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无良营销号一样,名为“吃大瓜”的楼主起了个噱头十足的题目——《惊!心理学院院花背地里竟是这种人》。
主楼中附了一些照片,有苏城那晚她和时奕在酒店门口的对视,有福利院门前她和安安的背影,还配了几句意味不明的话,指向她生活作风不检点、已经有了一个上小学的私生女云云。
能有苏城那晚照片的,许远汀心下一沉,是谁在故意抹黑她,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她快速扫了下其它楼层,好在目前回复寥寥,看起来关注度并不高。且这位“幕后黑手”还算没有把事情做绝,他将时奕和安安都打了码,只留下了自己的脸。
许远汀面沉如水,第一次主动打开了和李行的聊天框。
第22章 苦
在和李行的聊天界面停留了几秒后,许远汀意识到这样并不能解决问题,于是选择关闭。
她闭上眼,开始从长计议。
首先,手握相关照片的人只能是李行,因此发帖人不作他想。
那么,他既然选择了发这条帖子,就是摆明了要破釜沉舟,抹黑她的形象,从而达到让自己当选的目的。
所以,就算她与他对峙,他也可以一口咬定不是自己干的,任帖子发酵获得热度,让她承受舆论攻击,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退一万步讲,假设他同意删除帖子,现在也已经有一部分人看到了,谣言的传播方式有很多种,靠口头来描绘更容易夸大其词,她依然处于不利局面。
而且,她只能证明发帖人是李行,目前没有办法从源头解释那些照片。
和安安那张还好,和时奕那张,真的是死无对证。
这样梳理一番后,许远汀反倒冷静下来,打开了和基础心理学方向班长的聊天窗口。
许远汀:【可以发一份寝室分配表给我吗?】
班长:【好的稍等。】
班长:【已经发送啦。】
班长:【远汀,你看到论坛上的帖子了吗?那个是不是李行发的啊?】
许远汀:【谢谢。】
许远汀:【我也不确定。】
她再次登录论坛,打开那条帖子,在一番操作之后,定位到了发帖人和回帖人的IP地址。
百密总有一疏,李行忘记了她是计算机专业出身,也就没有伪装自己的IP地址,使用的是寝室WiFi。
巧合的是,目前这条帖子下面的七条回帖,有五条都和发帖人是同一IP。且其中一位,语气和“华哥”十分相像。
从寝室表上也不难看出,李行恰有一位室友叫“xx华”。
许远汀面无表情地截图保存证据。
原来是自导自演,那句“这个人好茶啊”是在暗讽她,她还以为是他们的自我介绍呢。
第二天,她照常去实验室,偶尔能感觉到路过的同学对她投以好奇打量的目光,许远汀也没放在心上。
一旦开始自证,就会陷入无穷无尽的辩解中。许远汀自认行得正坐得端,目前这件事情关注度还不算高,也许学院会出面处理,也许等一段时间大家就都会忘记。
只是,她也刻意地减少了一些和其他人的接触。一则不想更多的人卷入这场风波,二则也不希望别人问起这件事。
好在一天下来,也没什么人主动找上门来。
大家惯喜欢捕风捉影、做吃瓜群众。李行这招棋一出,他自己能否获益两说,许远汀是无论如何也成为不了赢家。
下午四点,时奕罕见地发来消息:【今晚有空吗?】
许远汀先是一惊,难道时奕知道这件事了?她在聊天框里打下,“抱歉,今晚不太方便”,又逐字逐句删除,最后只回复了两个字,“有空”。
时奕:【我有两张舞剧演出票,你要来吗?】
许远汀顿时松了一口气,时奕很少主动约她,两人又不在校内约会,应该问题不大。
于是她回复:【好的,晚上见。】
又转头打开与周元元的聊天框,告诉她自己晚上有事,就不和她一起吃饭了。
演出七点钟开始,许远汀提前二十分钟到,一眼在艺术中心门口看到时奕。两人一起检票、落座,座位在第二排正中间,视野大好。
许远汀扫视一圈,问道:“这个区域,票价是不是很贵?”
