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大晚了一步,看看戈宁再看看老翁,扑上去捂住卫嘉言的嘴。
他讪笑一声解释:“神医见谅,这小子欠揍,我先把他带下去。”
戈宁大脑一片空白,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身子一晃,她噌一下站起,半转过身看着成大。
“他说得都是真的?”
戈宁语气难掩震惊,清凌凌的眸子里交织着惶惑与焦急。
成大先是惊讶与戈宁灵动得不似失明的双眸,紧跟着他眼神闪躲,讷讷无言。
说实话,那是违背了大将军的命令,可不说实话,大将军就要给自己捅刀子了。
他也很为难。
戈宁得不到回应,心头猛地一坠。
慌张中,她语气急促问:“大将军在哪里?”
成大懵了一下,盯着戈宁的眼睛瞧,半张着嘴说不出话。
戈宁咬唇张望院外,跺了跺脚,不等成大回声,在丫鬟们的低呼中,提起裙摆跑了出去。
整座宅子,戈宁熟悉的只有前院书房和正院,不做他想,径直往书房去。
园中洒扫的仆妇丫鬟只瞧见缃色衣裙在花丛、廊下翻飞,定睛细看,竟是住在正院里的眼盲夫人。
仆妇们交头接耳时,缃色身影不一会就消失在眼前,云起云舒两个小丫头大惊失色的跑出来,逢人便问瞧见夫人没有,卫小郎君紧随其后。
成大人扶着一老翁跟在后头,脑袋伸着往前看,恨不得背起老翁追上去。
难得见将军府有如此景况,仆妇们的议论声更大了。
戈宁心里着急,又不完全认得路,闯了两处空院子才叫她摸清方位,找到书房。
打量一番紧闭的书房门,戈宁顾不得跳出胸腔的心脏,一咬牙,用尽全力推开了门。
哐当一声,门扉砸在墙上,惊扰了书房中伟岸挺拔,身材昂藏的男人。
如她所料,萧松烈果然在书房里。
他侧立在书桌前,一手负背,指尖盘着珠串,一手捏着匕首举至眼前,似在欣赏把玩。
泛着森森冷光的匕首瞬间夺去了戈宁的注意力。
萧松烈眯了眯眼,待适应屋外热烈阳光,他方才瞧清楚背光的闯入之人。
冷硬的唇角转为柔和,萧松烈见她扶着门框一动不动,上前两步要扶她进来,走近一些,他忽地觉察出不对。
云起云舒不会如此懈怠,她急匆匆的闯进来,有急事?
步子稍顿,视线挪到戈宁脸上,萧松烈见她面颊红扑扑,额角有细密汗珠。
而那双涣散眼眸,此刻竟是炯炯有神,瞪来的目光似羞似怒。
萧松烈疑惑间,戈宁疾步冲进门槛,伸手要夺匕首。
心惊之余,萧松烈反应迅疾,侧身避让,本能地高举匕首不给她碰。
戈宁一下子扑了空,脚步一错,整个人摔进他怀里。
“小心。”负在身后的胳膊托住戈宁的腰肢。
“夫人、夫人您慢着些,等等奴婢……”
这时,呼喊声由远及近,云起云舒气喘吁吁的跑来。
二人撑着腿停在书房外,陡然看见书房里的景象,声音戛然而止,齐齐倒吸一口气。
戈宁被她们的反应唤回思绪,绯红两颊一阵潮热,眼眸湿漉漉,迅速推开萧松烈环在她腰间的胳膊,站稳。
她不敢看萧松烈,只仰头朝着匕首的方向,伸出手心,“把它给我。”语气凶巴巴。
萧松烈仍是保持着高举匕首的姿势,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沉默中,戈宁蹙起眉头,视线挪到萧松烈身上,正对上他专注的目光。
四目相对,戈宁第一次在他眼底看到侵略感。
戈宁被他瞧得浑身发烫,不知哪来的勇气,心一横,踮脚上前抢走匕首,藏在身后。
“你疯了吗?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匕首沉甸甸,锋利极了,想到萧松烈打算用这把匕首捅向自己,霎时怒气勃发。
他是铜筋铁骨不怕疼还是有九条命任他糟蹋?
就算治不好那也与他无关,用得着他如此拼命?
这三刀扎下去,戈宁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再等几天就好,等哥哥进京,她可以顺势痊愈,哪用得着到如今地步。
萧松烈像是没听到一般,缓步逼近戈宁,看她眼睫颤动。
云起云舒进退两难,看了看戈宁,又看了看大将军,眼睛一闭,退出书房。
“你复明了?什么时候?”
戈宁只觉得脸皮火烧火燎,臊得慌。
眼眸低垂,她咬牙承认:“对,我复明了,也恢复记忆了。你让他走,我不要什么神医。”
什么破神医,救人还要捅刀子,卫嘉言说得对,就是个糟老头!
萧松烈求证似地强迫她抬头,嗓音低低沉沉。
“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你真的复明,全都想起来了?”
戈宁气得不轻,胸腔起起伏伏,她狠狠回望,结结巴巴的说:“现、现在信了吗?”
