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说:“不过传言传出去后,白老爷确实安生了一阵子,没敢针对咱们。”
戈宁可不信,哼哼道:“装模做样罢了,他那样的人,哪有真安生的时候。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在戈宁之前,县城里有不少清白姑娘被白家祸祸得活不下去,投井自尽。
白家的恶行早传得沸沸扬扬,偏县令拿他没办法,查来查去差不到白老爷身上。
杨芸娘嘱咐戈安照顾好孩子,擦了擦手上面粉,摘下围裙出门去。
她早几日得知戈安会带着戈宁回家,是以一直守在家中不曾出门,外头有些消息她自然就无从得知。
兄妹俩在家中继续忙着备祭品,一直到天色擦黑才等到杨芸娘回来。
一进门,戈宁便看到杨芸娘喜气洋洋。
“你们猜我打听到什么?”
什么消息传到村子里都要变个味,杨芸娘去村长家问了问,听得稀里糊涂,不得不跑一趟县城,在白老爷家附近打听了一番。
这一打听可了不得,杨芸娘高兴得买了一罐米酒两斤猪肉回来庆祝。
戈宁忙迎上去,眨着眼睛等嫂嫂说话。
戈安随口道:“瞧你笑成这样,定然是白老爷倒大霉了。”
杨芸娘接过孩子,一边轻轻摇晃哄孩子,一边笑声清脆的开口:“这你倒是猜对了。”
戈宁眼睛一亮,“嫂嫂你快说,白老爷怎么倒霉了?”
戈安哦了一声,偏过头盯着杨芸娘,等她的下文。
杨芸娘清清嗓子,道:“说起来就是前些日子,有人状告白老爷强抢民女,草菅人命,还为自家子侄贿赂朝廷命官。”
戈宁不解:“咱们不也告过?可没听说白老爷如何。”
杨芸娘:“如今不同了,县令大人雷厉风行,派了捕快盯着白家一举一动,还传了几次白老爷上堂,瞧着是要查到底的意思。”
戈安:“怪事,县令有这胆子?”
杨芸娘:“要不说是好消息,是县令上面的大人发话了,必须严查白老爷。”
戈安:“哪位大人?”
杨芸娘摇头:“不知,我听捕快是这么说的,还让咱们收拾状子,一起告。”
她缓了一口气,接着道:“对了,县城里有传言,说是因为白老爷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这才被人咬着不放,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大家一琢磨,断定是大将军插手了此事。”
猛地听到嫂嫂提起萧松烈,戈宁忽然停下手上的活,竖起耳朵。
杨芸娘解释道:“白老爷前脚得罪了宁宁,后脚宁宁便成了大将军的救命恩人,不过数月,白老爷就遭了难,大家认定是宁宁去求了大将军撑腰,是以县令敢大胆行事,不惧怕白老爷背后的人物。”
戈宁没想到传言还可以更离谱。
她大声否认:“我可没有求过萧松烈,定是白老爷咎由自取。”
“怎么能直呼大将军名讳。”杨芸娘轻拍戈宁手臂提醒,“传言不可尽信,不过我觉得有点道理。会不会是大将军听闻白老爷鱼肉乡里,顺带提了一句?反正是动动嘴的事。”
戈宁吐吐舌,并没有改口,不过心里跟着泛起嘀咕。
白老爷今日上门来与戈家讲和,莫不是他知道些什么?
难道真如大家所说,萧松烈插手了?
戈宁想不出所以然,但这并不妨碍她发自内心的喜悦,若是能等来白家获罪的消息,戈宁一定会更痛快。
幸灾乐祸一会,戈宁问道:“大哥,咱们上回告白老爷的状子可还在?”
戈安立刻意会,道:“我再写一份,中元节后便能请诉。”
他兴奋的在屋中来回踱步,“甚好,甚好!”
