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看白氏一族面子,也不是因为仁慈,而是你的勇气与担当,让我觉得白三郎还有救。”
“谢谢……”白珍珍颤巍巍接过,泣不成声,“多谢靥娘子!”
***
“唉,可怜我马上到手的荷花酥啊!”送走白珍珍祖孙三人,靥娘歪头看着纪家大门,叹口气,“全忘了,我的荷花酥也忘了……”
“你只要不发疯,我天天请你吃荷花酥都没问题!”
因为不放心而追过来的君莫笑拉着她走,还不忘挽起袖子控诉,“瞧瞧瞧瞧,这都是你刚才发疯时候打的,疼死小爷了。”
“可是自己挣来的吃起来比较香啊,这都是我打的吗?看起来好像很疼。”
“不是看起来好像很疼,是真的很疼!你是不知道自己刚才那个样子,凶神恶煞,跟鬼界的无常判官没两样,我若是晚去一步啊,你就把白家小子活劈了!”
“嘿嘿,都不记得了,但还是谢谢你。”
君莫笑斜着一双桃花眼提醒她:“我还给了你素华姑娘十个桃呢,这总没忘吧?”
“悖没忘没忘!”靥娘挠挠头,不好意思笑笑,“今日若没有你,还真是不好收场,那啥,我请你吃饭!”
“吃啥?”
“既然都下山了,咱去春江饭庄吃糖醋鲤鱼如何?”
“不吃,全是刺。”
“那――爆炒腰花,海鲜一品锅?”
“这个可。”君莫笑高兴了,“说话间就饿了,走走走。”
春江饭庄离此地不远,前面过桥再转弯就到了,靥娘一路跟君莫笑商量着要吃馒头还是胡饼,冷不丁身后有个耳熟的声音响起。
“仙姑?”
她回头,笑出小梨涡:“陈大姐,你这是去哪儿啊?”
受她的法术影响,陈大姐也忘了素华的事,此番碰见只当是偶遇。
“这不天气转暖嘛,我家小弟好不容易跟夫子告了假回来拿几套衣服,拿了就要赶紧回去,我送送他。”
陈大姐说着拉过跟在身边的弟弟,“快问仙姑好。”
“仙姑好。”陈小弟行礼。
“陈小弟好。”靥娘微笑颔首,打量着面前年轻书生,距离上次见面不过半月,看起来人更憔悴了,脸颊凹陷,双眼无神,嘴唇苍白干裂,印堂处几缕黑气萦绕。
她摸摸下巴,无语。
这倒霉孩子,怎的又被妖物缠上了?
第11章
连着下了几日春雨,雨丝默然落在房檐上,形成滴滴答答的雨帘,丹景小道士撑了把油纸伞,跟师兄青岚一起迈步进了琵琶桥边的四时小馆。
“两位客官里面请!”
一道清脆声音响起,正低头收伞的丹景只觉这声音听来耳熟,抬头望去,就见一位明眸皓齿的姑娘穿了小二的衣服,眉眼弯弯冲他笑。
“靥娘?”他惊讶,更多的是惊喜,“你怎的在这里?”
“呀,是丹景小道长!”靥娘见了他也很高兴,抻着身上的粗布衣裳给他看,“最近闲着也是闲着,来此处做几天工,挣点零花。”
又摸摸他头上小发髻,“没大没小,叫姐姐。”
她把两人引到一处空位置坐下,像模像样用抹布擦几下桌面,介绍道:“小店有新上的椿芽炒蛋,香煎花椒叶,小葱拌豆腐,还有炖鸡炖鸭炖鱼炖肉,各色陈酿应有尽有,二位看想要点什么?”
“要两碗素面,一碟椿芽炒蛋,一碟雪里蕻拌黄豆,再来一壶加冰糖的八宝茶,一壶春意闹,另要两坛玉浮梁带走。”小道士的师兄青岚道长很快点好了菜,笑意盈盈看看小师弟,又看看亭亭玉立的女小二,眨眨眼,“丹景,这位女施主是你朋友?”
