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提议是女郎家聚会玩闹的常规操作,没人觉得不妥,甚至姓林的女郎主动邀请说,让他们去他家名下的产业一栋在望京颇有名气的酒楼品尝美食佳肴去。
众女哪有不赏脸的,自然是纷纷应和,动身前往酒楼,待到暮色昏昏时才结束。
孙家的马车停在楼下,就在孙芳紫坐上车后,却发现宝嫣没有跟上的迹象,她愣了下,趴在窗上问道:“阿嫣,你怎么不上来呀?走了,我们也要回家了。”
宝嫣朝她笑笑,替孙芳紫关好马车的门,“你回去吧,别管我,我还有其他事呢。”
就这样,她示意孙家的下人先走,孙芳紫还要探头说话,宝嫣已经背对着她,朝着其他方向走去了。
这边温呈君因言语不当被留下忙碌,抬头瞥一眼屋外,天都黑了,陆道莲派来看着他的人还紧盯着他不放。
趁着陆道莲不在,温呈君不悦道:“够了吧,本大人上个毛房也要跟着,是怕我逃啊,有意思吗?”
下官不说话,就这么直白严肃地看着他,温呈君走一步,对方便跟一步,再近一点都能贴上他的后背了。
温呈君:“……”
在华灯初上的街头,陆道莲刚刚抵达太子别院,府邸里的总管出来迎接,三两句话将今日府里发生的事汇报清楚,一是无大事发生二是一切照常,最后才提到东南院里的动静,“殿下,据守门的侍卫来报,今日一天,都没有人来登门呢。”
宝嫣去花木园的消息陆道莲早已知晓,他还知道她今日应当不会回来了,孙信邈的妹妹和她交好,她应当会去孙家小住。
下人在观测陆道莲的反应,只见太子一言未发,就朝门内往里走,而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太子尽显诧异而略加意外地朝来人看去。
本应该走了的宝嫣立在不远处,手里提了一壶,不知道从哪座酒楼带来的酒,脸含一抹若有似无的头晕,面若姣好,高傲道:“殿下请我留宿,礼尚往来,我请殿下喝酒吧。要吗?”
她若不是最后一句话,陆道莲脸上都不会有明显的笑意,因为太过虚张声势了。
在宝嫣等待他回应越来越不安中,气势压迫的陆道莲让开一步,低声道:“求之不得。”
第105章
宝嫣没告诉孙芳紫,自己选择留宿太子别院的事,是因为他们的关系在人前展露得不多,没必要因为这个闹得人尽皆知。
好在这段秘而不宣的关系,似乎也走到了陆道莲的认同,他没有问她从哪里来,只是听她说要喝酒所以直接让人安排下去,在他们昨天设宴的地方布置好酒菜,等他们过去。
他先领她到书房里坐着。
太子的书房可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地方,宝嫣心念一动,在抵达书房门口时停下说:“此乃重地,殿下真的放心就这样让我进去吗?”
这书房就跟卧房一样,往往会留下很重的私人痕迹,靠近它就跟靠近心脏一样,而且陆道莲身份非同小可,他每一样东西都跟国家秘物似的,宝嫣相信他不会不懂书房的重要性。
她笑看着陆道莲,随时等着他发话说换个地方,可是对视许久眼珠子都快泛酸了,陆道莲还是没有改口,“于孤而言,在哪都一样,不过是一间房子,没什么可避嫌的。”
他还坦荡地与宝嫣开起玩笑:“孤都不怕女郎怕什么,还是你会对孤图谋不轨?”
他冷不丁的话语,让宝嫣最后差点呼吸一窒,她愣了下,那双黑色的眼睛不依不饶地盯着她,神态平静松散,甚至还有一丝柔和的味道,但暗藏侵略性的感觉依旧很强,是陆道莲作为储君的威势威严。
宝嫣当然没有大逆不道的想法,她更不接那句暗赋了丝丝暧昧颇为牵扯不清的话茬,只有两个人在的时候她开始变得矜持起来。
宝嫣看向了别处,陆道莲在她面前亲自推开书房的门,“进来吧。”
书房宛若雅室,金樽玉器不多,书画不少,中间椭圆形的大肚瓶身塞满了书卷,桌上乱中有序,砚台压着墨汁干了的墨宝,宝嫣打量了个够,回头就看到,陆道莲负着双手耐心地等待着她,问:“如何,有什么发现吗?”
除了昨晚不算第一次做客,宝嫣略微有点不好意思,大方道:“发现倒没什么,就是与我想象中的不同,以为这房中会有暗藏机关,结果太子身正,居然连个红袖添香的也没有。”
陆道莲:“你怎么知道没有?”
