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卡米莉亚毫不吝啬地表扬了她们的针线活,她坐到了钢琴前弹起了灿烂的前奏曲,其他人跟着唱起了圣诞赞歌。
露比突然在乐声中叫了起来:“什么声音?”
“怎么了?”
“我好像听见了一个声音,你们听——”
这一次,她们都听见了。
黑夜的雪里有人在敲门。
第85章 凛冬沉霭(5)
卡米莉亚盖上琴盖,守门的强尼飞快地拉开前门。裹挟着雪花的寒风呼啸而入,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好——伍德弗里尔小姐!”
卡米莉亚沿着门廊探头望去,纳罕着来人究竟是谁。一个身影慢慢抖掉身上的雪花,摘下风帽,露出她略显苍老的容颜。
“是威尔森夫人!”卡米莉亚喊道:“快进来!您一定快冻僵了!”
听见动静,小佩妮连忙主动往壁炉里又多添了几根木柴。
威尔森夫人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厚厚的披肩和外套。卡米莉亚帮威尔森夫人将衣物卸了下来,就像威尔森夫人曾经做的那样。
“您需要烤烤火,舒展一下手指。”卡米莉亚语气关切。
“我还好啦。”一个和蔼的声音回答:“我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冷风一点儿也没有吹到身上。”
看到强尼打算关门,威尔森夫人赶忙制止道:“小伙子,先别关门。还有一个老伙计马上就来了呢,我在梅菲尔外碰见她了,一个人孤零零的,让她跟我一起来了。”
“威尔森,你走得太快了,我都不怎么跟得上你。”一个沙哑的女声传来。
一位年迈的女士杵着手杖踏上台阶,进了屋子,她不需要别人帮忙,自顾自地从头上摘下硬梆梆的面纱。毛边的风帽下露出了她的面容,她看上去似乎比威尔森夫人还要大一些,但一对蓝色的眸子柔和且天真无邪,全身裹在了厚厚的羊毛披肩里。
“夫人,您……”
“哦,小姑娘,请不要这么称呼我,我还是位单身小姐呢。”老妇人的眉眼弯成月牙,脸上的皱纹都微微笑着。
在英格兰,因为种种原因,终身未嫁的女性也不在少数,只是今日凑巧碰了这么一位而已。
卡米莉亚正打算招待她,却发觉自己还不知晓她的姓氏,又该称呼她为什么小姐呢?
“卡米莉亚,你让人把这个拿去厨房吧。”威尔森夫人手里拎着一串鲫鱼,“我刚刚把它们藏在了裙子下面,但还是硬梆梆的,可以给平安夜加上一道大菜。”
这下,卡米莉亚可没功夫纠结那位女士的身份了。
她面对着威尔森夫人恳切的眼神,心里闪过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不会吧……
“做派?”卡米莉亚如临大敌地盯着那一串冻鱼,好像它们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事实上,还真是。
“你知道那是我家乡的美食。”威尔森夫人信誓旦旦地说。
俗话说的好世界上最薄的书就是英国人的菜谱。
威尔森夫人是康沃尔郡人,当地有一道足以令人闻风丧胆的美食,用面粉和着黄油烤制出酥饼,七八条鱼头朝上从酥皮里钻出来,呈现出一种死不瞑目的状态,好像在望向夜空中的星星。这道菜也因此得名仰望星空派,不光看起来骇人,吃起来也油腻腻的,是知名的黑暗料理。
卡米莉亚接过鱼,把安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嘱咐她让厨娘把威尔森夫人带来的鱼都做成鱼羹。
连说辞她都想好了,就说米特福尔德的厨娘实在不会这道菜就行了。
管家太太和她的朋友在起居室的椅子坐下,几个姑娘们察觉她们将要叙叙旧事,商量好了去别的屋子里闲逛,把这里留给了卡米莉亚她们。
简。爱还留在原地,她打量着卡米莉亚提起过的曾对她多加照顾的女管家,恍惚间,似乎看见桑菲尔德的费尔法克斯太太。
她有些想念那位和蔼的老妇人,却不后悔离开那里。
“你就是爱小姐吧。”威尔森夫人伸出手同简。爱握了握,她也从卡米莉亚那里听过简。爱的名字。
“威尔森夫人,您怎么忽然过来了?”卡米莉亚吩咐完晚餐,坐回了窗边的沙发上,“你们不是应该都在奥布里吗?”
