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西罗夫人刚刚称呼她们为五位小姐完全是刻意而为,索菲亚就是被忽略的那一个。若是那天有人回忆起这个慈善晚宴,第一反应也只会是有五位小姐来自赫特福德郡的女子学校,毕竟那可是多西罗夫人亲口所言,足以混淆人们的视线。
任谁都必须感叹这位夫人混淆视听的能力。
“非常感谢您的邀请,能够参加您的晚会是我们的荣幸。”卡米莉亚称赞了几句晚会的盛大和热闹。
趁卡米莉亚与多西罗夫人寒暄的时候,一位女管家悄悄挪步到索菲亚身后,弯腰低语。索菲亚犹豫了几秒,便被女管家拉走了。
等这一番必要的客套结束,多西罗夫人才看向卡米莉亚和格蕾丝,正待她打算同卡米莉亚再交谈几句的时候,女仆走过来告诉她布里奇顿夫人到了。
多西罗夫人自然要去招待这位许多年的老熟人,卡米莉亚和格蕾丝则摇着羽毛扇子,在房间里自由活动。
客厅里说热闹也不热闹,女士们的话题分外跳跃,少不了人高谈阔论,也少不了人默默倾听。
卡米莉亚四处张望着,想要找找受邀来此的圣约翰女子学校的学生。
这时候,一阵喊声抓住了她的耳膜。
“达西小姐!”卡米莉亚听见有人喊道。
这立即吸引了卡米莉亚的注意,她循声看去,一眼就瞧见沙发的角落里坐着位腼腆的小姐。
经过短暂的愣神后,达西小姐赫然抬头,目光炯炯地朝着喊话的人望去。
卡米莉亚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达西小姐,她虽然不及她的哥哥漂亮,但容貌娇美,举止端庄大方,只是总低着头不爱说话。这大概是威克姆为她带来的后遗症,而漫长的时间能够洗刷一切。
想到达西小姐是在伦敦的一所女子专业学校念书,卡米莉亚便明白她就是受邀的圣约翰学生了。
没过一会儿,客厅的门打开,卡米莉亚看见布里奇顿夫人和多西罗夫人并肩走了进来。
卡米莉亚有四个多月没有见到这位夫人了。当布里奇顿夫人端着酒杯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十分淡然,平静地与之叙话。
鬼使神差地,卡米莉亚竟然开口第一句话便问候了安东尼的伤势。
说出口的话就犹如泼出去的水,万万不可能再收回,她只有安慰自己,布里奇顿子爵的伤势也算得上与她有关。
“哦,安东尼。”布里奇顿提到这个儿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忿忿道:“受了伤也不肯往奥布里递个信,如果不是亚瑟,估计等他完全能够行动自如了,我才知道。”
布里奇顿夫人发觉自己抱怨的太多,险些忘了回答卡米莉亚的问题。
“安东尼现在到处走走不成问题。”布里奇顿夫人声音柔和,一面偏头观察着卡米莉亚的反应。
“那就好。”卡米莉亚有些心不在焉,眼神不时追寻着多西罗夫人的身影。
她看见多西罗夫人一边挨着一位身材中等的中年女士说话,一边眨眨眼,朝卡米莉亚使了个眼色。
卡米莉亚点点头,知道索菲亚已经成功见到了费茨女爵,那她要去做自己的事了。
“抱歉,夫人。”卡米莉亚合上扇子,对布里奇顿夫人说道:“我还有些小事,不得不中途暂时离开晚会。祝您有个愉快的夜晚,我先告辞了。”
走出客厅,卡米莉亚任由仆人替她披上厚厚的披风,从头到脚被毛茸茸的兜帽兜住。从皮卡迪尔广场经过的旅人看到的,只是一个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坐上了卡米莉亚的马车。
广场一角宅邸的窗边,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潜下了楼。
马车沿着广场绕了一圈,钻入一条巷子以后又钻了出来,然后两辆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马车分别向着一南一北分别驶去。
夜晚的黑云压得很低,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坍塌下来,天空中忽然飘起了细碎的雪花,洋洋洒洒,似乎要把整个城市淹没。