时奕回答:“是前辈送的友情票。”也不知真假。
许远汀“哦”了一声,不知再聊些什么,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手机。
她打开帖子,发现已经有了三千多的浏览量,和一百多层回复。
匆匆看下来,观点大致可分为三派。
一类表示“让子弹飞一会儿”,持观望态度;一类表面上提出“这个节骨眼特殊,刚好学校在选举人大代表”,话里话外的意思却不无煽风点火;另一类则言辞凿凿地说“早就看许远汀不顺眼,瞧她染的头发就不是什么正经人”,满满的恶意与怀疑。
只有几层楼的回帖弱弱地列举了许远汀本科以来所获得的荣誉,也马上被大部分人以“能力和人品不挂钩”喷了回去。
许远汀蹙眉,又打开与周元元的聊天框,依然是一片死寂。
距离她发上条消息,已经过去快三个小时。周元元平时是十分钟之内一定会回复的人,许远汀的右眼皮莫名跳了一下。
是因为,她听信了那些谣言,想要与自己划清界限吗?许远汀唇角扯出一抹苦笑,“论坛事件”发生后头一次感到心里塌陷了一块。
像针扎一样,细细密密的痛,这种感觉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令她体会。
许远汀放下手机,不,她不信,周元元不是那样的人。
于是她又给周元元发去一条消息:【元元,我现在在校外,你有什么东西想让我帮忙带吗?】
努力让自己放空,许远汀一转头,就看到恰好从舞台中央走过的舞者,脚背和小腿连接处的一道道伤疤。
刚好是裸露在演出服之外的,有的能看到针线的痕迹,显然是经年累月的,有的还在泛红,从还未脱落的结痂来看,是刚添不久的新伤。
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时奕听到后,先是询问:“怎么了?”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他一眼了然,抿抿嘴,解释道:“干我们这一行的,有些伤痛也很正常。”
许远汀垂下双眼,想起时奕总会穿一条长度及地的宽松裤子,无论炎暑,不由产生些心疼的情绪。
精神上的痛楚往往是自己给的,但肉/体上的疼痛,却是实实在在。
她轻声问:“如果受伤太多,会不会影响职业生涯?”
时奕笑了笑,语气尽显轻松:“只要不是主要关节处受伤,大多不碍事的,无非有时会留疤,有点丑。不过上台的话,还是应该尽量把伤口遮好,以免影响美观。”
这样的轻描淡写,让许远汀更加心疼。她本就是个外行人,只听过“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今天又凑巧心里装着事,心绪不禁更低落几分。
这会儿神思早已飘到九霄云外,她想到什么,随口问道:“北城歌剧舞剧院的考核,是什么时候?”
时奕回答:“两周后。”
许远汀:“要准备的东西多吗?”
时奕:“还好。一人大概二十分钟,考技巧组合和舞剧片段。只要考核前一周,每天多练习些时候,就够了。”
这也算不上临时抱佛脚,毕竟舞蹈这种艺术,一天不练,身体就知道。考前集中训练,无非是加强身体记忆罢了。
许远汀“哦”了一声,开始翻看今天的票根:“这场演出,就是北城歌剧舞剧院主办的?”
“嗯,我大三的时候在这里实习过。”顿了顿,时奕补充,“今天这两张票,就是男主演老师赠送的,他是舞剧院现任男首席。”
看得出,时奕很受业界大佬青睐,要是放在以前,许远汀多少调侃一句:“不错啊,有大佬保驾护航,考核不是稳过?”
但今天,她心情并不好,于是只说:“哦,那这位老师,人还挺好的。”
演出开始后,两人不再说话。
后来发现前后左右几乎没人,时奕便开始给许远汀科普技巧。
“刚刚那个动作叫云里,比前桥更难,因为手无法触地,只能靠自身爆发力、弹跳力进行空翻,更厉害的,还能在空中停滞两秒。”
“这个是倒踢紫金冠,对软开度和力度要求很高。”
“……有些动作不是光做出来就可以的,还要看美感,我们一般称之为‘身韵’。技术技巧到了一定境界后,能否更上一层楼,比拼的往往就是身韵。”
如同第二次见面那般,时奕像老师一样,将他对舞蹈的理解娓娓道来。
他是想要让我进入他的世界的,许远汀苦涩地想到。只可惜,她并不是真的热爱舞蹈,现在心思又无法集中在此处。
好在记忆力不错,一场下来,许远汀勉强觉得,自己也算是个舞蹈入门级鉴赏员了。至少以后,如果再有机会走进剧场,她不再完全看不懂。
演出结束已经九点,时奕问许远汀,晚上是否还有别的事。
他一向一本正经,许远汀没多想,回答:“没有。”
时奕便说,那我带你去后台见一个人。
许远汀也不扭捏,轻轻点头。
两人先随着人流走出演出厅,找到洗手间,商议五分钟后在门口集合。
趁着排队的工夫,她拿出手机,继续查看消息。
周元元依然杳无音信。
距离她第一次发消息,已经过去五个小时。
没来由地,许远汀的右眼皮又跳了两下。