丹景点点头:“这是靥娘,靥娘,这是我师兄青岚。”
“青岚道长好。”靥娘打招呼,她敛了身上气息,在青岚这般修为的道士眼里与寻常人无异。
青岚只当她是普通姑娘,笑着寒暄了几句,三人正说着话,突然门口一阵喧哗,似是来了位贵客。
这客人书生打扮,在小馆刚一出现,即刻有人上前与他搭话,有些带了孩子的食客更是兴奋不已,将娃娃推到他跟前,说是要请他看上一看,自家孩子是不是读书的料。
不多时,外头过路的行人,左右店铺的客人竟也来了,里三层外三层,将本就不大的饭馆挤得满满当当。
丹景跟青岚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又齐齐抬头看向靥娘,问此人是谁。
靥娘一副问我就对了的样子开口道:“你们久不下山自然不知,这位啊,是近来齐州城里最有名的教书先生。”
见两人还是迷糊,她干脆解了围裙坐下,细细介绍起来。
此人姓卢名正,齐北人氏,年轻时参加科考屡试不中,只得在城中开了个私塾做教书先生,但他读书不成,教书也一般,开的私塾也乏人问津,收的束连自己都养活不起,妻子一气之下带孩子回了娘家,再也没回来。
可就在去年春试,他仅有的几个学生里竟然有两人榜上有名,一时间大家纷纷又把孩子送去,送的学生多了,私塾就改成了书院,直到新上任的知府慕名让自己独子拜入他的门下,这卢正就此算是攀上高枝,平步青云。
“现下卢夫子可谓春风得意,他的正气书院自去年春试后到现在不足一年便招了上百人,全由他一人负责,又在百花洲边上租了个小院,养了两房小妾,配了四个丫头,每日轮流伺候他,至于那回了娘家的妻儿是提也不提。”
“哦对了,他还有顶轿子呢,出行都跟官老爷似的坐轿子!”
靥娘指指人群,道:“如今卢夫子称得上是齐州城最有声望的教书先生,每天都有很多人慕名而来,求他指点呢。”
“两房小妾四个丫鬟……”青岚托着腮盯着挤挤攘攘的人群,嘀咕,“忙得过来吗?”
对面丹景跟靥娘一脸纯洁:“忙什么?”
“咳,我意思是他一人教上百学生,忙得过来吗?”青岚忙低头喝了口水,“看着倒是挺精神的,呵呵,呵呵。”
靥娘听罢认真点头,摸着下巴想了一阵,忽而又高兴起来:“他既学生多,想必赚的也多,一会儿给的赏钱自然也多。”
说着便站起来重新系上围裙又细细捋平,兴冲冲挤进人群,“哟,卢夫子今日要吃些什么?我们小店招牌菜可多啦,有那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烧花鸭烧子鹅卤鸡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酿肉香肠……”
丹景听的热闹,忍不住笑起来,冷不丁听耳边师兄问道:“你这朋友倒是有趣,几时认识的?”
“……之前追黑眚受伤时遇到靥娘,她带我去溪边洗伤口。”他模棱两可道,并没有说靥娘帮他击退黑眚之事。
青岚倒是不疑有它,点头道:“怪不得你那日回去时伤口绑了姑娘家的发带,便是这位姑娘的吧?”
“是,师兄说的没错。”
那边吵闹的人群终于散去,两人总算一睹卢夫子真面目,青岚笑着摇摇头,低声道:“此人眉间窄,腮骨突,刻薄自大,不是好相与之人,靥娘子想讨赏钱的计划怕是要落空。”
果然卢正落座后,并不喝靥娘倒的茶,也不吃她端上的点心,反而轻敲着桌面,上一眼下一眼打量她,半晌缓缓开口道:“古德云,治国平天下之权,女人家操之大半,盖以母教为本也。”
“女娃娃,我今日便考考你,此话是何意啊?”
“哦,您说这话啊,我知道!”靥娘殷勤地又擦了一遍桌子,眼巴巴盯着他腰间金光闪闪的财拧―那是钱袋的位置,“就是说这天下安定,大半都是女子的功劳,人们应该尊敬女子就像尊敬自己的母亲一样,知礼守礼,谦让恭敬!”