伦敦的市政设施还不完善,许多街区都还没有配备路灯,每当夜幕降临,那些地方就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又转过一条街道,唯有车前的风灯还闪烁着温暖的光亮。
车里的人裹着披风蜷缩在一角,整个人悄无声息,仿佛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好像谁都没有注意到风雪之中,传来的哒哒马蹄声,一人一马正朝着马车飞速追来,黑色的斗篷牢牢罩住了骑手,让他看起来好像拿着镰刀的黑衣死神。
身下的坐骑十分矫健,骑手很快就和马车并肩而行,他拔出马鞍旁的长剑,企图戳破车窗,向卡米莉亚刺去。
但是,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压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呼吸和情绪,眼睛瞪得老大,想要调转笼头离开,却已为时已晚。
一根长长的木棍骤然击打在了他的颈部,还有马匹的脑袋上,一声长而尖的嘶鸣后,他的坐骑四腿颤颤巍巍,“啪——”的一声,栽倒在了雪地上。
皮卡迪尔广场多西罗夫人的宅邸里,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整栋建筑都显得暖融融的。三五一群或两两成对相聊甚欢的客人,在里面来回走动,他们甚至还一时兴起,组织了一场临时的拍卖会。
在多西罗夫人的撮合下,小佩妮她们与圣约翰女校的学生混的很熟了。
有人想要听曲子,达西小姐把满头的鬈发一甩,朝钢琴走去,翻开琴谱,“我来弹吧。”
《欢乐颂》的音符回荡在了客厅里,也传到了别的房间。
美妙的乐曲也传入了卡米莉亚耳中。
“应该是成了。”她靠着墙壁,暗暗想着。
但也没有太多意外,她相信周全了好几天的安排——比如将那个人的行踪摸得一清二楚,再加上知情人的透露,不会出太大的差错。
事实上,卡米莉亚从没有从多西罗夫人的宅邸中离去,代替她坐上马车的是提前安排好的好手。伦敦拳击场的不少拳击手都乐意接些类似的活儿,他们身手矫健,嘴却很严,绝不会透露一丁点儿客户的秘密。冬日的衣服很厚,他们整个人裹上披风,远远望过去,还真看不出是男是女。
她手轻脚地朝着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
“我住的房子也很体面,但太危险了。”
索菲亚追问道:“你只说危险,却又不可能明示,妈妈。”
“你的舅舅是一个滔天恶魔,我防着他,是为了保护你。你需要呆在多西罗夫人这里,她会保护你。”费茨女爵言辞恳切。
卡米莉亚敲了敲门,视线扫过索菲亚和她的母亲,“乐曲已经变了,感谢您的消息,费茨女爵,人已经抓住了。”
毫无疑问,多西罗夫人也插了一手,当《欢乐颂》的曲调响起,便意味着那个冷酷的、罪恶的人被抓住了。
费茨女爵的神色里带着一份惊讶,愣了几秒才抬起头,“是吗?”语调里难掩欣喜。
被抓的那人与她的哥哥费茨男爵关系紧密,她愿意透露消息,也是为了获得费茨男爵的把柄,好能够从他严密的日常监视中挣脱出来。
“多西罗夫人让我转告您,如果您有什么要问的,可以亲自去问。因为一旦他被移交,再见就是绞刑架了。”卡米莉亚靠着门说。
话音刚落,卡米莉亚披上斗篷,绕到楼下,一边踏上楼梯,一边抖落着并不存在的雪花,假装自己刚刚从外边风尘仆仆地回来。她悄然无声地汇入客厅内的人流,坐到小佩妮身边,细细聆听着她们向圣约翰女校的学生诉说在出版社实习时的精彩故事,特别是露比。格鲁尼亚,她总能讲得曲折起伏,引得闻者连声喝彩。
卡米莉亚正等着晚会结束,这样她就能去会会那位曾经闯入她家的不速之客了。
第89章 凛冬沉霭(9)
格罗纳夫广场的布里奇顿宅寂静无声。
达芙妮缓缓睁开眼帘,自熟睡中醒来。因为黑斯廷公爵有要事外出,她这几天都住在了娘家。
怀孕四个月,达芙妮有些嗜睡,她打了个哈欠,扶着腰慢吞吞地朝客厅走去,想要去找布里奇顿夫人说说话。
