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侧过身,纤细白皙的手攀上萧松烈的手臂,娇怯怯的仰起脸蛋,“方大勇,我怕。”
一句“我怕”,让准备抽回胳膊的萧松烈倏然停下动作。
戈宁似乎并不在意男人的回应,低声重复着,“我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帮不了你,我好没用……”
她哭得可怜,声音哽咽,语不成调,萧松烈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
沉默良久,他从袖袋里掏出一块帕子,动作生疏又别扭地蹭去戈宁脸蛋上的泪水。
擦完,他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回手,道:“我这里当真有一件事需夫人帮忙。”
戈宁微微愣住,神情错愕,“我一个瞎子,能帮上什么忙?”
嘴里说着自嘲的话,可心底却不由自主的开始期待。
她太需要做成一件事来消减心中的恐慌,以证明自己还不算一个拖后腿的废物。
不等萧松烈回应,戈宁按捺不住,紧跟着拘谨的问他,“我、我真的可以吗?”
萧松烈趁机抽出胳膊,从怀中掏出几张地契,塞给戈宁。
“这是前些日子我托人在职田附近买下的庄子,正需要夫人去庄中小住些时日监督他们,以防请来的佃户不尽心,糊弄了事。”
戈宁捏着地契反复摩挲,面上难掩惊讶之色,“怎的又买了一处庄子,还请了佃户,这得多少钱?”
萧松烈语气平淡而低沉,叫人分不清真假,“缴来的战利品不易保存,索性一并兑给京中的富商勋贵,刚好能够买下京郊的庄子,不费什么银钱。”
戈宁顿时哭不出来了,暗暗咋舌。
不多时,她又犹豫道:“我一个瞎子,便是他们糊弄我我也分辨不出。”
“自有仆妇在旁帮衬,若有人偷奸耍滑,还要劳烦夫人处置他们。”
戈宁仍旧犹豫,“如此,你派些可靠仆妇走一趟不是更方便?”
萧松烈沉着应对,“非你不可。都是新来的佃户,请夫人监督是其一,其二是让他们认认主人家,若有踏实肯干的,还需夫人出面小施恩惠,怜贫恤苦,以示宽仁,好叫他们安心留下。”
他说得那么合情合理,戈宁理所当然的信了,恍然道:“原来如此。”
萧松烈缓一口气,继续道:“还有一事要托夫人帮忙。”
戈宁莫名的挺直腰杆,神色无比认真,“你说吧。”
萧松烈的眼底罕见的漾出一抹笑意,一闪即逝,“庄子旁有一小院,小院里有一位寡居多年的萧阿婆,望夫人代我多多照拂她。”
“夫君放心,我会的。” 被委以重任,戈宁当即一口应下,说罢才想起来问:“萧阿婆是什么人?”
萧松烈沉吟几息,道:“一位袍泽的寡母。”
袍泽,寡母,几个字眼瞬间让戈宁思绪飘散。
她神色悲悯,低声一叹:“也是个可怜人。”
萧松烈神情微顿,立时明白戈宁误会了,思索一会后,到底没有告知她真相。
“何时动身?路上要走多久?”她紧捏地契,跃跃欲试。
萧松烈想了想,“越快越好,半日工夫足以。”
戈宁又问:“你不去吗?”
萧松烈,“军中事忙,只得劳烦夫人多操心。”
冷静下来,戈宁生出一些担忧,皱了皱眉道:“你还没说请了多少佃户,万一他们仗着人多闹起来,我该怎么办?”
每年春耕之时,村里都会为了争水与邻近村落闹上一番,遇上不讲理的,挥锄头的也有,闹到里正族老或是地主老爷面前都不算稀罕。
思及此,戈宁有些退缩。
“无人敢闹事,夫人多虑了。”
听他语气笃定,戈宁将信将疑的点点头。
萧松烈凝神细看,确认戈宁不再是灰心丧气的模样,忙抬手招来云起云舒。
“吩咐下去,明日巳时启程去京郊别庄,让府上的仆妇护院都跟上,保护好夫人。”
云起云舒立即回话:“奴婢这就去收拾东西。”
萧松烈自觉处理妥帖,抬眸看向戈宁,“我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家中,明日让嘉言送你出城。”
戈宁知晓他事务繁忙,并不强求他要如何如何,轻声回应:
“夫君不必管我,有云起云舒陪着我呢,公务要紧,夫君快去吧。”
萧松烈淡淡的嗯了一声,提步离开。
正当这时,戈宁突然想起什么,忙伸手去拽他,“等等!”
察觉袖子被拽住,萧松烈挪回步子,扫一眼戈宁的手,问道:“怎么了?”
戈宁羞愧的侧过头,无瑕白玉般的面颊染上一层浅淡绯色一层夕阳镀上的金光,娇艳夺目。
她张了张唇,软糯嗓音轻缓溢出,“你的伤势可还好?”