宝嫣一下呆住。
陆道莲大大方方的看着她,没有炫耀也没有故意居高临下,神色很是深沉平静,眼睛跟幽潭一样。
宝嫣瞬间觉得自己在他面前闹了个笑话,也对,一国储君身边怎么可能没有人呢,多的是人想要接近太子的吧?
别说泼天富贵,就凭陆道莲的身形相貌就足以让人飞蛾扑火了。
像是没看出宝嫣那一瞬间的失神,在气氛微妙的尴尬片刻后,陆道莲走到另一旁邀请宝嫣坐下,他提起今天的事,“花木园好玩吗,我还以为苏女郎与孙女郎姐妹情深,不会回来了。”
宝嫣回神,忽略掉心中复杂的情绪,她脸上的表情比她说的话反应快多了,“我可谁都没答应,选择留在哪儿全凭我自己做主,谁也强求不了去。与殿下之约,是出于对神仙井的敬畏,殿下说要亲手烹茶给我喝,难道不作数了?”
他明明对神仙之说不屑一顾哪来的敬畏?但是宝嫣说的跟真的一样,情真意切,板着脸,陆道莲笑了笑,现在戳穿她怕是会把人激怒,可不是陆道莲想要的。
陆道莲温声说:“孤一言九鼎,女郎放心好了,再等两日好吗,等我忙完手中的事,只剩你我,我就来招待你。”
他语气坚定,宝嫣脸色缓和不少,陆道莲逡巡一圈书房,忽然问宝嫣,“时间有余,饭食还没备好,要不要手谈一局?”
宝嫣也看到了陆道莲房里放的棋盘,她摆了下架子,“有何不可,前提是输赢怎么定。”
陆道莲顺着她话说:“你想怎么定?”
见他把决定权交给自己,宝嫣道:“这样吧,三局两胜,不管谁输谁赢,现在都要听凭赢家调遣,为期……”
她在陆道莲深邃的眼神中话音渐渐慢下去,“为期到对方满意为止。”
这赌注玩的挺大的,但陆道莲好像没有反对的意思,他更是说了句,“这是不准备给我留后路。”
宝嫣莫名羞涩,“那你,答不答应?”
说他没后路,宝嫣又何曾给自己留后路,还不是各自全凭本事。
在静静的对峙下,陆道莲抬手示意,“请。”
宝嫣没家道中落前,母亲还未守寡,她的一切知识来自于她的阿耶苏石清,苏石清虽然短命但学问向来做得不错,棋艺方面堪称天才。
宝嫣三岁时就曾被他抱在腿上,坐观棋局到处与人手谈,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苏石清又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不大讲理,他特别喜欢在和人下棋时,在宝嫣耳根前多舌,喋喋不休,直到旁人都对他不满,苏石清还是不停。
说得多了,旁人无奈,只能盯着口齿不清,眼珠乌黑吐着口水泡泡的三岁奶娃,与宝嫣对视一阵后,败落下来加入进去,“你阿耶心黑,教你下这种棋,这种可是没有回头路的,杀气太重,哪像一个女儿家,听我的,你这样……”
苏石清不反驳仅嘿嘿在旁笑,好像谁来教宝嫣都一样,等天黑后,人群散去他才抚着宝嫣年幼的鬓角道:“他们才是妇人之见,懂什么,棋盘如沙盘,对弈就要杀他个片甲不留,跟做人一样,这个世道,谁心软谁就会死得很惨。记住了阿嫣,你不狠,有的是人比你狠。”
自此宝嫣得了苏石清一半真传,她棋艺或许没有特别高超,但是一直记得要比别人狠的道理,她想赢,想要这个不惹尘世、装模作样的太子撕烂他的伪装,当牛做马地听她差遣。
到目前,只有这样一个办法可以。
她的目标如此接近。
宝嫣下棋的风格果真充满杀气,又快又果断,连吃陆道莲三个白子,在第一局尾声时,输赢毕现,陆道莲身上气势依旧不温不火,哪怕处于下端脸色变都没变,他甚至还抬头专注地看着宝嫣夸赞,“好厉害啊。”
宝嫣的得意在那一刻根本无法遮掩,她的喜形于色可以说是非常明显,只是她忍住了撅起嘴角的冲动,忍耐到连自己的腿都掐红了,然后才骄傲地在陆道莲跟前抬了抬头,很假但有用。
宝嫣:“太子也不差呢。”
陆道莲神色没什么变化,甚至很谦虚,“棋艺上说,还是女郎更胜一筹。”
宝嫣哪管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她脸红扑扑的,不知道是屋内的炉火熏的还是她心里的热意烫的,她只想赢,“哪里哪里。”
陆道莲:“继续吧。”
宝嫣:“请。”
