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先前说话的声音本来就小,这时不但不敢说话,连脚步都放得轻轻的。
宋长河点了一个人,比划手势,那人会意,跑到围墙下,面朝墙弯腰弓背,用手抵住墙壁。
这是刚刚学来的翻墙方式,虽然他们没有这个本事,能够用这方法翻过围墙,但宋大哥有。
宋长河跃上围墙之时,县衙内突然灯光大亮,喧闹陡起,围墙外的人都是悚然一惊,他却稳稳当当地站在围墙上。
往县衙里望,人影憧憧。
这是两边相遇,要打起来了。
宋长河跳下围墙,往县衙大门跑去。
在门口附近,有十几个人倒在地上,挣扎着,想要挣脱捆住身体的绳子,他没理会,径直过去打开大门。
门外的人蜂拥而入。
后面又有赶来的人,都一起往门口涌入,朝县衙里面跑去,边喊:“冲!”
有人要杀他们的神仙县太爷,他们要赶去,挡住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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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县尉带人冲到县衙里,他对这里十分熟悉,夜里值守的衙役睡在哪些房间,谢知县和护卫们睡在哪些房间,他都知道。
县衙里面很安静,黑漆漆的,谢知县还没发现他们闯入。
再转过这面墙,就到了两排厢房,他们就要大开杀戒了。
他心里已经计划好,等会让别人厮杀,他只管带着人找到谢知县,一定要亲眼看着他被杀死。
到了!
他一手指向厢房,目光狠厉,因为担心惊醒睡在里面的人,只是张开嘴唇,无声地喊:“杀!”
众人还没冲过去,突然喊声大作,人群涌出,举着火把,把县衙里照得通亮。
谢亦云站在人群前面,护卫们紧靠着她的两边。
苏亮的人终于还是来了。
面对四百来个恶徒,她心里有些紧张,更多的却是高昂的战意。
“李县尉。”
谢亦云目光往对面一扫,定在领头人身上。在得知李县尉和苏亮勾结紧密之后,她就猜测,今晚带队袭击县衙的人,很大概率是他。
毕竟苏亮那头的人,没人比他更熟悉县衙的情况。
现在看这个领头人,身材很像,但这人蒙着脸,她见李县尉又不多,不能确定,先诈一诈。
谢亦云握紧手中的刀,冷笑道:“既然来了,何必蒙着面巾,不如揭下来,我们坦诚相见。”
李县尉瞳孔骤缩,他没想到,谢知县早有防备,也没想到,谢知县知道是他。
注意到他的神态,谢亦云知道自己猜对了,这人就是李县尉。
“你们也是来杀本官的?”她逼视着对面的人们,“你们好大的胆子,敢来杀朝廷命官,就不怕罪及家人?”
她的目光锋利,如淬冰的箭,寒凉、锐利,逼得众人微微往后退。
“别怕他!”李县尉一把扯下面巾,脸上狰狞,“事已到此,没有退路,他们只有几十个人,不是我们的对手,杀了他们!”
确实没有退路,刀剑已经亮出,过后谢知县也饶不了他们。众人抛开心中生起的一丝犹豫,举着兵器就要杀上前去。
“还有我们呢!”身后忽然有声音传来,“谢知县可不止几十个人。”
李县尉霍然转身。
在他们的身后,许多人正在往这里跑过来。
是边军!
他和边军打过交道,一眼就看出,这些都是边军。
而在更后面,还有人跑来,兵卒、农夫、码头上的苦力……一边叫嚷:“县太爷!哪个敢杀县太爷,我们来了!”
