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特菲尔德起居室的窗边,卡米莉亚提笔写完了这段话后,思量了片刻要怎么叙述里弗斯姐妹的事情,羽毛笔蘸了蘸墨水,从新落笔这样写道:
“上个月我去伦敦参加了一场文学交流会,在那里我遇见了一个和你长相十分相似的年轻小姐。出于好奇,我查询了她的身份,发现她和她的兄长和妹妹正是你的表亲,只不过你们的祖父辈间互有龌龊。
主办方是位非常善良的小姐,我从她那里拿到了你的两个表姐戴安娜。里弗斯和玛丽。里弗斯的通讯地址,就夹在信封里。如果你的雇主允许的话,我想邀请你来赫特福德郡和我一起度过今年的圣诞节。”
出发前往海伯里之前,简。爱的一封信才跨越139英里的距离来到了卡米莉亚手上。由于即将踏上旅途,卡米莉亚在给简。爱写信前才拆开信封读了里面的内容,里面提到了重要的消息。
卡米莉亚读完这封信后,几乎闹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简。爱叙述了她和罗切斯特先生一同解决了由他的疯妻子伯莎放的一把火的经历。
她已经不知不觉对罗切斯特先生起了好奇之心。
要知道,一个女人如果对一个男人产生了好奇,再加上共患难的经历,那么她离坠入爱河便仅有一步之遥。
卡米莉亚撩起散落在额前的碎发,赶忙在信纸的最后写道:
“另外,你的来信中提到桑菲尔德的罗切斯特先生年近四十,仍旧独身一人,你不必去应付挑剔的女主人。若是真的如此,我真为你高兴,但我在伦敦听到的消息并非如此。桑菲尔德的罗切斯特先生年少的时候曾经迎娶过一位梅森小姐。他们一起在她的故乡牙买加的马德拉住了许多年,一直到罗切斯特先生的哥哥去世,他成了桑菲尔德的继承人,她才失去的踪迹。不过,据知情人猜测,她很有可能还活着,就在桑菲尔德。
你的朋友莉亚
1813年8月10日”
卡米莉亚写下了最后一个字母,对着信纸吹了吹,希望它能快些干透。
如果有人问她会不会后悔方才写信的时候过于冲动 ,几乎将所有关于伯莎。梅森的真相向简。爱和盘托出?
她的答案是否定的。
要不要写这封信,其实不难下定决心。
罗切斯特先生对外隐瞒婚史本就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行为。在没有处理好自己的婚姻的情况下,为满足自己情感上的一己之私,强行将一个姑娘拖下泥潭共同沉沦,是不道德的行为。
卡米莉亚站起身,推开窗户夏日的风透过窗子涌了进来,乡间的麻雀从一根树枝飞到另一根树枝上,发出叽叽喳喳的啼鸣。
卡米莉亚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准备休息一会儿,继续整理今天在海伯里女校的见闻,将看到的优缺点详细地列出来,以做参考。
索恩小姐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说实话,卡米莉亚发现的时候还吓了一跳。
她就站在卡米莉亚背后,透过另一扇闭合的玻璃窗凝望着天空中漂浮的云。
爱玛和贝茨太太玩了一局瓜德里尔牌,便跑去了多伦多斯帮助威斯顿太太忙碌迎接继子回家的事务,单单留下了伍德豪斯先生一个孤家寡人。
午餐后,索恩小姐便是去陪伴这位孤独的先生了,还给他一连读了报纸上的几篇新闻。
卡米莉亚看着索恩小姐有些疲惫的模样,问:“伍德豪斯先生是真的如此耗费人的精力吗?”
“哦——”索恩小姐说,随机用右手捂住半边脸,“伍德豪斯先生真是难得一见的绅士,喜欢喋喋不休地说些琐事,又热情好客地总是询问客人的感受,还必须得回答他。”
“父亲和女儿总有某个地方相似。”
索恩小姐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她在窗边的扶手椅上坐了下来,柔软的天鹅绒坐垫最大程度地缓解了她疲倦的身躯。
“我们说说学校的事吧。”索恩小姐提起精神,“我有些点子,要听听吗?”
卡米莉亚笑着,很随和地说道:“正巧,我也有。”
“我们今天主要参观了两个部分,一个是教学区,一个是校舍区。”索恩小姐看过了学校的课程表,对很多地方都有自己的见解,“我先来说说课程吧。怎么形容呢——很密集,但是却很散乱,一个班级同时上了很多门不同的课,这就显得有些杂乱无章了。暂时没课上的姑娘,老师压根抽不出时间关照她们,所以......”