戈宁这几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早忘了夫君身上还有伤,一句关怀都未有过,此时想来,戈宁又羞又愧,暗忖自己是不是太过忽视他。
萧松烈只怔愣了几息,很快反应过来,压低嗓音,言简意赅的回道:
“已无大碍。”
戈宁哦了一声,松开了他的袖子,轻声喃喃:“无碍便好,无碍便好。”
萧松烈又等了一会,见她不再开口,转身离去。
听着云起云舒忙乱的脚步声,戈宁倚向身后栏杆,嘴角微微翘起。
翌日清晨。
戈宁早早起身梳洗打扮,用过早膳,便有仆妇前来搬运箱笼。
待众人收拾齐整,卫嘉言不知从何处溜了过来,一见到戈宁,卫嘉言差点哭出声,凄凄惨惨的唤一声,“婶婶……”
戈宁吓一跳,“你被人欺负了?”
卫嘉言欲哭无泪,“没人欺负我,是义父,他给我请了三位先生,这些日子,除了背书就是抄书,哪也不让我去。”
戈宁挺讨厌抄书的,对卫嘉言的抱怨感同身受,“不如随我去庄子上小住几日?”
卫嘉言故作姿态,就为了等这一句,闻言,他立即来了精神,“好呀好呀,婶婶你派人去和义父说一声吧?”
戈宁迟缓的发觉了便宜义子的真实意图,“原来是想拿我当挡箭牌呢。”
卫嘉言嬉笑着道:“分明是婶婶心疼我,知我读书乏累,邀我去庄子上松泛松泛。”
说话间,马车驶出大将军府的侧门,将将进入主道,戈宁便听到四周的吵嚷声。
马车又驶出十来米,吵嚷声越发清晰,什么“让大将军出来见我”“萧松烈何时有空”“我是萧大将军的族叔,你们敢拦我?”等等,不断的飘进耳中。
戈宁撩开帘子,偏首面向卫嘉言的方向,“外面发生何事了,我怎得听到有人说什么萧大将军?”
在平康坊住了这么久,除了隔壁将军府偶尔热闹些,平日里无不是静悄悄的,猛地听到吵杂声响,似乎还和大将军有关,戈宁就忍不住好奇。
卫嘉言本不想多说,只管带着车队目不斜视地路过将军府正门,听到戈宁问话,他深吸一口气,强忍贬损的欲望,尽量平心静气的说道:
“前面是大将军府的正门,有一伙人自称是大将军的族人,吵着闹着非要进去不可。”
戈宁更好奇了,“他们为何要堵门?既是大将军的族人,又怎么会被拦住?”
卫嘉言嗤笑一声,“说不准是假冒的吧?”
戈宁表示怀疑,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竟敢假冒大将军族人,还送上门。
“婶婶不必管他们。”卫嘉言扬了扬马鞭,催促驾车的马夫。
戈宁还想再问些什么,想到他们还在将军府门口,不便多聊大将军的家事,唉了一声,放下帘子缩回车厢。
车轮辚辚,车队径直经过正门,卫嘉言冷冷扫向为难守卫的萧氏族人,又快速收回视线。
恰在这时,围成一圈的萧氏族人中发出一声呼喝。
“叔,你看,那是不是大将军府的马车?”
“叔,我想起来了,他们刚才是从侧门出来的!”
卫嘉言听到声响,眼眸微眯,嘴角紧抿。
戈宁同样听到了这段对话,她不以为意,等着云起云舒为她斟茶。
然而没过多久,堵在将军府正门的那伙人乌泱泱地拦在他们马前。
马夫没防备会有人不要命的拦马,心惊之时,急忙拽紧缰绳高呼几声“吁”才避免了一场事故。
戈宁不晓得外面发生了何事,只感觉到车厢一震,紧接着,主仆三人哎呦一声,歪倒在一旁。
第17章
◎会不会是萧松烈养的外室?◎
事出突然,车厢里的三人摔作一团,痛呼声后,紧跟着响起云起云舒的关怀问询声。
戈宁被二人扶起时,一脸茫然。
她揉着额头道:“发生何事了?”
云起云舒同样一脸茫然。
正待她们去掀帘子,车外,卫嘉言语气急促地扬声问道:“婶婶可有撞着哪里?”
戈宁坐直身体,高声回应,“不碍事,外面怎么了?”
听到回话,卫嘉言放心不少,随即咬牙切齿道:“有人瞎了眼,拦住了马车,婶婶稍等,我去去就来。”
不等戈宁细问,气冲冲的卫嘉言策马行至萧氏族人面前。
萧氏族人端的是趾高气扬,一年轻人更是指着马车,质问道:“马车里的是何人?”
另一青年上前接话:“莫不是十三嫂吧?哦,现在该叫萧老夫人了。”
“让你们老夫人出来说话,为何晾着我们多日?”
“哼,一个旁支也敢在叔祖面前摆架子,当真是目中无人。”
也不知萧氏族人到底是作何打算,竟派了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上门叫嚣,还真当京城是他们沧州不成?
卫嘉言一阵腹诽后,压着怒气道:“几位郎君约是误会了,我们并非将军府的人,不过是途经此地。”
“听你胡咧咧,我明明见你们从那侧门出来。”
“十三嫂怕不是不想见我们吧?”