“原本是应该这样,可是夫人突然收到了子爵大人受伤的消息,全家都火急火燎地赶回来照顾他。你的消息,我是从埃洛伊丝小姐那里知道的。正巧休了圣诞的假,想着很久没有见到你了,就过来瞧瞧。”
卡米莉亚嘴唇轻抿,暗忖难道不是布里奇顿夫人接他回伦敦的吗?
女仆端来了两杯热牛奶,由卡米莉亚接过递给了威尔森夫人和她的朋友。
那位老妇人抿了一口,发现里面加了糖,高兴的都有些语无伦次:“说实在的,牛奶里面最好加些方糖,这样就不会腻……我记得我可怜的侄子和外甥就不会欣赏这种美味。”
“您还没说说您是谁呢?您似乎和威尔森夫人很熟。”卡米莉亚问。
老妇人抬眼看卡米莉亚,慢悠悠说道:“我们是四五年前在巴斯的一家温泉酒店认识的,那时候威尔森的支票被服务员篡改了,但是我看出了端倪。”
她的语气听起来平平淡淡,无意间却流露出几分骄傲。
“对了,我是简。马普尔,你可以称呼我为马普尔小姐。”
听到这个姓氏,不用人多说,卡米莉亚都知道会联想到谁。
于是,卡米莉亚问:“我在赫特福德郡有幸结识了一位约书亚。马普尔先生,不知道……”
马普尔小姐打断了她:“哦——是我那个不争气的侄子,他是我哥哥的儿子,之前在剑桥学经济,现在却一门心思想接过我的衣钵。不是我说,他太不小心,也太不周到了,还是老老实实地去做他的本职工作。不然,很容易惹出麻烦来。”
那么,马普尔小姐也算是一语成谶了。卡米莉亚心想,马普尔先生的确为他的不小心付出了代价,估摸着现在还要杵着拐杖走路。
马普尔小姐发觉自己说的太多了,意犹未尽地止住了话题。
“威尔森,马普尔先生也算是一个有为青年了,你用不着对他那么挑剔。”威尔森夫人略略打了个圆场。
卡米莉亚回忆起马普尔先生平日话里话外,都说他的侦探知识来自于一位令人尊敬的长辈,他的姑妈常常会帮人勘查一些小案子。
应该就是马普尔小姐吧。
“侦探小姐,”卡米莉亚突然转变了称谓,语气严肃地说:“您是为了哪一桩案子大驾光临寒舍的呢?”
威尔森夫人十分意外,用诧异的眼神望着马普尔小姐,“马普尔,我还以为你是受我的邀请才一道来米特福尔德。”
“路人总有顺路的时候。”卡米莉亚安慰威尔森夫人,这时候,壁炉里的柴烧得噼里啪啦作响,火花迸溅。
马普尔小姐眨眨眼,十分狡黠地说:公主 号猫加 书酷“伍德弗里尔小姐说的不错,我一开始就是奔着米特福尔德来的。”
卡米莉亚垂下眼眸,手指无意识地磨擦着身下的坐垫,仔细想想,她已经不知道卷入多少桩可能的案子中了。
这听起来都有些骇人。
和这么多麻烦有或多或少的关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小姐,不知你是否同意让我这个饥肠辘辘的旅人先饱餐一顿。然后,我会向你说明我的来意。”马普尔小姐已经闻到厨房里飘来的饭菜香味,“鱼炖得真不错,还有两分钟就要熟了。”
安和女仆收起礼物包装纸,帮厨娘把晚餐摆上桌子。有一碟淋着金黄色酱汁的薯条,一只烤兔子,里面填充满了洋葱、面包还有青菜等填料,旁边的一个盘子里是土豆泥,另一个盛满了浓稠的棕色肉汁。至于威尔森夫人带来的鲫鱼,被做成了鱼羹,一人一碗摆在每个人都刀叉前。
小佩妮她们蹦跳着走了下来,手里拿着浅粉色纱袋装着的糖果,这是她们刚刚在卧室的床头找到的。
这顿晚餐吃得主宾尽欢,大家吃完第一盘烤兔肉后,又添了一份,露比。格鲁尼亚甚至又满满吃了第三盘,完全是来者不拒。但是,威尔森夫人只吃了一些填料,马普尔小姐只又吃了一块面包,就宣布她什么也吃不下了。
当露比再次拿起刀叉时,卡米莉亚提醒她:“你难道不留些肚子吃点儿其他的东西?”