黑白分明的眸子水涔涔,如含星子,透着欲说还休的多情。
不是他的错觉,她当真复明了。
萧松烈散去一身凛冽气势,眸色渐深渐炽热,似有一簇簇火苗在恣意跃动。
戈宁招架不住,目光再次游移。
萧松烈压下心间难言的兴奋,继续试探:“二月二十七那日,白老爷走后,你给了我什么?”
二月二十七,方大勇的葬礼。
戈宁恍惚片刻,舔了舔唇,轻声回答:“银子,你的银子。”
停顿一会,戈宁紧闭双眸,声如蚊蚋的补充:“是三两碎银。”
说完,戈宁只觉浑身轻松,深深吐息。
萧松烈松开手,退离半步,眼底笑意隐约:“果真记起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戈宁想到别院的那夜,实在没脸说,偏头,紧抿唇角。
她一沉默,萧松烈不免多想,同样联想到戈宁态度突变的那个夜晚。
“义父!婶婶……?”
卫嘉言没瞧见云起云舒的眼色,连蹦带跳闯进书房。
然后,他便看见了瞄准猎物的猛禽,以及,恨不得钻进地洞里的雀鸟。
眼珠子咕噜噜转,卫嘉言觉得书房透着诡异的热烈,好像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合着你们夫妇俩拿我老头子耍乐子呢。”
云起云舒刚要拉走卫嘉言,成大背着老翁慢了一步赶来,一落地,老翁一脸不悦的抱怨。
“急匆匆把我从边州拽来,可怜我这老胳膊老腿。”
戈宁受惊似的回头,眼神掠过屋外众人,脸红一阵白一阵。
“我的病是自愈,与你无关,他、他不该受那三刀。”
铛一身,匕首扔在地上,戈宁硬着头皮迎上老翁的视线。
老翁瞪眼,“怎么不算!我给你把过脉,那便算是瞧过病,必须抵三刀。”
戈宁上前一步,拦在萧松烈身前,气呼呼说:“想给我把脉,需自捅三刀,你既承认为我把脉,便自己动手吧。”
老翁嘿了一声,叉腰,胡须翘起。
萧松烈眼底笑意更甚,见老翁吃瘪,伸手拽了拽戈宁。
戈宁抽回袖摆,扭头警告萧松烈,“我不管,你这三刀不做数,我不答应!”
“你要是真捅了,我、我就……”
戈宁思索一圈,想不到如何让他忌惮,恶狠狠的威胁至此失了气势。
“大将军,府外有人持您的名帖前来拜见,自称姓戈,从洪州来,说是要接方夫人,老奴已派人迎了进来。”
萧管家匆匆进了院子,禀报完,他方才瞧见书房格外热闹。
戈宁听闻像看到救星一般,眼睛一亮。
作者有话说:
【新年到,财神到,2024祝大家:健康!平安!幸福!快乐!暴富!】
最后,写文写的是情绪这件事,深有体会了。
我也不想断这么久,是真的找不到感觉,粗纲有,细纲也有,到最后一章、到番外写什么,一清二楚,没用,写不出来,服气了。
第58章
◎不知如何面对,那便逃避吧◎
“大哥真的来京城了?”
娇柔脸蛋绽放笑容,眉眼弯弯,溢出发自内心的喜悦。
戈宁发誓,他从未这般希望哥哥出现在她面前。
萧管家看看大将军,察言观色一阵又看看戈宁,老实说:“戈大爷在偏厅哩。”
戈宁闻言心便飞了过去,顾不得什么礼节,她提起裙摆冲出书房,步伐稍显凌乱仓促。
不只是迫切想要见到大哥,还有些戈宁说不清的小心思。
萧松烈的眼神太过□□,面红耳赤之余,她有强烈直觉,再待下去事情肯定会脱离她掌控。
不知如何面对,那便逃避吧。
戈宁脑子一热,不仅逃离书房,更要逃离眼下对她而言略显混乱的将军府。
丛丛茉莉包围的偏厅中,戈安坐立难安。
数月未见,不知道妹妹的病如何,在将军府可住得惯,是否被人欺负。
忧思一会,戈安转念一想,妹妹寄人篱下或许不自在,但有大将军镇着,应当不至于被人欺负。
胡思乱想好一阵,两杯茶水灌进肚子,戈安坐不住要走动走动的时候,偏厅外头传来一声清脆欢快的“大哥”。
戈安一下子听出戈宁的声音,搁下杯子起身,戈宁恰好跑到门边。
兄妹俩面对面傻站,戈安好一会方才认出大变样的妹妹,埋在心底的忧虑在这一刻消散。
他激动的上前,扶着戈宁,仔细端详他最担心的眼睛。
眸如点漆流绮彩,还直直望过来,可见是复明了。
戈安高兴极了,看完还不放心,抬手在她眼前摇晃。
戈宁嗔怪的瞪哥哥一眼,“我能看见!”