杨芸娘放下孩子,笑着道:“这么大的事,值当庆贺一下,我去整两个菜,今晚多吃些。”
白家凄风苦雨,求救无门,戈家以及受白老爷迫害的几户人家苦尽甘来,恨不得挂上鞭炮。
接下来两日,戈安留在家中写状文,戈宁和杨芸娘一心扑在祭品上。
外头有访客来打听,戈安一律以妹妹重伤未愈,仍需静养,不见任何人。
闭门多日的戈家直到中元节当天清晨才打开门。
洪州的中元节讲究颇多,他们早早去了后山戈氏祖坟,跟着族长族老一起上坟贡祭品。
待到巳时,戈宁还要赶去为方大勇上香。
遇上方氏族人无可避免,虽不至于起冲突,但夫妻俩始终无法放心。
想来想去还是把孩子托给邻居婶子照看,夫妻俩驾车带戈宁回一趟方家坪。
戈宁记仇,她永远忘不掉丈夫阵亡消息刚传出去,方氏族人就上门逼她殉葬夺取抚恤金,再面对方氏族人,她很难给个好脸色。
戈安和杨芸娘更甚,冷着脸,一副傲气模样。
方氏当真无人凑上前,只远远瞧着,或是交头接耳。
到了后山,方氏祖坟就在不远处,戈安和杨芸娘帮忙摆上祭品,而后回到车前等着。
戈宁是第一次来,她细细打量这里的一切。
坟冢选在方氏祖坟靠近边缘的位置,后面葬着她的公公婆婆,一个春天没打理,周遭险些被杂草淹没。
戈宁静默着蹲在坟边,擦去墓碑上的尘土,拔起坟头杂草丢远。
清理一番,她跪在坟前为亡夫上香,燃经文纸钱,摆上一坛米酒。
面对墓碑,戈宁藏在心里的一堆话有了倾诉的地方。
她一会告状,说方氏族人待她不好,一会埋怨,怪他为什么早早走了,隔一会又说起白老爷,笑他罪有应得。
东一句西一句,没头没尾更没什么条理,她想起什么说什么。
“我就要离开这里去京城了,以后怕是没什么机会来看你,你放心,我准备了很多纸钱,应该够你用很久。”
“京城挺好的,没人欺负我。”
“你说让我改嫁,我真改嫁了你可别生气啊。”
“还有你家的院子,我实在不知道拿它怎么办。”
“对了,我还没说过吧,萧松烈他……算了,还是不告诉你了。”
戈宁坐在墓碑前,一边烧纸钱一边絮絮叨叨。
时间静静流淌,戈宁带来的纸钱烧完了,要说的话也说完了。
眼看着要到午时,戈宁起身拍了拍衣裙。
“我真的要走了,下回再来看你。”
最后一滴米酒洒在地上,戈宁深深吐息,散去眼底热意,转身朝着兄嫂走去。
接下来还有不少事需要她料理呢。
第70章
◎正文完◎
久无人住,方家二十七房的老宅落满灰尘。
戈宁推开门进院,眼前的一切和她离家之时别无二致。
院中央的小树遭了难,至今只余半棵,石阶前的石头留有血迹,分不清是她的还是刺客留下的。
穿过厅堂,灶间外的棚子里还有半捆木柴,卧房门前种下的茉莉无人浇水,蔫答答。
杨芸娘跟进后院,指使戈安打扫一番,又观察戈宁神色。
见她面色如常,并无多少悲戚,想来是缓过劲了。
她拉着戈宁进了卧房,小心翼翼说:“大勇刚去的时候,你哭得伤心,我不敢跟你提,如今看你挺过来了,正好把东西给你。”
戈宁静静望着杨芸娘。
杨芸娘走到卧房一角,推开箱子,从墙上取下一块砖,伸手一扒拉,转眼从砖墙里掏出木匣和一封信。
她拍了拍匣子上的灰尘,递给戈宁。
戈宁失神片刻,接过匣子和信封,问:“大勇留下的?”
杨芸娘道:“出征前大勇给我的,说是如果他死在外面,就让我把信转交给你,如果他能回来,就当没这回事,扔去烧了便是。”
“匣子里是大勇的抚恤,那日你们走的匆忙,你看不见又不记事,我只好让你大哥掏了个洞藏起来,等你回来再说。”
戈宁闻言没去看匣子,拆了信封看看方大勇说了什么。
杨芸娘欲言又止,想了想,她什么都没说,走出屋子合上门。
似是匆匆写就,信上字迹潦草,一半是告知戈宁他在家中哪些地方藏了东西,一半是宽慰戈宁不要难过,劝她早些改嫁。
他担心白老爷在他死后纠缠戈宁,戈家在福林县过不下去,甚至说出让戈宁卖了宅子,带着他留下的银子躲去京城的话。
戈宁一目十行,很快读完,只是读完之后,她心绪难平,呆坐半晌。
直到晌午过去,戈宁这才走出屋子。
杨芸娘上前细瞧,见戈宁只是眼眶通红,眼底湿润,稍稍放心不少。
“正好这次过来把东西收拾了,一起带回家。”
杨芸娘不提方大勇,说些琐事转移戈宁的思绪。
她趁着戈宁看信的工夫收拾出三个大包袱,全堆在院子里,里面装着戈宁的冬衣。
戈宁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嫂嫂,你和大哥先带着东西回去吧,我留在这里多住几日。”
杨芸娘皱眉:“你一个人住?那不成,方家人不死心找你麻烦怎么办?”