安从厨房里端了一个大盘子,给姑娘们一人发了一个餐后的蔓越莓馅饼。
露比看了看美味的兔子,又低头凝视着手里的馅饼,果断地选择了后者。
北风呼啸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洒向人世,积雪堆得有一尺深,清冷的月光映照下,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别家白雪皑皑的屋顶,和银装素裹的冬日世界。
暴雪已经来了,两位客人一时间也无法离开,索性就住了下来,米特福德尔也不差这一两间客房。
夜深人寂的时候,卡米莉亚瞥了一眼壁炉上方的橡木钟表,两个长着羽翼的小天使抬着钟面。
对面的马普尔小姐缓缓说道:“我受希腊街街区的主理法官亨特法官的委托,调查阿米莉亚。斯坦威尔小姐在牛津街被刺的案件。”
原来如此,卡米莉亚了然地点头。
没想到那位法官的动作竟然如此之快,还青来了专业人士,显然对这桩案子十足的重视。
“所以,您来到这里是因为我们救助了斯坦威尔小姐。”
马普尔小姐笑了笑,“是也不是,我已经询问过了威尔斯夫人和露西小姐,还有周边的商铺职员,对案件发生的那一刻谁都不太清楚。只有你伍德弗里尔小姐可能直面了案发的第一现场,我需要一位目击证人告诉我所有的细节,那么就能找到充足的证据,将目击者绳之以法了。”
卡米莉亚细品马普尔小姐的话,抓住了实质。
她有些犹豫地开口:“您已经知道袭击者是谁了。”
第86章 凛冬沉霭(6)
得出这样的猜测,卡米莉亚自然也有自己的理由。
她想起威尔斯夫人和她的女儿的一举一动,她们似乎全身心扑在了受伤的斯坦威尔小姐身上,甚至没有人叫喊着要求追寻袭击者的身份。
甚至后面赶来的亨特法官都冷静的不成样子,平淡地处理着一切,对于司法机关最迫切的需要履行的职责置之不理。
这种种的异常已经足够说明许多问题了。
壁炉的咖啡壶里水泡噗噗冒个不停,房间弥漫着咖啡的香味。
卡米莉亚拿起咖啡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用手背轻轻靠了靠杯壁,触感还是滚烫的。
然后,她以出人意料地方式切入正题,“您或许想知道我是怎样样得到这样的结论的。”
马普尔小姐点头表示同意。
“或许听起来有些唯心主义,甚至有些不可靠。马普尔小姐,我可没有你们侦探的敏锐洞察,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讲,偶尔一闪而过的直觉,换个形容就是第六感,有时候竟然准确的惊人。”热咖啡出蒸腾的乳白色雾气,缓缓笼罩着卡米莉亚的面容,她的脸颊被熏得有些红扑扑的,“当把所有违和的部分拼接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大脑就会拉响警报,告诉我这里可能不对劲。”
“人的眼睛有时候也会极具欺骗性,所以你的想法没有错。”马普尔小姐蓝色的眼睛目光直爽,以一种纯粹女性的赞赏,打量着卡米莉亚。
“那我就来说说第六感吧。”卡米莉亚的嘴角扬起一个轻微的弧度,“斯坦威尔小姐所遭受的意外肯定和金色广场的奎格利夫人有关,露西小姐几次向我提及她们之间的恩怨情仇。如此重手,斯坦威尔小姐肯定知道了了不得的秘密。”
马普尔小姐接话:“很可惜,斯坦威小姐没有看见那个人的正脸,无法指认他。”她的语气里满是遗憾。