她自己是个塔罗牌博主,有时不可谓不迷信。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时,她甚至开始希望,周元元只是因为听说了有关她不好的传言,所以才不理她。
许远汀仔细回想了一下最近周元元是否有异样。
马上就想到,今天早上叫她起床时,从她的床帘中隐隐约约传来的声音。
当时她以为,那是周元元因为赖床而哼哼唧唧,现在想来,那似乎是……抽泣声。
周元元一大早就在哭。
思及此处,许远汀再不犹豫,马上从长队中走出,同时给时奕发了一条语音消息:“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来学校还有点事,先回去了。”
她一路小跑着奔向艺术中心大门,身后传来时奕急迫的声音:“许远汀。”
他第一次唤了她的名字,尾音发颤。
第23章 自责
透过玻璃门的镜面反射,许远汀看见时奕奔向自己的身影。
顿了顿,她转过身来,并朝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缩短两人间的距离。
她开口解释:“对不起,我……”
话音未落,就被时奕沉声打断:“我送你吧。”
许远汀一愣,觑了眼他的神情,见他并无突然被放鸽子的失望或不解,方才将心稍稍放回肚子里,用尽量轻松的语气应道:“那就麻烦你啦,多谢。”
北城四月,春风沉醉的夜里,许远汀坐在时奕的自行车后座,望着他的宽肩窄腰发呆。
恍惚中,她想起时奕的童年。那是他曾经讲过的,一段不堪回首、令他难过的经历。
无人在意的礼物,与一遍遍食言的父母。
许远汀本就乱作一团的心情,变得更加复杂。
抱歉啊时奕,无意之间,又触及了你的心理阴影。
她茫然地张了张口,最终又闭上,任凭此刻的心意湮灭在风声中。
算了,已经错过了道歉的最佳时机。
反正来日方长,以后靠实际行动补救就是了。
车子稳稳停在S大校门口,许远汀从后座跳下,再次道谢:“今天多谢你了,改日请你吃饭。”
时奕长腿撑地,“嗯”了一声:“周六福利院见。”
许远汀点头:“好,那我先走了。”说着,她转身,快步向校内走去。
走出几步远后,时奕又喊住了她:“许远汀。”
他的声音低沉,此时此刻,令人感到无比心安:“有事及时联系。”
许远汀回头,许是风吹迷了她的双眼,叫她险些落下泪来。
故作轻松地扯了扯嘴角,她笑着回答:“好啊。”然后冲他挥了下手,再次道别。
走到主干路的尽头,时奕已经变成了一个小黑点,确定他再看不见自己,许远汀一路狂奔,直到宿舍楼下。
灌木丛附近围了一小圈人,在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刚刚有人跳楼了!”
“啊?那快叫救护车啊!”
“已经叫了,好在是从四楼跳下来的,层数不高,兴许还能抢救。”
许远汀脑中“嗡”的一声响,她和周元元就住四楼,而且……窗户也是朝这边开。
救护车还没来,校内保卫处听到风声,已经出动。
许远汀拨开人群,一眼就看到了担架上的周元元。
她浑身是血,双手紧紧攥着,好像在忍受巨大的痛苦,又好像竭力地想抓住什么。
时间拨回到今天早上。
五点多,周元元就醒了。这些天夜里总做噩梦,她睡得一点也不踏实。
一忽儿梦到导师指着她的鼻子大骂:“这么笨,怎么考上研究生的?就你这个学习态度,十年都毕不了业!”
一忽儿梦到同门聚在一起,一点都不避讳地大声嘲笑她:“那个胖子,典型的胸大无脑,以后实验室有什么体力活,都让她去干。”
她看着梦中的自己无力地垂下头,忍受他们越来越肆无忌惮的谩骂。
心中无声为自己辩解——
不是的!我没有不努力!就是因为知道自己基础不如其他同学,才每天来得最早走得最晚。
至于体重,我曾经也是个苗条的姑娘,是因为生病之后打了激素,才越来越胖。
我也不想这个样子的。
周元元想起自己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父母恨不得给所有亲戚打电话报喜,在黑暗中无声地流下泪来。
六点半,许远汀准时叫她起床。
她其实听见了,包括最近关于许远汀的传言,她也都知道。
但她自顾不暇。
她连自救都做不到,根本没空去调查那些话是真是假。
遑论站在许远汀身边,帮她反击。
而且她一点都不想面对新的一天。
如果可以,她希望世界上只有黑夜没有白天,这样她就可以不用去实验室,不用接受导师和同门的冷眼。
许远汀走了,直到下午四点才给她发消息,告诉她自己晚上有事,就不和她一起吃饭了。
那会儿她因为实验做不出来,又被导师骂了一通。
周元元绝望地想,终于连许远汀也要抛弃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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