“有些教师看不见的地方,纪律就出了些小问题,学生们喜欢开小差。”卡米莉亚接话道,她们都想到了法语课上咬着耳朵说悄悄话的几个姑娘。
接着卡米莉亚拿起笔,在稿纸上记下了这一点,然后就这个问题继续讲了下去:“谈到课程方面,我觉得海伯里女校所学的课程对于赫洛德的那些姑娘来说,有些太悬浮了,就像半空中的云落不到地上。无论是绘画、礼仪还是神学,不适合她们学习的课程占去了近一半。”
她思考了很久,考虑到那些姑娘的经济水准,完成学业后,她们要做的从不是待在家里,偶尔去参加舞会,等候人来求婚。
所以,她暂且将学校定位为了专科学校。
卡米莉亚在纸上画了几笔,圈出了上面的“基础文学”、“缝纫”、“算术”等几个基础且实践性强的科目。
随后,稿纸被递到了索恩小姐面前,“我认为这几个是必须要有的。基础文学能让她们识字能写简单的文章,缝纫是生活的基本技能,出色的话,她们日后也可以以此谋生,算术也能算作一项技能,也能够让她们有些有些经济头脑,其他的科目需要做很大的调整。”
“那么你的意思是学校将要做的,是让她们能够拥有一技之长?”索恩小姐浏览着纸面上的内容,她一时间也找不出准确的词来形容,“但是……能有哪些适合女性的职业呢?”
是啊。
卡米莉亚也在思量这个问题。
当前的社会氛围下,除了工厂,目之所及很难看到职业女性的身影。
家庭教师和学校教师或许算一个。
卡米莉亚静静地坐在桌前,阳光透过透明的玻璃洒在他身上,温暖而和煦,她的眉头微微皱起,嘴唇微动,似乎在默默思索着什么。
她忽地动了,拿起一张稿纸,在上面匆匆记录下一些关键的想法。
“你知道一个我一定会提的就是家庭教师。”
索恩小姐点点头。相熟的人都清楚卡米莉亚的底细。
“这个职业有好的地方,也有不好的地方。”卡米莉亚拿自己的亲身经历和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事举例,“好处是它受到大众认可,算一份较为体面的工作。不好地方的话,它的薪资和待遇完全取决于雇主的良心。如果像我一样遇到了位慷慨的夫人,自然是好。若是运气不好,就会遇上一些俺不讲理的人。”
“还有呢?”索恩小姐问。
“刚刚提到了缝纫课,裁缝也是个不错的出路,只是需要一位专业技能过硬的老师。”
卡米莉亚接下来要提的职业就和远在伦敦的格蕾丝有关了,“还有打字员。据我所知,伦敦的一些办公室正打算招聘一批细心的女打字员,但是一直苦恼于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说不准这也是一个方向。”
索恩小姐想起叔叔跟她提过六年前才上市的打字机,那可是一项需要谨慎小心的工作,摁错一个按钮,整张纸都得从头再来。
索恩小姐正低头思量着还有没有什么地方值得注意,而卡米莉亚的思绪也飘到了其他的地方。
她私下问过几句高达德太太学校维持资金运转的方式,得到的回答是:海伯里女校的资金链构成与洛伍德非常相像。
洛伍德依靠校董会的补贴和学生的学费运转,后者占了大头。一年每人二十英镑,算是很低的学费了,但对应的食宿的条件也降低了。
而郡议会愿意下发的津贴能有多少呢?
是一次性的?还是每年?
还是必须想出一个适合的方案。
卡米莉亚揉了揉额头。
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她准备开口同索恩小姐讨论一下这个点子。
但是,卡米莉亚的主意注定只能咽在了喉咙里。
因为有人叩开了门,爱玛带着哈丽埃特走了进来,一脸好奇并跃跃欲试地盯着她们。
第47章 苔花盛开(6)
因为相处的时间不算长,卡米莉亚到现在都还不怎么应付得了这位小姐。过往的经验让她的心咯噔一下,知道伍德豪斯小姐大概要做出什么事情来了。
“你们果然躲在这里,我刚刚去接了哈丽埃特回来。”爱玛说:“看样子你们在学校度过了很愉快的半天。”
“我们旁听了学校的几节课。”卡米莉亚客气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爱玛认为自己必须对客人关怀备至,于是继续追问下去,卡米莉亚也只好耐着性子,一一说说了,言语间丝毫没有提及任何不好的方面。
就这样过了大约有五分钟,爱玛才想起自己跑来找卡米莉亚她们的目的。
于是,爱玛继续说道:“哦,我刚刚从威斯顿太太那里回来,走的时候,发现小丘吉尔先生的马车已经来到多伦多斯了。我没见到他,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模样,但威斯顿太太一再向我保证他是个优秀的青年。算算时间,威斯顿先生就要带着他来哈特菲尔德来拜访爸爸了,我想请你们和我一起去二楼的阳台上看一看。”
其实,卡米莉亚对这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她才不在乎一位陌生的先生长什么模样。
还没等她开口拒绝,爱玛就扯住了卡米莉亚的衣袖,“那边草地上的是谁,我看到威斯顿先生了!他们来了!”
