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民间被献给神明的女子也如这般,试图反抗强大的神明,却不知自己在挣扎之余已将最诱人的地方展现在神明的眼前。
沈牧池垂下眼睑,喉口微动,他将人放在榻上,自己板正地坐在榻边,不敢再看方许宁一眼。
方许宁恨不能离他三丈远,可床榻只有这么点,她只好努力缩在床头。
“即便今日咱们将误会解除,我也还不是你熟悉的方许宁。”
沈牧池自然知晓,只要她平安,那些记忆能不能再想起来不重要。
“这又有何要紧,”沈牧池那双凌厉的凤眸柔和下来,“只盼殿下能将视线时不时落在我的身上,给我喜欢殿下的机会。”
这是说的什么话!方许宁才不会在意沈牧池呢!
“你要喜欢什么人又不归我管,做什么问我?”
这句话的含义是——我没有不让你喜欢。
沈牧池知晓了她的意思,凤眸上扬,嘴角勾起,极是愉悦。
“不准待在这里了,你快些出去。”方许宁被看得脸热,恼羞成怒要赶人出去。
沈牧池知晓方许宁的性子,也晓得她面皮薄,只好将厢房让给她,让人好好捋捋思路。
总归不能将人逼狠了。
他刚将门打开,便见着徐厚卿揣着什么东西急匆匆走过来。
“沈世子!有信!”他走得急,气息都不太稳。
信?这时候来信只可能是宫中接到消息,沈牧池止住脚步,又退至房内。
方许宁正疑惑他为何又进来,还不等她问出口,早该离开的徐厚卿又接着进来。
“殿下,朝歌城来的信。”徐厚卿将信递到方许宁手上。
“拿给我瞧瞧。”方许宁喜上眉梢。
方才她与百姓说前日收到信是为了稳定民心,可现下才算是收到信了。
她知晓父皇不会放任这一城百姓白白送命,只要自己的信送至宫中,那便必会等到援军来。
这信一到手,她便认出来这是三皇子方玥棠的。
方许宁展开信件细细阅读,良久,她将信递给沈牧池。
“三皇兄前日动身自朝歌城出发,约莫还有五日便能到皖城了。”
第30章
“皖城的百姓有救了……”徐厚卿的语气听起来既兴奋又忧愁。
方许宁不解道:“如今即将得救,徐城正着怎的瞧着有些忧虑?”
回应方许宁的是徐厚卿长长的叹息。
现下得到好消息,他也该去准备一番,到时候朝歌城来人,好药解决粮食问题,有得忙。
于是,在方许宁不解的目光下,他喜忧参半的走出厢房。
“他这是怎么回事?”方许宁小声嘟囔。
“他向上隐瞒疫病实况,又将过路的商人扣押在城内,还被殿下当场抓包,他的官路算是走到头了。”沈牧池还未走,他听到她的疑问,主动解疑。
他本可以不用走到这一步的,没有人拦着不让他向上禀报,甚至所有人,这一城的百姓都希望她能将这件事反应给皇帝,是徐厚卿他自己咎由自取,一步一步将棋局走至死局的。
往后只怕是流放边关的下场。
徐厚卿先前封城虽不厚道,将过路商人强留在皖城,却也是为了城外百姓着想,不让疫病被带往城外。
但其实这种想法愚昧至极,他自认为只要将疫病封在城内,就不会有人知道,疫病也会随之消失在皖城内部。
用一整座城百姓的性命,换一个未可知的美好念想,是极可笑的。
这些沾染过疫病的器具或许会随着百姓生命的消亡而隐入尘土之下,可疫病并不会随之消散,后面只要有人再进入这座“鬼城”,陷入沉睡的疫病便会卷土重来。
顷刻间,传染整片大地,席卷整个王朝,届时又当如何?
沈牧池察觉到方许宁情绪的低落,他将信叠好,不动声色的靠近她,轻轻牵起那只冰凉的手,包裹在掌心,仔细暖着。
“他既能当上皖城的城正,那么还是有些真才实学的,只是经验略少,到时候虽被贬边缘荒凉之地,可也不全然会一直留在那处。”沈牧池劝慰道。
经过这么些天的相处,他能看出徐厚卿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只是经验不足,对百姓的所思所想有所欠缺,只要放在穷乡僻壤加以历练,假以时日,定会凭着才学与经验重新回到皖城,亦或是调往朝歌城。
“但愿如此……”方许宁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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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在府衙门口之人将消息散播出去,有了希望,皖城百姓自然不再一味反抗府衙做事,甚至主动配合,以至于第二日再未有人染上疫病。
沈牧池接手搭棚施粥这一任务,他在当天晌午的时候便带上侯府家丁,在城门口附近建好粥棚,并放出消息。第二日一早便有百姓排在粥棚处,等待施粥。
如今城中一切都在往方许宁预想的方向靠近,只剩城外一早便染上疫病的患者不知该如何处理。
听徐厚卿说,就昨日一天,又有八个被拉出去焚烧,较之前一日,多了三个,若是按照这样的速度,恐怕里面的人等不到太医过来。
这些时日,方许宁同样注意着容铃的变化。或许是因为单独有一间厢房,每日又都有干净的水和膳食,除了日渐虚弱与高热频发,并未出现皮肤溃烂的情况。
可城外病人的情况却不容乐观,看着每日被拖出去的死人,他们逐渐麻木,就算有人告知他们,皇城派来的太医不日抵达,他们看着自己烂掉的肌肤与肿胀到破掉的脓疱,也不晓得等不等得到,愈发没了希望。
思来想去,方许宁还是决定前往城外,亲自照料患者。
虽说不能治愈他们身上的病痛,可作为宗室女,还是有一些百姓会信任她,认为她能驱散自己身上的病痛。
在百姓心中,皇帝是真龙天子,是与神明并肩的存在,而公主作为皇帝的女儿,就是龙之九子的存在,见了公主在身边,何愁病痛缠身?