大势已去。
李县尉面露绝望,回头看向谢亦云,那人却没有看自己,目光落在他的身后,很远很远,那些贱民的身上。在火光的映衬下,那人凌厉的眉眼中,隐约透出一股暖色。
谢亦云觉察到李县尉的视线,并没有给出一丝余光,她仍然望向远处,看着跑来的百姓,听着他们的呼喊,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这是她的百姓,在她危难之时,不顾性命,赶来相助。
“杀!”李县尉眼珠暴突,猛地扑过去,却是扑向边兵,其余人也跟着他,转身奋力往外杀去。
谢亦云顿悟这些人的意图,眼见事败,他们想要逃跑了。
这可不行,今夜敢来县衙杀她的人,都是目无王法,穷凶恶极之徒,她没打算放过一个。
谢亦云抽出宝刀,率先冲了上去,护卫们紧紧跟在她身边,衙役随在身后,一齐冲入战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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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县衙内展开一场激烈的搏杀,鲜血飞溅,惨呼不时响起。
谢亦云一刀又一刀地砍出,就像她平时训练的时候,只不过这回砍到的是人。
按说她生在和平的时代,第一次面临这样的场景,亲手杀人,总会有恶心、不忍、不适……但没有,她心里没有一点点多余的情绪。
或许是在这你死我活的时刻,那些情绪都来不及生起。
她什么都来不及想,只是凭借本能,挥刀、躲避。
当刀锋挥过,杨铁柱倒下时,眼瞳里最后映入的,是县太爷沾上鲜血的,面无表情的脸。
“应该要听大虎的话的……”
思绪顿住,他陷入了黑暗里。
第40章
床上, 裴言陡然张开眼睛,一挺身坐起来,侧耳倾听。
他五官灵敏, 能听到外面街道上,有人跑动、呼喊的声音。
心猛烈跳动,无端地一阵阵发慌。
房间外, 屋檐下挂着灯笼, 透过窗纱射进来, 可以隐约看见房里的器具摆设。
他拿过床边凳子上, 朱管家备好给他明天穿的外衣, 飞快地穿上,再取过门边挂着的斗笠, 打开房门, 快步往外走。
走到宅院门口时, 朱管家提着灯笼, 衣裳不整地赶上来:“王爷……”
要干什么去?
裴言回头看他一眼,暗淡的光线里, 瞳孔中碧绿的光芒闪烁, 朱管家不由得一咽, 后半截话没问出口。
裴言没有出声, 转过头来,把斗笠戴好, 走出宅子大门。
朱管家跟出门外,惊讶地发现,平日里夜间空无一人的街上, 如今却有人在奔跑,举着火把, 呼喊着:“快点,贼子只怕早到县衙了。”
贼子?县衙?
在他一愣神间,走在他前面的王爷足尖在地上一点,快得像一阵风,轻得像一缕烟,飘然远去,引得沿途一路惊呼,都以为自己见到了鬼魅。
“唉!”朱管家跺脚。
眼看县城里乱起来,王爷偏要往乱起的根源地跑,要是有个闪失,可怎么得了?
心里担心,又不敢招呼人去县衙,恐怕在谢知县面前暴露王爷的身份。
朱管家的纠结,裴言半点都不知道,就是知道,他也不在意,更顾不上。
快点、快点!
他把自己的速度提到了极致,朝县衙赶去。
大哥,等等我,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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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里的搏杀还在继续,边军堵在外围,要出去必须经过他们。他们招式狠辣,配合密切,布成一道牢牢的防线,挡住李县尉等人。
吴参军连刺几剑,奋力把防线撕开一道口子,在他纵身出去的时候,左臂上忽然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被刺中了。
从疼痛感的剧烈程度,可知伤得颇重。
可他不敢停下来查看伤势,只怕稍一停顿,他今晚就走不了了。
咬着牙,脚下用力一蹬,跃出包围圈,听到身后“拦住他”的呼喝声,更不敢回头,越发加快速度,往县衙外扑去。
好在他跑得够快,没人追上来。他跑出县衙,到了外面那条大街上,小心地避开人,又跑出好长一段路,才躲到一栋房屋的阴影里,停下来歇口气。
一边急剧地喘气,一边低头去瞧左胳膊的伤。
卷起衣袖,一道伤口现在眼前,有点深,还在不停地流出血来。
吴参军右手拉起上衣衣摆,用牙齿咬住,猛一用力,撕下来一块。
右手和牙齿齐上阵,艰难地用布缠紧左臂,褐色的布上立即晕出一片深色,那是被沁出的血染湿后形成的。
不过等了一会儿,深色没有扩大的趋势,证明血已经止住,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再抬头望向县衙的方向,火光摇晃,街道上不时地有人跑过,朝着县衙的方向而去。
看形貌和衣着,都是些普通的民众,赶着去支援他们的县太爷。
苏老爷完了。
平阳县的民心,已尽数向着谢知县。
吴参军转过身,背朝县衙,正要抬步离开,突然不可思议地睁大眼。
街道上,一道人影飘然而来,瞬间掠过,向着县衙去了。
怎么会有人的速度这么快?
