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悦之刚点头,陆遇紧接着问——
“油画还有多久竣工?到时候回东城吗?”
像是上司催下属的语气般,令陆悦之不得不答。
“最快暑假吧……哦不,夏天,现在已经没有暑假了。”
她无奈回复。
“回家记得提前说,别太累了,你的咳嗽记得定期检查,注意好身体,平时有什么事情随时联系……”
“哎呀陆遇,你怎么婆婆妈妈的,跟我都没这么多交代,又惹悦悦讨厌你呢?”
秦笙矢口打断,身体力行地催促着陆遇要安检了。
陆悦之听着她这又埋怨又撒娇的语气,不由得尴尬一笑,目送着两人走进了安检快速通道。
而进去之前的陆遇,眼神再度担忧地放在了她身上,似乎是希望得到她对刚刚交代的确认。
她这才咧开了往日无所顾忌的笑容,朝他挥了挥手道别。
陆悦之一直呆到他们的飞机起飞才离开机场。
那一刻她再度仰望着一望无垠的天空,那架飞机又将陆遇送去了别的角落。
从十五岁那年开始,他们就是聚少离多。
有时候陆悦之也分不清楚,她与陆遇的羁绊究竟始于何时。
曾经那些亲密信任的过往,就像是慢性药剂,麻痹了她的心,让她误以为那是爱情。
后来他告诉自己,那只是欲望在作怪。
再然后,她懂了事,她很想问陆遇,为什么我的欲望从来都没变过?
可是他还是打醒了她。
她直面了现实,接受了她与陆遇真的只能以兄妹相行。
这样也好,一辈子的家人,谁也不能赖账。
回到了家后,徐放居然已经回来了。
她问:“你家人还好吗?”
徐放无奈摇头,“没办法,年纪大了,总有这一遭的。”
他的姨母走了。
大年初一的事,徐放从小没有父母,是这个姨母将他养大的,姨母向来对他照顾有加,事事考虑周全,甚至当年还肯出钱送徐放留学,尽管只有那一年。
他硕士在英国只有一年多的时间,与陆悦之最初是在一个留学华人会上结识的,徐放对她算是一见钟情。
觉得这姑娘性格活泼不拘小节,偶尔在朋友面前,还卖个小萌,颜值身材更不必说,惯是男生爱的那套。
但她周围的女生对她却褒贬不一的,喜欢她的特别夸,不喜欢的嚼舌根说她海后一个,跟不同的男人约会,仗着自己家世好脸蛋好……
徐放起初还以为是女人们的嫉妒心作祟,直到有一次聚会结束,他亲眼看到陆悦之上了另一个富二代的跑车……
那跑车的价值可足足够他在伦敦活上三五年了,着实吸睛。
那晚她也没回公寓——说来也巧,他的公寓房间就在陆悦之对面,平时也算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但他愣是在华人会上才正式认识她。
后来有人给他吹耳边风,“见不着也正常,她可能根本不回自己家睡觉。”
陆悦之知道徐放喜欢她,起初根本不以为意,毕竟追她的人众多,他看起来资质平平,如果一定要说哪点排在前面,那大概就是身材和颜值吧。
嗯,跟陆遇挺像的。
陆悦之一直这么以为,尽管个性上一点都不像。
而这一点在她那天微醺后,达到了极致……她不想说那天是酒后乱性,只是酒精的麻痹让她看着眼前的轮廓,忘乎所言。
“……哥哥我想你。”
就在那一刻,徐放忽然明白了陆悦之为什么这么受欢迎。
还以为那是她的情之所至,他也甘之如饴。
在毕业典礼上,他们正式在一起了。
徐放开心得忘情,一直追随着陆悦之从欧洲各国辗转到回国……期间的生活费除了他自己勤工俭学外,姨母更是资助不少。
而除了他之外,姨母自己也有儿女,多年来,他们心底里始终视他为拖油瓶、眼中钉,一个外人却如此叨扰他们的家庭。
就连姨母去世这事,也是临时通知的,甚至都没让他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他只能暗自咽下这口气,而对他的家事,陆悦之似乎也不甚关心。
比起他,她似乎更在意陆遇和秦笙的到来。
也对,毕竟那是她的家里人,而他也只是个外人而已。
不过他最近虽然奔波,却也看出了陆悦之的些许微妙的表现。
她向来在他面前大大咧咧毫无遮掩,却在陆遇面前些许扭捏,像是怕他,又忍不住亲近的矜持。
不知道是不是他多想,在机场见到陆遇的那一眼,他忽然有种危机感。
不仅来自于陆遇那说不上热情友善的言辞神色。
而是他们好似很像,但气质又绝不相同。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年后一连几周,除了商稿绘制之外,陆悦之都在窝在卧室里画那幅油画,从东北采冰节伊始就开始描摹的构思。
徐放问她:“你不是学插画的吗?怎么要改行画油画?”