你一言我一语,火药味顿时弥漫开来,他们竟不由分说地涌到马车前,怒目相瞪。
车队里的几匹马本就受了惊,现下更是嘶鸣不止,马夫费了好大劲才安抚住马匹。
卫嘉言生怕闹出什么好歹来,赶忙催着胯.下的马儿上前拦住他们的去路。
“你们也忒不讲理了,马车上没你们要找的人。”
“你说没有就没有?不让我们瞧瞧,今儿你们别想走。”
卫嘉言差点气个倒仰,胸膛起起伏伏。
他着实想不通,义父那般的人物,怎得摊上了这样的族人。
戈宁是不想听萧家家事的,可那些萧氏族人着实不知礼数,什么话都敢说。
她拍了拍云起的胳膊,道:“你好好与他们解释,可别吵起来。”
仅凭耳闻,戈宁轻易猜出这些萧氏族人应当是与萧大将军关系不睦的,可再不睦,到底是沾亲带故,万一闹起来,必定是她们吃亏,说不得要牵累到方大勇,让他为难。
云起唉了一声,忙掀帘子下车去。
“车上乃方千户的家眷,并非你们要找的人。”
萧氏族人偏不信,“什么千户能住得起平康坊,真当我们没打听清楚?”
云起突然语塞,那些借口可以糊弄足不出户又双眼失明的戈宁,但要糊弄别人,还是萧将军的族人,确实有些难度,他们只需派人在附近一打听便知晓情况。
卫嘉言急道:“你们要寻大将军,喏,那里就是大将军府,何苦为难我们?当真是欺负人!”
云起眼神示意马车方向,劝道:“小郎君,快别说了。”
卫嘉言还要再与他们争辩几句,闻言,立时紧闭嘴巴,生怕自己话多叫戈宁听出什么。
戈宁只当云起和卫嘉言年纪轻,镇不住那帮人,索性道:“罢了,我来吧。”
不让他们死心,不定要耽误到什么时候。
说着,戈宁小心挪到门边,吩咐云舒将帘子撩得高高地。
“各位当真找错了,车上只我们主仆三人。”
争执间,众人听得车厢传来柔媚动听的嗓音,齐齐扭头望去时,正好撞见丰肌弱骨,秀丽娇美的年轻妇人从车厢探出半个身子。
喧闹声陡然消失,氛围似有一瞬间地凝滞。
戈宁没听到声,身子又侧了侧,好让车厢内部完全展露在众人面前。
“我们是千户方大勇的家眷,今日出门有要事要办,各位若瞧清楚了,还请行个方便。”
妇人一身素衣,脂粉未施,身上又无多少装饰,瞧不出身份。只见她柔柔弱弱地撑在门边,涣散双眸望向虚空,丰润嫣红的唇瓣开开合合,好言好语地解释着。
卫嘉言看看一无所知的婶婶又扭头看看目光炙热的萧氏族人,更气了,凌空挥鞭数下,威胁之意十足。
几声鞭响后,众人恍然回神,神色尴尬地清清嗓子后,踮起脚向车内张望。
确是只有她们三人。
萧氏族人连连摆手,“这……算了算了,你们快些走吧。”
竟是连一句道歉也无。
戈宁顿时冷下脸来,想刺他们几句又顾忌他们姓萧,只得忍气吞声。
“云起,上来。”
丢下这么一句,戈宁放下帘子,挪回马车最里端。
卫嘉言冷哼一声,扬鞭示意车队启程。
萧氏族人发现闹了乌龙,悻悻地退回一旁,让出道路,重又守在将军府正门前。
待车队跑出十几米远,萧氏族人中忽有一声音响起。
“叔,我真没瞧错,他们确实是从将军府侧门出来的,那马车上的镫火还贴着萧字呢。”
“那又如何,我们要找的是萧家人,你们不是都看见了,那车上可没有萧家人。再者,人家都说了是方千户的家眷,拦她们有何用?”
“那妇人一身素服,不知是守孝还是守寡,后头几辆车上还装得满当当,不像是做客的样子。
叔,会不会是萧松烈养的外室,来府上幽会被咱们撞见了?”
“我倒觉得方才骑马那人很像叔祖画像上的卫小郎君,就是留在萧松烈身边的那个义子。”
“好似……是有些相像,只是年纪有些对不上吧?”
萧氏族人议论纷纷,为首的老者若有所思,不多时,他招招手,唤来小厮。
“你们跟上去瞧瞧,看他们去哪个方向,再派一人打听打听,这附近可有什么姓方的千户,顺带问问萧松烈可曾与谁家女眷来往亲密。”
小厮一拱手,领命离去。
“不说这些了,你们仔细守在这里,等人回府了,立即回客栈通知我们。”老者吩咐完小厮,转身对几个年轻族人嘱咐几句。
被萧松烈晾了许多日,连着吃了许多次闭门羹,萧氏族人都憋着气,如今坊中正是车来车往热闹时候,他们自持萧松烈长辈的身份,不愿丢脸面,便安排几个年轻族人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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