走到门口,她才恍然想起母亲晚间去赴了多西罗夫人的慈善晚会,早就不在这儿了。达芙妮正打算离开,目光突然瞥见一个人影正坐在落地窗前,低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隔着大半个客厅的距离,人影隐蔽于昏暗的光线里,达芙妮探头望去,心想坐在那儿的大概是她的三个哥哥中的一个。
不,是两个。
她险些忘记了可怜的科林现在还在欧洲大陆四处游荡。
“达芙妮,你醒了?”安东尼抬头看见在门口观望的妹妹,拍了拍身旁的沙发,示意她坐过来,“我们都以为你会一直睡到明天。”
越走越近,达芙妮凝视着落地窗外的景物——那棵大榕树,已经覆满了雪。目光再移到安东尼坐着的扶手椅,达芙妮了然地抬起眼帘。
她想起来了,以前卡米莉亚还在的时候,就经常坐在这个位置安静地读书。
所以,这是……
达芙妮素来爱捉弄几个哥哥,眼前闪过客厅橱柜上的花瓶,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安东尼还未反应过来,一支火红的山茶花便赫然被达芙妮递到了眼前。
他轻柔地拿起花枝,疑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根本不明白她打算做些什么。
见哥哥如此不解她意,达芙妮发出“哼——”的闷哼,靠坐着靠枕,“可怜鬼安东尼,竟然看不出他的妹妹在替他排忧解难呢。山茶花还能指的是谁呢?”
英文里山茶花和卡米莉亚都写做“camellia”,达芙妮意指何人简直是不言而喻。
安东尼盯着盛放的花朵沉默不语,达芙妮自顾自地叨叨起来:“你看样子可没有遵守我给你的那本手册,要知道……”
“那可是你跟西蒙终成眷属的秘笈。”安东尼熟练地接话。达芙妮念叨了太多次,他几乎能复述出每一句话。
说完,安东尼垂下头,客厅里只听得见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他翻阅着手里的书籍,表情十分认真,书页的边缘已经没有了锋利的棱角,一看便知是常常被人翻阅的。
达芙妮无意间窥见扉页的大字,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向安东尼,“你什么时候和妈妈一样爱上哥特小说了?你不是觉得这类作品不过是想要玩物丧志时打发时间的东西吗?”
“人总是会变的。”安东尼合上书本,露出被遮挡住的封面,上面是《茱莉亚轶闻II》的烫金的花体字,“但读书总是没错的,不论什么书,都总有人能从中获益。”
达芙妮单手支着下巴,说着又扯到了她最感兴趣的话题上。
话到了这个地步,她终于有机会说出心底长久的疑惑了。布里奇顿宅上上下下所有人都从埃洛伊丝那里获悉了卡米莉亚的行踪,连威尔森夫人都在平安夜特意请假去探望她。而自己这个曾经跑到赫特福德郡的哥哥,却直到现在都没有丝毫的表示。
她不相信是因为安东尼的激情渐渐褪去了,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布里奇顿家的儿女在感情上自有一份坚持。
“达芙妮。”安东尼叹了口气,说:“每个人是不一样的。我不会再使用你告诉我那些所谓的方法,因为伍德弗里尔小姐不是你,我也不是西蒙。她所想要的和渴望的,一定程度上与你截然不同。我需要尊重她,让一切按照她乐意接受的节奏进行,这是最基本的,所有的让她不适的刻意行为都是不恰当的。一个舒适的距离,如果她需要,我就会这么做。”
“但你应该有所行动。”
“这就是我正在做的。”安东尼的视线扫过桌面上叠放在一起的两本书。修养的这段时日里,他已经看过它们许多遍了,如果还有新的书,他应该也会买回来。
“靠读书?”达芙妮的语气里带着玩味。
“诗书并不能抑制心动,恰恰相反,它能告诉我许多答案,会令我们的人生更加美丽。”安东尼顿了顿,“你没吃晚饭,我去叫威尔森夫人,让她派人给你煮些吃的。”
他还没走出客厅,便再次被妹妹叫住了,“安东尼,今天雪大你等会儿去接接妈妈吧。”
“哗——”
安东尼侧耳,果然听到了雪块不堪重负地从屋顶倾颓着落下。他还要往前走,便听见达芙妮接着喊道:“妈妈今天肯定会见到她的,你也不去吗?”
