙骂了句脏话,但他双脚扎根地下无法移动,就是想躲也避无可避。
离他最近的青岚见状,袖笼中飞出百张咒符,符纸升空金光熠熠,在空中组成一堵巨大的阵墙,试图挡住来者不善的罗刹鸟,可这只罗刹鸟并非普通冤魂所化,单凭阵墙根本不可能挡住。
所以罗刹鸟只是停了一瞬,便破墙而过,眨眼就到了君莫笑面前,瞪着幽冥鬼火般的眼睛,长长的怪叫一声。
君莫笑干脆闭上眼,开始更大声地吟唱咒语。
靥娘你睡着了吗?还不快来救救小爷!
下一瞬,强劲的灵力掀起飓风,差点把他连根拔起,君莫笑睁开眼,看到了靥娘的侧脸。
“好好唱你的咒,看我捏死这撮鸟!”
罗刹鸟勃然大怒,张开翅膀,浓墨般的黑色煞气翻涌席卷,裹住了靥娘单薄的身体。
远在京城的丹景忽觉一阵冷意袭来,立刻便想到可能是靥娘身上护身符传来的感应,他正要打开结界回齐州,冷不丁被人攥住了手腕。
“天师大人?”
“丹景何事匆匆?”刚刚出关的无梦真人慈祥道,“方才小童说你有要事找我,细细讲来,再走不迟。”
.
齐州城内,漫天卷地的黑雾中夹杂着来自地狱的群鬼哭嚎,整座城伸手不见五指,狗吠声四起,底下弥漫出冰冷的潮气,伴随着OO@@的诡异响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那九幽之下钻出来。
人们忘记了呼喊,瑟瑟发抖着抱成一团,在烛火也照不透的黑暗中寂静无声。
黑暗中先是一道细小的闪电亮起,接着便是三道五道,无数微芒在黑雾中游走,终于汇成一束。
在闪电汇聚的那一刻,一道惊雷炸响,就像策马而来的开路先锋,霎时间狂风呼啸,将潮湿冰冷的黑雾撕裂吹散,紧跟着便是无数道惊雷炸起,巨大的闪电穿破黑暗,覆盖了齐州城的天空,雪亮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空中一抹亮眼的蓝,靥娘窈窕的身影亭亭,宝蓝色斗篷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她散开的长发飞扬,眼眸灿若星辰,面容绝美又冷冽。
几轮雷电滚过,地面潮气尽散,嗅着活人气息而来的鬼祟忙不迭缩了回去,有些逃跑不及的被雷电击中,顷刻间化为灰烬。
长鞭再次出击,这次攻击的是罗刹鸟的灵魄,靥娘用鞭梢刺入罗刹鸟心脏,手腕一翻,将一团漆黑的影子从它体内拽了出来。
灵魄从躯壳中生生剥离的痛苦甚过千刀万剐,就像被人用生了锈又布满荆棘尖刺的钝刀捅进身体,又缓慢拔出去。
每一下都是细密的钝痛,带着荆棘撕拉出的血肉,让人生不如死。
罗刹鸟惨叫着,躯壳轰然倒地,灵魄被靥娘的灵力牢牢钳制,像逃不开的牢笼。
它本是叱咤一方的大妖,死后被埋在了极阴之地,千百年一缕怨魂苟延残喘,不得安息。
他在最阴冷的雾沼中挣扎,仇怨与痛苦是它的养分,纵使这永生是永不见天日的晦暗,它也不悔。
因为妖王陛下马上就要回来了。
妖王陛下要它取一个女子的眼睛,它来了,大概再也回不去了。
这女子太过强大,强大到让它想起千年前的宿敌,也是如这般受愚民信赖,如这般出手狠绝,如这般轻而易举引来天雷,刮起的罡风能掀翻一座城。
罗刹鸟忽的打了个寒战,下意识摇头:那个人已经死了,是妖王亲手杀死的,而且两人虽招数相近,灵力却千差万别,一个是炙热的红,一个是平静的蓝。
淡蓝色的灵力如同锁链一样缠绕着它,又像一个巨大的罩子,明明是冰冷的蓝色,却不知为什么触碰上去是温暖的。
像春日里吹面不寒的风,暖融融带着生机的味道。
灵魄里的黑气不断被蓝光吞噬,越缩越小,灵力形成的锁链始终紧紧束缚着灵魄,直到变成一颗丹丸大小。
仿佛永无尽头的雷电终于停了下来,人们从响彻天地的雷声中回过神,揉着嗡嗡鸣响的耳朵,透过藤蔓的缝隙朝外看,只见靥娘子掌心托起一枚漆黑的丹丸,另一只手高高扬起,啪的拍了下去。
厚重的乌云散开,阳光重又照耀着齐州城,那些湿冷的黑雾被太阳一照,很快便消散不见。
重明司的捉妖师们收了法术,呆呆看着明媚的天空,仿佛还没有方才天震地荡的战斗中缓过来。
青岚召回了千华铃,金光阵的光芒渐渐与暖阳融为一色。
云斐长/枪杵地,微微喘着,忽而转头与一直望着她的胡四郎相视一笑,大而明亮的双眸盛满少女的甜美。
靥娘被欢呼的人群包围着,梨涡深深的脸上露出一抹苍白,她半靠在君莫笑身上,将他衣袖攥出了褶皱。
“糟了糟了糟了,我好像来癸水了。”
话音未落,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
靥娘家厅堂,挤挤挨挨坐了十几个妖,君莫笑急得来回踱着步子,好不同意等到李窈儿从卧房出来,赶忙一个箭步冲过去,劈头问道:“靥娘醒了吗?”
窈儿摇摇头,往日总是舒展的眉头紧紧皱起:“靥娘姐姐现在状态很差,应当是刚召完天雷又恰巧来了癸水的缘故,她需要血。”
“血?”君莫笑撸起袖子,“我有的是血!”
“不、不是咱们妖的血,是――”
“对对对,她是要喝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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