她漫不经心的样子,像是根本没认真看待他的好奇。
“我最初就是学油画的,插画只是为了就业而已。”
“就你这家庭,还用考虑就业啊?”
“当然啊,我又不是陆总的亲女儿,当然要给自己留口饭吃。”
原来,她不是陆父的亲闺女,所以陆遇也并不是她的亲哥哥。
怪不得他们长得也不像兄妹,偶尔看,倒像是……一对。
徐放心里不爽,没再搭话了。
手机来自“家里人”的骚扰接连不断,让他的烦闷雪上加霜。
第14章 哮喘
陆遇接手公司的第三年,集团在他的手里平稳发展,各项效益都有着不错的创收。
陆鸣铮甚为欣慰,两家父母旁敲侧击催促着,让他与秦笙的婚期提上日程。
秦笙不善经营,还是走了建筑设计这条路。
照秦父的说法,艺术家就业就是一场赌博,没资源没背景,再多天赋全是白搭。
“笙笙就幸运在,咱家有资源能让你混口饭吃。”
背靠着自己家包揽的各种商业建筑工程,以及还有陆家这个准亲家做辅助,她这建筑设计工作室,怎么都不会起步不来。
这些年做出点成绩,今年终于开立了个人工作室,陆续接一些外面设计。
宣传方面本是不必愁的,但该有的品牌风格与记忆点还是要独特,所以海报设计这块,她立刻就想起了陆悦之。
“我虽然是准嫂子,但可一点不会白嫖悦悦劳动力,就按照市场价标准,只有多的没有少的!”
陆悦之这三年来在插画界也积攒了不少客源,她的作画风格偏小众,算不上商业,但风格鲜明,注重写实又不失内在的情绪表达,因此客户的粘度很高,喜欢这一套的会无限回购,但不喜欢的也一分钱不会给。
当秦笙提出了她对宣传海报的要求时,陆悦之认为与她的风格完全是不匹配的,当即说明,并给她推荐了几个她认识的其他商业画师。
可秦笙却不以为然,直言说,“没事悦悦,那就按照你的思路来呗,我客随主变。”
陆悦之心里嘀咕,这年头怎么会有这么任性的甲方?明明她才是“主”,还来个本末倒置的?
陆遇也只好顺着秦笙的意思劝她,“你觉得合适就行,随意发挥吧,笙笙很随和。”
她碍于陆遇的面子,只能应承下。
而陆遇在劝慰她这句话时,刚拿到了一幢交付来的别墅。
这些年,陆遇以他个人名义购置了不少宅邸,作婚房备选只是其中一种目的,更多还是出于一种投资与备用。
不过拿这一套作为婚房,秦笙确实不太满意,她表示:
“这里环境是好,但也太偏了,你我上班都不方便。”
陆遇刚挂断陆悦之的电话,平淡附和,“我就是看中这偏远,不工作了来住清净。”
秦笙不由得打趣,“陆总还有不工作的时候吗?”
“你干嘛一定要悦悦帮你做这个海报,她都说了这不是她擅长的领域。”
他的语气里没有不解,只有不易察觉的埋怨。
“怎么?心疼妹妹了?”
陆遇假装没听到,秦笙便走上去亲昵揽起了他的胳膊,娓娓解释——
“我们今年都打算结婚了,我再不跟悦悦套套近乎,这嫂子与小姑子的关系,以后你替我们处啊?
悦悦这孩子虽然跟我话少,但我可知道她的秉性,这些年她的生意不温不火的,虽然饿不着她,但每次提到这事,她也是憋着股气呢,总是拘泥于一个领域里,生意怎么做得起来?
她性子又轴,不给她个台阶看清局势,她怎么肯退让?她做了我这海报,一来帮了我工作室,二来也给她自己造势,不管结果如何,她也是有做商业海报经验的人了,以后她的工作室也好,客源也好,那不就是抛砖引玉的逻辑?”
与秦笙谈了这么多年恋爱,陆遇依旧最欣赏她这一点,总是能找准契机达成目的,既卖了对方人情,也解决了本质问题。
“你没跟着秦叔叔做生意亏了。”
“跟着我爸做生意有什么意思?我还是……更喜欢跟着你。”
说完这话,她将身子拦在陆遇前面,跟着把新房的门关上了。
两人情之所至,于门后相吻,新房刚装修完的味道将她身上的香水几乎覆盖无遗。
“……楼上有家具吗?”