戈安更高兴了,连声说了几个“好”。
心底的大石头落下,戈安浑身轻松,这才有工夫重新打量妹妹。
脸颊比离家时圆润了,面晕浅春,光彩照人。
不需说,戈安一眼断定将军府在吃住上把妹妹照顾的极好。
戈安感念大将军的仁义,眼神一转,他注意到戈宁头上的簪子、珠花。
女儿家的物件他虽懂得不多,却能看出饰物昂贵,应是顾忌戈宁新寡,样式简单素净又不失端方大气。
戈安心中一边咋舌,一边转移目光去看戈宁身上的衣衫。
外罩的缃色纱衣在阳光下流光溢彩,轻薄薄、如云似雾的拢着戈宁,再看内里衣裙,裁剪合度,华美端庄,衣襟与裙摆处有金丝银线勾出繁复绣纹。
戈宁本就生得仙姿玉色,有华美的衣裳和满头珠翠衬托,更是惊艳夺目。
这……未免照顾得太好了。
戈安想问些什么,戈宁不由分说地扯住戈安往外拽。
“做什么呢,没规矩!且容我当面与大将军道谢。”
戈安被拖出去好几步方回过神,小声训斥一句。
他想抽回胳膊回到偏厅,哪知闻言的戈宁更显迫切。
“大哥你先跟我走,等离开这里再和你解释。”戈宁急得直跺脚。
她拖拽着戈安往大门方向走,时不时向身后方向偷瞥,似在躲避什么。
戈安听她语气急躁,又见她如此情态,心中迟疑。
莫非妹妹在将军府受了委屈,这才急溜溜的要逃?
一旦有了怀疑,戈安便待不住了,只想找个地方好好问清楚。
推推拉拉间,两人距离大门一步之遥,待迈过门槛,即将登上戈安租来的马车,戈宁后知后觉此举不妥。
沉吟几息,戈宁折返回去,托门前护卫带话。
“你转告大将军,就说我想念亲人,实在忍不住跟着大哥先行离开,走得仓促,实在失礼,日后再亲自登门感谢大将军。”
说罢,不等护卫反应过来,戈宁转身跑下阶梯。
既已托人转达,那便不算不告而别。戈宁安慰自己一番,催促哥哥驾车离去。
戈安看了看钻进车厢的妹妹,眼神愈发疑惑,她一脸心虚窘迫,不太像是受委屈的样子。
“你怎么才来找我!”
马车上,看着将军府一点点倒退消失在眼前,戈宁心神一松,鼓起脸颊,攥起拳头,狠狠锤在戈安后背。
但凡哥哥能早些进京接她,戈宁也不会闹出这么多糗事。
“没良心,你大哥可是马不停蹄赶来京城,都没歇脚就找你来了。” 戈安捂着肩头,故作虚弱的嗷嗷叫,叫完,他又解释道:“你嫂子这一胎生得凶险,离不得人。”
戈宁一听,哪还有心思与哥哥耍脾气,担忧的问:“是了是了,我离家时嫂嫂即将临盆,大哥你快说,嫂嫂如何了?”
戈安,“自是平安。生了个姑娘,我瞧着眉眼有三分像你小时候。”
戈宁是家中老来女,出生没多久哥哥便娶了嫂子,真算起来,戈宁称得上是哥嫂一手养大,哥哥说像,那边是真的像。
戈宁神情期待,杏眸亮晶晶,“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看嫂嫂和小侄女?对了,谦儿可知道自己多了个妹妹?”
戈安,“怕他考国子监分心,一直没去信呢,过阵子再告诉他不迟。”
戈安还要开口,平康坊坊门忽然涌来绵延的车队,他赶紧收紧缰绳,免得自家马车冲入对面的车队。
谈话打断,戈宁向车队投去目光,发现他们的目的地是前方不远处的一座宅邸。
“在此处等等吧,瞧着是乔迁呢。”
能搬入平康坊,可见是了不得的人物,戈宁不想冲撞贵人招惹麻烦。
她刚要收回视线,忽地想起即将迎来新主人的府邸,似乎是从前的平昌伯府。
第一次在京城碰见抄家,戈宁印象深刻,平昌伯家眷的哭嚎根本忘不掉。
她探出脑袋张望,一看是平康坊东大门进来后的第二座宅邸,和记忆里一样,立刻确定了。
不过几个月,宅邸换了新主子,不知能繁盛到几时。
戈宁没忍住提起这段见闻,言语颇为唏嘘。
戈安不以为意,“京城是这样,起起伏伏,一家又一家,只抄家,算不错了。”
等待了片刻,戈安重又驾起马车,向外城而去。
戈宁一堆问题,一打岔全忘了,直到马车停在外城边上的建安坊,戈安拴好马,领着戈宁进入坊中一院落。
“大哥,这是……?”
戈宁站在门边,还算宽敞的院落和几座青砖瓦房尽收眼底,院墙边上,几台箱笼并排放。
戈宁上前细看,越看越眼熟,箱笼是从家里带来的,曾是嫂嫂的陪嫁。
戈安一屁股坐在箱笼上,衣摆做蒲扇扇风,说:“你嫂子找人给你裁的衣裳,怕你的病不好治,要在京城久住,她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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