“谬论!”卢正气得一拍桌子,桌上便留个冒着丝丝妖诺恼朴。他抬手指着靥娘,倨傲道,“女娃娃你记好了,此话是讲女子该守德行,出嫁前在娘家习妇德、妇言、妇容、妇功,而成妇顺,嫁人后要侍奉公婆,伺候丈夫,生儿育女,操持中馈,像你这般抛头露面不成体统,是嫁不出去的!”
靥娘被他一番话差点气了个仰倒,末了生生咽下这口气,扭头又回了小道士那桌,愤愤念叨:“一个读书人娶好几个小妾又成何体统?老不羞的!”
她声音不大不小,恰到好处让小馆里每个人都能听到,一时众食客都笑起来。
卢正面红耳赤,又不想这样离开,拍拍桌子嚷道:“店家!给我一份葱烧豆腐带走!”
“呵,坐着小轿来的,进门咋呼半天,结果点个最便宜的葱烧豆腐。”靥娘跑去柜台搬了两坛玉浮梁,嘴也不闲着,“真是擦粉进棺材。”
青岚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接话:“啥意思啊?”
“死要面子呗!”
“哦,原来如此,受教了,受教了!”
丹景:……
卢正脸更红了,随便扔了几个铜板便落荒而逃,四时小馆老板娘李窈儿将铜板数了两遍,怎么数都是恰恰好一盘葱烧豆腐的钱,无奈叹气:“靥娘,都怪你,把我客人气跑了。”
“怎么能是气跑呢?人家这明明是叫了外送。”靥娘嬉皮笑脸。
“可他连外送的钱都没给,谁给他送啊?”
“我惹的祸,我去送!”
靥娘自告奋勇,见丹景若有所思望着自己,便俯身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要去书院抓妖怪,小道长要不要一起去?”
第12章
靥娘要去正气书院给卢夫子送菜,劝说小道士丹景跟她一起去:“陪我去吧,路上还能聊聊天,我给你买个小糖人儿!”
青岚一口酒差点喷出去,笑着摆手:“左右我这里也无事,师弟便跟着靥娘子去吧,还有小糖人儿吃呢。”
丹景见靥娘把自己当成三岁娃娃一样哄,师兄又煽风点火揶揄他,不由得有些羞恼,站起来闷头向外走,走出去没多远,靥娘抱了个食盒追上来,一迭声喊道:“小道长?丹景小道长?你莫不是生气了?”
他站定,头扭向一边不看她,耳朵红通通的,语气却甚是认真:“我不是三岁孩童,我已经十岁了。”
“是是是,小道长十岁了,已经是大人了,我不该那样跟你说话,更不该跟你师兄一起逗你,我道歉。”见他真的生气了,靥娘抱着食盒蹲下,微微仰头看着身量还未长成的小小少年,眼神清澈诚恳,“原谅我好不好?”
见他不应,又耍赖攥着他袖子摇:“小~道~长~咱们都这么熟了,别生气了呗……”
丹景小道长到底脸皮薄,只被摇了两下,便红着脸转过头来,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个角度看靥娘,美丽的女子仰着脸扯他衣袖,跟观里那些仰着脸扯他衣袖的师弟师妹又不同,他心里莫名升腾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在破土萌芽。
“你、你喜欢青岚师兄那般的男子吗?”他僵着脸,问了句自己都觉得很莫名奇妙的话。
“啊?”靥娘傻乎乎的,“啥意思?”