她吻到情动喃喃探问,陆遇跟着停下,找回了些清醒——
“别闹,那么硬的床板一点也不舒服。”
他放开秦笙,将钥匙握紧在口袋里,兴致黯然地牵着她离开了。
***
陆悦之自从完成了那幅油画后,就与徐放离开了东北。
但她也没有立刻回东城安定,两人又辗转了国内的西北、西南等景色鲜明的地方,各呆了几个月,隔年才回了东城正式开了工作室。
陆悦之深耕于手绘作图,对近两年来AI拼接溶图等技术不屑一顾,她的绘制风格本就小众,这又在效率上打了折扣,商业性极低,工作室开了两年半,一直没什么大的水花。
东城的门面租金也不低,为此她现在和徐放蜗居在一个近郊的产业园里,离市区还有两个小时的车程。
一楼二楼做门面设计工作使用,三楼则是卧室,至少省了额外租房子的钱。
徐放起初还心疼她,“跟着我让你受苦了悦悦,原本你可以回家住的。”
可陆悦之却不在意,“我本来就不想回家住,在这清静专注,挺好。”
自从接了秦笙的单子,陆悦之每天都绞尽脑汁,个人稿都暂停了,只为了能给秦笙画出来相对满意的图纸。
她明白秦笙此举的用意,可于公于私,她还是觉得别扭。
秦笙看似友善,却也绵里藏针。
这单子不接,显得她小气不给哥哥面子,接了又是给她自己施压。
但在外人眼里,干嘛要去做闹准嫂子不愉快的事呢?
工作三年了,她骨子里还是任性肆意的,唯独这次,她无法任性,只能妥协。
而这次妥协,又是为了陆遇。
这天,她终于完成了初稿,发给了秦笙助理,请他们审阅。
她兴致缺缺地下了楼,看到徐放已经将煮好的泡面放在了吧台前——工作室的厨房不似民居那般便捷,只能在小吧台上就餐。
冰箱也不大,想要做什么大菜,也不能储存。
久而久之两人便将将就就地随便吃点。
“明天中午我得回趟家。”
陆悦之打开泡面盒子,调料的香气扑了过来,也没让人感到安心满足。
“家里有事?”
“笙笙姐的稿子完成了,她想商量一下后续交款的事,我哥就顺便让我回家吃顿饭,一家人正好聚聚。”
徐放顺口问,“要我陪你回吗?给你拎包?”
“不用了,你安心上班吧,我也不带什么东西。”
陆悦之也顺口回绝。
这些年徐放虽然一直跟着陆悦之在东城,但却是一次都没去过陆家吃饭。
明明已经谈了三年多恋爱了,人到家门口连水都没请喝过一口。
他学的是土木工程,专业对口,就在秦笙父亲的公司工作,起步几年一直在跑工地,出差也是常有的。
隔天回到陆家。
林玉如的看着日渐消瘦的女儿,又气恼又心疼,口中直言——
“让你安心住在家里,至少一日三餐不必犯愁,就写写画画的东西,非得租个那么远的地方,家里这么大还不够你施展吗?!”
陆鸣铮刚要阻止,却呛了口痰,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陆遇见状给他递了些水去,拍了拍他的背——父亲的身体这几年大不如前了,气管一直没好过。
秦笙倒是聪明地截去了林玉如话头,
“哎呀阿姨,这个我可得替悦悦鸣不平,我自己也是开工作室的,那工期赶起来真是没日没夜的,你不知道现在年轻人不好做,在家里赶工期效率低不说,平白让你看了心疼,你一会儿嘘寒问暖的,悦悦哪里还有心思工作啊?”
陆悦之尴尬点头,附和着秦笙给自己找的托词。
秦笙如今算是半只脚踏进门的准儿媳了,来陆家小坐用餐也实属经常。
就坐时,她自然而然地坐去了陆遇身边。
陆悦之望着那个位置,微微发愣——那是她小时候的位置,直到上了高中,她才从陆遇身边挪开。
林玉如给她夹了些她过去爱吃的菜,有些她照常吃下了,而有些则剩在了那里。
“妈,我现在不吃花生了。”
“怎么不吃了?你小时候经常吃的啊?”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实话实说了,“我现在有哮喘,医生说花生属于异种蛋白食物,有可能会诱发呼吸道不爽。”
此话一落,在座的皆震惊失语了几秒。
陆遇却下意识反问,“什么时候查出来的?怎么都没听你说起过?”
“有两三年了,平时多注意就行,不是什么大病,说了也是让你们担心。”
“有仔细查吗?会不会有什么隐性并发症?下周我让助理带你再去做个全面的……”
“咳咳……”
秦笙霎时止住了陆遇愈发失控的话头,略带着调侃——
“伯父伯母都还没说什么,你上赶着越俎代庖呢?”
这话一出,餐桌上的氛围似乎更微妙了。
陆悦之干脆摇头确认,
“真没什么事,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知道啊,你们都别安排我了,我现在天天单子多着呢,没空去给医院送体检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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