卡米莉亚琢磨这应该也是马普尔小姐为何收到委托的原因了。
“其实我看的也不真切,那人速度太快了。”卡米莉亚端起杯盏,抿了口咖啡,淡淡的苦被牛奶的甜中和了,她的神经末梢跳动着,精神头也提了起来。
旁边的威尔森夫人已经熬不住了,靠着沙发闭眼打起了瞌睡,简。爱的眼皮子也在打架。卡米莉亚请她们先去休息,于是温暖舒适的起居室里只剩下了卡米莉亚和马普尔小姐两个人。
除去花白的头发,马普尔小姐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家,她总是神采奕奕,干劲十足。
四周静悄悄的,甚至能听见雪花砸落在雪地地上的声音。
很快,卡米莉亚轻声的描述便盖过了其余的所有响动。
“那个人很高,比斯坦威尔小姐高出一个头还要多一点点,他的打扮应该很体面,好像……是传统的燕尾服,带着长而卷的假发……”卡米莉亚尽可能地使自己的描述显得更加客观,没有太多自己的臆测。
马普尔小姐静静地听着卡米莉亚的叙述,不用纸笔进行记录,就把关键信息全部烂熟于心。
风雪吹过长夜,远处的钟楼遥遥传来午夜的钟声。
马普尔小姐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线索,心满意足地扶着楼梯扶手爬到了客房。
节日庆祝和应付侦探小姐消磨了卡米莉亚的精力,她捂住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踱步回了房间。
躺在柔软的被褥间,卡米莉亚一连翻了好几次身。
此时,卡米莉亚丝毫不知晓同之前那般,麻烦偶尔也会自己找上门。
雪后初晴,云层尽褪。
微黄的阳光斜照到屋顶上,那点薄雪露出点点粉色,宛若姑娘们含羞的面庞。
一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雪,寒风卷起雪粒,夹杂着寒气像雨点般打落在过往行人的脸上,步履匆匆的人们,连张嘴说话的兴致都没有。
两驾马车穿过泰晤士河上的一座铁桥,停在了阿芙拉出版社的大门前。
车内卡米莉亚正注目着微声到夫人的小报,社交季过后,这位八卦作者并不活跃,她好奇微声到夫人这次究竟写了什么。
“亲爱的读者们,或许你们注意到了那些黑暗的屠夫已经不满足于隐藏在黑暗中,或是徘徊于那些偏僻之地,他们的触手已经伸到了伦敦最繁华的街道,一位虔诚的修女在牛津街倒下了。
1814年1月3日,微声到夫人”
卡米莉亚随手将小报塞进了手提袋,带着六个学生踏进了办公区。
圣诞的节日气氛尚未散去,办公区的架子上依旧挂着许多花环和节日装饰品。几个学生们好奇地打量着周围,虽然已经来过一次,但她们还是觉得出版社已经大变了样。
小佩妮、露比甚至索菲亚都有些兴奋,只是努力抑制住了自己向前的脚步,而莉莉。英格斯却有些沉默。
是的,莉莉。英格斯还是回了赫洛德上学,又跟着来了伦敦。
经受了英格斯太太病中那番让人大跌眼界的折腾,没有人的性情能同从前一般无二。莉莉。英格斯无可避免地变得沉默寡言,好在她的能力没有因此退步,反而更加干练起来,除了偶尔走点儿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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