如此高手,去到县衙,也不知是帮着哪一边的。
不过这都不关他的事了,他要赶紧回府城,告诉苏太守这里的情况,好做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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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言赶到县衙,在激战的人群里找到谢亦云时,两柄剑正一左一右刺向她的喉咙,火把的光亮映在剑锋上,现出嗜血的红色。
裴言惊怖地瞪大眼,持剑往谢亦云的方向冲过去,可是他心里知道,来不及了。
却见谢亦云挥刀砍倒右边的人,同时腰身后折,左边刺来的剑从她脸颊旁擦过,不等那人再出手,她已经回刀砍过来,那人应声倒地。
这一串动作干脆利落,眨眼之间,她已经脱离险境。
江护卫在旁边和两人相斗,余光一直注意着这边。
打斗这么久,他已经清楚谢亦云的能力,所以刚才两人围攻,他却没有急着来救,只是暗暗提防着,若是势头不对,随时准备出手。
此时见她果然轻松解决掉两人,忍不住在心里喝了声彩。
少爷可真是个练武奇才,短短时日,从一个毫无武功基础的人,到能够与数人周旋,不落下风,进步如此迅速,简直不可思议。
或许,少爷的那套训练方法真有奇效?
自己要不要试一下?
但那只对初学者有用吧?
即使在激烈的战斗中,武痴江护卫的心思都忍不住转了数圈。
“大哥。”
裴言一剑逼退谢亦云身边的人,同时狠狠瞪了江护卫一眼,纵然他戴着斗笠,江护卫也感觉到了有如实质的谴责目光,只觉得莫名其妙。
有裴言的加入,谢亦云空闲下来,少年仗剑站在她身边,有人杀过来,他就一剑过去,那些人要么被他逼退,要么被他刺中倒地。
一直到战斗结束,没有人在他剑下走过两招。
谢亦云看得眼热,但这辈子她是别想了。
她练武起步晚,本来只想着在危急的时候挡几招,没想着成为高手,但她怀疑,系统对这具身体进行了加成,身体条件非常好,练起武来事半功倍。
现在能达到这样的程度,她其实已经很满意。
练成裴言那样不可能,江护卫那样的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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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场战斗持续了大约半个时辰,相当于现在的一个小时。
战斗结束后,满地狼藉。
还有些伤得厉害的,不止是苏亮那边的人,自己这边也有,他们在忍不住地惨叫,声声凄厉。
站在县衙里,谢亦云恍惚觉得,自己是身处地狱。
可是她不觉得自己有错。
比这更大更惨的地狱,她在梦里见过,也是书中三年后就会出现的。
为了避免那样的地狱真的降临,她必须夺取平阳县的掌控权,即使在这过程里要流血,也在所不惜。
边兵带队的是一个姓付的校尉,由司空烈带着,和谢亦云相见。双方介绍过后,简单地叙了几句话。
俞县丞、夏主簿和古司稿都赶了来,接手善后,在他们的指挥下,众人纷纷忙碌起来。谢亦云几人也分开,先各自去做事。
没受伤的民众让他们先回家,分派人员在街上巡视,以防有人趁机作乱。
清点伤亡情况,死尸暂时抬到一边,伤员要救治,伤得轻些的安排一个房间等着,大夫先给重伤员急救。
至于苏亮那边的伤员,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他们和其他歹徒一起,通通被捆绑起来,压到监牢里,要等这里的事情都处理完毕,再去处置他们。
在被赶着往外走的时候,一个肩上满是鲜血的人一边呻.吟,一边求道:“让大夫给我看看吧,我的血止不住,要死了。”
旁边的衙役“呸”了一声:“你想得美,大夫都忙不过来呢,还有时间来管你?死就死了,敢来杀县太爷,现在不死,以后也是要砍头的。”
他们从谢亦云身边经过时,那人还在不断哀求,谢亦云面无表情,只做未闻。
她帮着齐大夫,按住一个伤着腿的护卫。
那护卫疼得厉害,不住挣扎,差点从她手中挣脱。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按上去,看上去没使多大的力气,护卫却顿时半点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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