第二局陆道莲的手法还是很平,不急不慢,宝嫣稍微有点掉以轻心,她开始还觉得陆道莲下棋方式太温吞斯文了,跟他人一样,然而到了收尾的时候,他不知不觉以半步子胜出,打了宝嫣一个出其不意,纵观全局,才知他从头到尾将她咬得很紧,一直不显山露水,最后才暴露锋芒。
宝嫣像被一直嬉闹温和的对象以尖锐的獠牙叼住了头,她不甘不愿忸怩地向陆道莲表示,“这局算我输了。”
赢就是赢,怎么能说算呢。
宝嫣为了颜面钻了个漏子,陆道莲仿佛没察觉到一样,他不是很计较的微笑了下,语气宠溺,“好。”
宝嫣自己就不好意思了,不过话说了就说了,挽不回了,她要强得哼了声,装点轻易就会消退的自尊,对陆道莲打补丁地道:“小心点,下局我可不会掉以轻心了。”
陆道莲又笑了,本来是无声的,这回从喉咙里发出了闷闷的轻笑,再次说:“好。”
宝嫣一下浑身都像煮沸的虾皮一样,热意从脚底心一路窜到了天灵盖,陆道莲再多回应一句,她就要冒烟了。
她别开脸,恨他为什么老对着自己笑,她发誓最后一局一定不能输给陆道莲。
黑白子铺满棋盘,最后一局他们下了很久,来传话饭菜都准备好了的侍人敲了下门,见没反应,悄悄探头进来瞥见二人对峙的场面又缩了回去,吩咐其他人把菜热着,待会再过来打扰。
宝嫣简直杀红了眼,到最后她不确定陆道莲有没有让着她了,总是他二人手里的子下完了,才久久回过神,“我赢了。”
这场宝嫣胜陆道莲半子,三局两胜,她赢了两局,陆道莲很干脆利落地从棋盘上收回手,认真观摩一遍后,朝宝嫣点头道:“好棋。”
宝嫣兴奋劲儿还没缓过来,追问:“殿下认赌服输吗?”
陆道莲撑着脸,敢逼着他认输的人宝嫣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他贵为太子,何曾被一个身份小小的女郎这么欺负过,他可以治她冒犯君威之罪,也可以不承认这场赌局,气氛凝滞,宝嫣脸上的喜色也渐渐淡去,她从惊喜中脱离出来才想起眼前人是什么人。
她太得意忘形了,很容易得罪一个位高的储君。
脸面等于他们的威仪,轻的论罚,重的杀头,连坐诛九族。
但在她彻底失去笑容的前一刻,陆道莲终于开口,“不知道孤能为你做些什么?”
这场棋局的赌注就是输家听赢家的差遣。
现在宝嫣应该说东,而陆道莲不敢往西,就刚才的气氛变化,宝嫣的理智回笼,她开始觉得自己做得太多了,陆道莲会不会觉得她没分寸规矩,敢扫太子的颜面,太逞强?
她慢吞开口,“我……”
陆道莲没有打断,等宝嫣对他发号施令,结果房门外等候已久的侍人察觉到他们对弈结束,害怕菜凉了,影响口味,于是按耐不住出声提醒,一下冲散了屋内微妙的气氛。
陆道莲头也不回:“再等等。”
侍人领命,不敢再催。
宝嫣见陆道莲一直看着自己,似是在等她回答,这会她清醒过来二人身份之差,收敛了放肆的态度,她装作没发现一样,从椅子上起来,“饭菜做好了,殿下还等什么,我那里还带了一壶酒,去喝吧,可别浪费了我一番心意。”
她是个不战而逃的胆小鬼,率先从陆道莲面前走出去,殊不知这样看来更没规矩,居然敢走在太子前头,侍人眼色诧异地瞄着宝嫣,在看到太子的反应后又变得古怪。
宝嫣忽然不提赌注后的安排,陆道莲也不问了,他跟在宝嫣身后,步伐一致,像他才是这里的客人,客听主便。
宴客厅里佳肴备齐,宝嫣带来的那壶酒被换了个瓶子装,她嗅了下,也不敢肯定别院里的下人,会不会瞧不上她买来的便宜酒,而换成了他们自己的,毕竟太子从出生起就吃得精细无比,肯定没尝过普通人喝的吧。
不过眼前的酒香味道浓郁,还算拿得出手,宝嫣也不纠结了,主动为陆道莲斟上一杯,“殿下请。”
陆道莲睇着眼前的纤纤玉手:“这是什么酒。”
宝嫣解释:“这叫女儿红,今日遇到一家酒肆老板嫁女,这酒是他为女儿所酿,只有他女儿出嫁才解封拿出来喝,我运气好去得及时,凑巧分得了几勺,这十几年的酒酿,酿的可是酒肆老板的拳拳爱女之心。”
陆道莲:“嫁人才喝的,民间女郎皆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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