戈宁:“不会的,看在大将军的份上,他们不敢。”
杨芸娘想想觉得有些道理,退一步道:“这样吧,我让你大哥留下陪你,也别开火了,让你大哥来回跑几趟,从家里带些吃的来。”
戈宁无可无不可,点头应下。
杨芸娘试探着问:“怎么想在这里住了?你这屋子打扫起来费劲,还不如住家里舒坦。”
戈宁:“我想多陪陪大勇。”
杨芸娘叹气,没再劝她。
陪方大勇并非是戈宁一时兴起说着玩,当夜,戈宁坐在桌前抄写经文,第二日一早,她就带着经文和酒水去了后山。
戈宁给守祖坟的族叔塞了不少银子,托族叔多多关照二十七房,她不在时能帮忙清理杂草驱赶鸟雀。
料理完杂事,戈宁便守在坟前,或是说些什么,或是默默坐在一旁,一守便是大半日。
如此过去四、五日,方氏的人都不曾找上门,戈宁着实清净了几日。
没过几天,戈安卖掉了县城的铺子,收拾好带去京城的家当,与友人邻里告别,赶着驴车前来接戈宁。
戈宁没什么要带的东西,收拾半天只有一堆常穿的四季衣物。
临走前,她找了山脚下一家常与她来往的婶子,同样塞去十几两银子,托婶子照看宅子。
重新站在大门前,戈宁最后环顾住了三四年的院子,锁上大门,跟着大哥回戈家村。
这一次,沿途打量她的方氏族人更多了。
她隐约瞧见灵堂上逼她殉葬的几位族老也在其中,远远对上戈宁的目光后不自在的躲避开。
戈宁面无表情,瞥一眼就收回视线,目不斜视。
戈安心情舒畅,一边驾车一边与戈宁说话。
“你嫂子不喜欢建安坊,说那里太偏,离书院远,离国子监也不近。”
“文慧坊你嫂子挺满意,听说住在那里的读书人多后,非说什么读书人和气,好说话,不过文慧坊不便宜,你嫂子犹豫呢。”
“还有靠近外城门的定安坊,那里的宅子宽敞,价格也还算合适,你嫂子觉得那里集市多,可能会吵。”
戈宁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情绪渐渐高昂起来。
“对了,宁宁你……咦?我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戈安还要说什么,忽地听见奔腾的马蹄声,循声望去,一人一骑沿着山林间的小道飞奔而来。
待人影越来越近,戈宁看得越来越清楚,她霎时屏住呼吸,视线紧紧黏在由远及近的身影上。
骏马肥壮矫健,骑马之人一身常服,却是威势摄人,腰间的燕翎刀几乎明示了来人的身份。
不是萧松烈是谁?
戈安看的真真切切,他不由自主的惊呼出声:“当真是大将军,他怎么在这里?”
戈宁也很想知道,萧松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思绪起伏间,萧松烈已骑着马飞驰至村口,他勒紧缰绳,一人一马急停在百丈宽的溪流边。
云雨初歇的夏日,溪水潺潺,倒映着清透蓝天和白胖云朵,竹笋般耸立的秀美山峰在粼粼水光里颤动。
天光云影里,萧松烈牵着马走上石板桥,穿过山峰与横空的彩虹,缓步向她走来。
即使隔着一条溪流,戈宁仍旧捕捉到他充满情意的灼热目光。
四目相接时,戈宁羞怯万分却坚持不肯挪开视线。
她就是知道,萧松烈一定是为她而来。
戈宁脑袋一热,跳下车,不顾戈安的呼喊,提起裙摆飞奔上桥。
走进天光云影,站在彩虹之上,戈宁停在萧松烈面前,仰头回望他。
“萧松烈,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萧松烈凝视着她,目光描绘她的轮廓,瓷白肌肤因他的直白□□顷刻间变得粉扑扑。
喉头滚动,他说:“来见你。”
戈宁抿着唇笑,“只是为了见我?”
“不止,还想问问你考虑得如何。”
他送开缰绳,从怀中掏出一根碧玉发簪。
戈宁视线下移,短暂停留,立刻认出这曾是萧松烈先前送给她的,以方大勇的名义。
“现在,我想以萧松烈的名义赠与你。”
戈宁眼带笑意,盯着发簪许久,萧松烈捧着发簪,跟着忐忑了许久。
萧松烈以为她在想着如何拒绝,心头微沉,却听她说:“家训当真由我定?”
剔透澄澈的杏眸全神贯注的望着萧松烈。
萧松烈愣了片刻,意识到她话中的意味,心脏急速跳动。
他喘息着急声说道:“当真。”
在他专注而期待的灼灼目光里,戈宁率先败下阵,视线飘忽了一瞬。
几息后,她从袖笼里掏出册子,塞进萧松烈的手里。
“如果你不同意,咱们就此别过。”
戈宁不敢再与他对视,小声说完,她偏过身子,望着水面上摇曳的彩色拱桥。
萧松烈捏着写有家训字样的册子,倏尔笑了:“我同意。”
余光瞥一眼身侧,戈宁面颊滚烫:“你都没打开看一眼!”
萧松烈见她羞恼,依言打开册子,飞快掠过上面的小字。
戈宁绞着衣袖,时时注意他的神情。
萧松烈不知是没看清还是没看懂,不见半点异样,反倒闷笑一声。
“不准纳妾……只有这一条?”
戈宁杏眸圆睁,瞪了他一眼。
萧松烈知她顾虑颇多,理了理思绪,扳过戈宁与她面对面而站。
他捧起戈宁的脸,直视着她的眼眸,神色严肃而郑重:“我萧松烈以性命发誓,此生只有戈宁一个妻子,绝不纳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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