起居室内的人顺着爱玛所指的方向望去,隐隐约约窥见了三个小拇指大小的人影。
真不知道伍德豪斯小姐是如何迅速分辨出他们的。
爱玛朝窗子走去,卡米莉亚三人跟在后边,小心地靠边站立,让窗帘遮着,让自己能够看得清清楚楚,却不被发现。
等待的时间总是过得很漫长,不过终于听到了从外面传来的马蹄声,三位骑手并驾齐驱策马踏上了小道。
第一位是个中年骑手,他的面容饱经风霜,但身材很笔挺。
卡米莉亚猜测,他应该曾经是位红制服,他策马的动作很有一些军人的风范。
紧跟着的是位三十来岁的先生,爱玛低声向她们介绍了他:“这是奈特利先生,他是我姐姐伊莎贝拉丈夫的哥哥,他常来找我爸爸下十五子棋,他可算是个个中好手。”
第三位是个年轻的先生,精神抖擞,单论面容十分的英俊,一副绅士派头。
不用多说,谁都能猜出他的身份——威斯顿先生的儿子小丘吉尔先生。
一提到这个姓氏,常常会使卡米莉亚联想到一百多年后英国的那位首相温斯顿。丘吉尔。
也不知道这位小丘吉尔先生是不是那位大人物的祖先。
然后她便主动向爱玛问起了小丘吉尔先生为什么没有同父亲姓的缘故。
要知道,在十九世纪的英格兰,从母姓是极为罕见的。
爱玛见卡米莉亚主动问起小丘吉尔先生,只觉得高兴。
目前,她对这个漂亮青年还没有什么多余的情感。
如果能够为外来的小丘吉尔先生促成一段姻缘,她想:威斯顿先生和太太只会为此感到高兴。
于是,卡米莉亚就被迫聆听了一段贵族小姐为爱下嫁小军官的悲剧父母爱情,和简。爱父母的故事,除去身份背景,都极其相似。
丘吉尔小姐为了嫁给威斯顿先生和家划清了界限,然而婚后的第三年她就去世了。威斯顿先生也无法负担起自己和儿子的生活,便和丘吉尔家族达成了约定,将小丘吉尔先生交给了无法生育的丘吉尔夫妇养育,小丘吉尔先生也因此改姓,日后他将会继承家族的爵位、财产还有位于牛津郡的布莱尼姆宫。
这个地方又被称作丘吉尔庄园,卡米莉亚已然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这队人马顺着乡间小路很快转过屋角,在所有人都的视线中消失了。
爱玛如愿看见了这个男青年,心情一下子就雀跃起来,甚至希望自己能去书房里听听他们和爸爸讲话。
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对于老来得女,伍德豪斯先生有一种保护欲,任何男性除非人品能够得到他的认可,否则绝别想走到爱玛身前。
不过,她有机会在另一个场合见到他。
“伍德弗里尔小姐,你们会停留在哈特菲尔德直到后天吗?”
卡米莉亚点头,她向来对伍德豪斯小姐这种别有含义的语气敏感,知道爱玛心里应该有自己的小算盘。
“那可太好了,威斯顿太太打算明天晚上在多伦多斯办一场舞会,将小丘吉尔先生介绍给乡亲邻里。高达德太太应该会带着几个姑娘过去,你们也一起去吧,感受一下海伯里的热情!”爱玛说。
卡米莉亚和索恩小姐看了彼此一眼,望着爱玛诚恳的面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们事先压根就没有这个打算,所以她们也没有立即答应下来,只说要再考虑考虑。
第二天清晨,晨起的薄雾略略散去,卡米莉亚她们就启程去了海伯里女校,她们今天要查看学校的三餐准备和资金运行的账单。
至于卡米莉亚的那个主意,她和索恩小姐也私下做了讨论,并将值得注意的地方尽数记在了纸上。
她们抵达时,学生正在享用着早餐。又阔又长的餐厅里摆着四张大长桌,四十多个姑娘都围坐在那里,墙壁上挂着十多根蜡烛,但算不上十分亮堂。在昏暗的烛光下,她们正在怀德小姐的带领下小声地背诵着《圣经》的内容。晨祷结束后,学生们享用着土豆泥、燕麦粥、煎培根还有戚风蛋糕等食物。管理着餐厅的怀德小姐见两位客人感兴趣,也没有吃早饭,便取了两盘食物,让她们和自己一起坐在了门边多出来的那张小桌子边。
早餐后,高达德太太就来了。
于是,卡米莉亚她们就告别了学生,到了校长的办公室。里面正放着厚厚的一沓账单,都是海伯里女校近一年来的开销。高达德太太在旁边时不时地出言说明一二,卡米莉亚和索恩小姐还是忙碌了快到下午才把它们看完。
卡米莉亚一直把布里奇顿夫人的嘱咐放在心上,她清楚并不是布里奇顿夫人没有人脉去找到一位满意的教师,最多也就是费时间些,只是她给予了卡米莉亚充分的信任罢了。
高达德太太告诉她,自己这里有个合适的人选。
不过时间紧迫,如果要跟那位见上一面,卡米莉亚就不得不去参加多伦多斯的舞会了。
“玛丽!”卡米莉亚轻轻地喊了一声,“玛丽!”
但如同卡米莉亚多少料到的那样,索恩小姐已经愣住了。她穿着细白布的长裙,头上系着蓝色的缎带,站在原地,怔怔盯着前方朝她走来的青年人,被来人给吸引住了。
“弗兰克。”她小声地嘀咕着。
卡米莉亚也认出了跟着小丘吉尔先生一同进门的青年,正是斯伯里的小理查德先生弗兰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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