安东尼身形一滞,脚步停顿了少许,背影紧接着朝着外间走去,再回来时,一碗燕麦粥和少许面包便被放在了达芙妮前的桌子前。
然后,安东尼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站起身来,随手穿上了外套,从置物架上取下两把伞,拿起帽子朝门外走去。
“唉,哥哥,你去哪儿啊?”达芙妮一边喝着粥,一边望着安东尼的背影问。
“晚上吃多了,去散步。”安东尼向后摆摆手,只留下简短的一句话,布里奇顿宅的大门轰然合拢。
安东尼撑起伞,抬头望见外面的风雪很大,狂风呜咽着,来往行人的伞都被吹得倾斜,雪花唰唰砸落在伦敦一个不知名的宅邸的屋顶上,发出“咔咔咔”的响声。
房间里没有壁炉,因此湿冷的可怕,那种刺骨的寒意几乎要渗透到骨子里去了。
被捂着嘴的男人躺在地上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便觉得既冷又疼,脖子好像被拆开重组了一样。
“这是哪儿?谁在哪儿?”他想要这样嘶吼着,却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呜声。
他整个人显得茫然无措,探头望向周围,什么也看不到。
全然陌生的环境,让他不由得埋怨起了费茨男爵,是他一定要自己必须解决所有潜在的隐患,明明他都说过那些人不一定看到了自己的正脸。
这下好了,手腕和脚踝都被麻绳死死绑住了。他如果还不明白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就真的是愚蠢到家了。
一声轻响——
壁炉里很快燃起了一堆火,摇曳的火光中,恐怖的黑影在墙上闪来闪去,给黑黢黢的房间里添了几分诡异的氛围。不知道是不是最多了亏心事,霎时间,无数的黑影尽数扑了上来,他双拳攥得死死的,浑身发抖,在地上打起了滚,好像在被什么东西撕咬着。
“别过来!走远些!不是我!”
门上的铰链太久没有抹油,转动间发出“吱呀——”的声音,一束光沿着门落了进来,男人好似看到救星一般,拼命朝着门口爬去,却被脚上的绳子猛地拉了回去。
夏洛特。威尔斯擎着烛台,缓缓步入房间,威尔斯夫人和露西悄无声息地跟在了夏洛特身后。
“法伦勋爵,好久不见。”夏洛特躬下身子,偏着头望向趴在地上的男人,“不久前,你还企图追求我的妹妹。但是,很可惜的是你现在已经成了我的阶下囚。”
“你……”嘟囔了半天,法伦勋爵只勉强吐出了这一个单词。
夏洛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南希,给勋爵大人找一张椅子,让他舒舒服服地坐着,听候我们所有人的审判吧。”她从口袋里掏出怀表,瞥了一眼,“要快些,说不准等会儿还会有人来呢。”
与此同时,卡米莉亚正与布里奇顿夫人并肩同行,布里奇顿夫人提起家庭教师贝尔太太虽然尽责,但许多时候还是过于严肃了。
56/65 首页 上一页 54 55 56 57 58 5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