“没什么意思,咱们去送菜吧。”小道士拿过她怀里食盒提着,把油纸伞给她,“这雨看着不大,但雨丝绵密,很快就会打湿衣服的。”
靥娘本是用灵力护着自己,雨水没等靠近就弹开了,这会儿见小道士好意关心她,便承了他的好意,收了法术将油纸伞撑起来:“来,咱俩撑一把,小道长可看过义妖传?里面有个蛇妖跟个凡人以伞定情,最后生子报恩的故事。”
“我前几日遇见一只缺心眼的刺猬精,他便是信了书上所说,犯了糊涂,唐突了一位姑娘……”
雨丝如烟如雾,洒在青石街,笼过石板桥,在泉水间荡起涟漪,又抚过嫩绿的柳树梢,整座城都氤氲在温润里,烟水迷离,宛若江南。
伞下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慢慢踱着步,一个说,一个听,连心境都变得温柔。
“后来呢?那位姑娘如何了?”丹景听故事听得入迷,“她忘掉不愉快的事了吗?”
“自然,我多厉害呀!她忘掉了关于刺猬精的所有事,又做回无忧无虑的小姑娘,而刺猬精带着孩子归隐山林,或许不够完美,但这是我能想到最合适的结局了。”
靥娘将伞往他那边再倾斜一点,继续讲道,“解决完事情我便饿了,想要去春江饭馆吃点好吃的,半路遇到陈大姐跟陈小弟,陈小弟印堂处黑气若隐若现,一看就是被妖邪缠上了。”
她从白三郎与素华的故事开始讲起,絮絮叨叨讲了一路,终于切入了正题,丹景小道士看着不远处正气书院的大门,默了默:“所以你才说来书院捉妖?”
“对啊,我故意把卢夫子气走的,这样便可寻个理由来书院,当然他也很可气就是了。”
“为何不直接来探查?”丹景不懂,“以你的身手,进入书院并非难事。”
“不成不成,学堂这种地方,无正当理由不得擅闯。”
“若是闯了呢?”
“应该也没事,但总觉得不行。”靥娘指指自己脑袋,“我记性不好,忘了许多事,但这条却记得很清楚,所以应该很重要。”
两人说话间来到书院门口站定,丹景看着紧闭的书院大门,轻声问道:“里面有妖吗?”
靥娘眯起眼睛,面色陡然严肃起来,“……是我看走眼了,里面不是妖,是魔。”
“魔?”
“人之假造为妖;物之性灵为精;人魂不散为鬼;天地乖气,忽有非常为怪;神灵不正为邪;人心癫迷为魔;偏向异端为外道。①魔泛指一切邪念,可能是个小念头,也可能是多年求而不得,魔由心生,想来是卢夫子压抑多年,自诩怀才不遇,郁郁不得志,这才入了魔障。”
靥娘盯着书院上空盘旋的魔牛拍拍小道士肩膀,“走吧,进去看看。”
.
卢正回书院倒了杯凉茶,心中暗自生气,那女娃娃信口雌黄,目无圣贤,实在不像话,若是他的学生,非得好好打一顿戒尺不可。
他想着,不由得将手中乌木戒尺狠狠攥住,戒尺黑气溢出,将他的手缠住后又像藤蔓般向上蔓延,没入他心口。
“不像话,全都不像话!”卢正瞳仁缩了几缩,顷刻间变成诡异的血红色,他僵硬地转身,嘴里不断低声嚷着不像话不像话,一路手持戒尺冲进了讲堂,揪住一个正在温书的学生,兜头打了下去。
学生们被关在书院多日,每日睁眼便要背书,稍有差错便要挨打,早就被吓得心神动摇,肝胆不足,眼下夫子又举着戒尺闯进来,二话不说便打,顿时所有人都被吓住了,苍白着脸不敢抬头,大气不敢喘。
白泽琰是齐州知府白从章独子,因着这层关系,他鲜少受到责罚,再加上少年气性,见夫子不由分说便殴打学生,忍不住起身上前理论。
“学生未有犯错,夫子怎可说打便打?”他说着伸手钳住卢正手腕,这才发觉事情不对,只见卢夫子瞳仁血红,俨然已经疯癫,而他手中那把向来不离身的乌木戒尺也不再是平时的样子,尺身黑中泛红,隐隐有血光之气冒出,看上去十分诡异。
他顿时吓得松了手,后退几步朝着噤若寒蝉的同窗们大喊道:“夫子不对劲,大家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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