于是这日方许宁来到城外的破庙处,她只身前来,随行只有一匹小马。
考虑到她身为女子,行动不便,徐厚卿从马圈中牵来一匹刚成年的马驹,叫她作代步。
站在外面瞧着,便觉着这地方寒酸得紧,她想了一万种走进去后看到的场面,可方许宁还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惨烈。
她找不到用什么词形容自己看到的,在寺庙的正殿处,两个人并在一起,隔着一条仅一人能通过的过道,再是两个人并排躺在一起。
就这样密密麻麻占满整个大殿,这些百姓身下只有一张勉强能够躺下的布,本就染了病,又这样躺在地上,寒气入体,如何能好?
这处寺庙虽然是废弃的破庙,可面积却不小,就连半敞着的大殿都挤满了人,可想而知在看不到的地方环境是何等恶劣拥挤。
方许宁拧着眉,心中隐隐作痛,不忍看着犹如炼狱一般的场景,只得循着徐厚卿描述的路径走到里边去寻医师。
沿路走过的地方,所至皆是病痛的呻·吟,那些声音就像催命的符咒一点一点挤进她的脑海里,摧残着她的身心,像腐烂的浓水腐蚀着她的血肉。
“殿下,这边。”
这道苍老却精神的声音传入方许宁的脑海,将她拖出泥潭,方许宁猛然深吸一口气,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是一位医者打扮的老人,方许宁赶忙过去,跟他到了屋里。
屋里尽是草药的苦香味,门甫一关上,便将外面那种难以形容的腥臭味隔绝起来,方许宁这时才算松下一口气。
“一早接到消息,说殿下要来,本想在门口好生迎接,可现下实在抽不出身,若有纰漏之处,还请殿下谅解。”医师战战兢兢,一番话讲得情真意切。
方许宁明白如今情况紧急,自然不会怪罪,她将此行目的告知于医者,并希望他莫要顾及身份的事。
可话虽如此,就算给他一网格胆子他也不能将过重的活计交给方许宁,便让她先试着替给那些身上脓疱破了的人上药。
这项活计相对简单,对于方许宁这种没有接触过照顾病患的人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
方许宁跟在医师后面,看了两遍便学会了,医师看她操作几次,确定是扎扎实实掌握了才离去做自己的事情。
病重的百姓太多,方许宁仅是上药便忙得头昏脑涨,等她再放松下来时,空中已经挂上了一轮弯月。
“竟然已经这样晚来了……”方许宁喃喃。
从前父皇总说,奏折过多,常常忘了时辰。现下自己忙碌起来,才知只要将全部心神放在一件事上,便会不知昼夜。
“殿下殿下!”是医师急切的声音。
方许宁循着声音看向他,道:“又要抬人出去么?人手够么?可要相助……”
这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倒是将医师砸懵了。
“没有没有,没有事情发生,今日较之前一日已大有好转,许多百姓重新燃起希望,不再消沉。”
这下轮到方许宁不懂了,她疑惑问道:“既然无事发生,您何故这样匆忙?”
见人误会,医师解释:“忙过头了,竟然忘了殿下还在这处,过来送殿下回城。”
“不必相送,回城的路今早来时我记住了,医师就留在此处照顾病人罢。”孰轻孰重方许宁还是分得清的,眼下当以这些染病的百姓为重。
医师有些为难,方许宁来之前徐城正特意嘱托过,万事以殿下的安全为重。
千叮咛,万嘱咐,却没告诉他若是殿下不乐意该怎么做。
“我送殿下回去便好。”
这时一道声音解决了医师的难题。他定睛看过去,是一个相貌极其俊朗的男子,容貌气度皆是上乘。
方许宁同样注意到来人,有些诧异。
“怎么每到这种时候就会遇到你?”
每当方许宁遇险,或是需要人相助时,沈牧池便会非常巧合的出现在她的面前。若是有人说沈牧池暗自跟着她出入各种场合,方许宁指定会深信不疑。
面对方许宁的诧异,沈牧池回以一笑,道:“我还以为昨日与殿下说开了殿下会明白我的心意。”
提到昨日,方许宁面上一热。
她昨日坐在沈牧池的腿上,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他的呼吸那样炽热,眼睛也极漂亮,看向自己时,像是天地间只有自己被装了进去……
“怎么会!”方许宁一激灵,“我没有!”
看他感应如此之大,沈牧池扬了扬嘴角。
“嗯,殿下还不晓得。”
分明是顺着她的话讲,可方许宁还是觉着面上发烫——
他说得不像是由心话。
见她一直未开口,沈牧池定定地盯着她:“天色已晚,我接殿下回去。”
原本方许宁并不害怕一个人走,只是在沈牧池说要接她时,她才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样勇敢,她也不是一定要故作坚强。
一路走来,沈牧池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只要一回头,见到他,便觉得无比心安。
在不知不觉中,方许宁已逐渐习惯沈牧池陪伴左右,甚至于已开始依赖他,并渴望他能一直跟在身边。
“小心。”沈牧池一手扶着马鞍,一手撑起方许宁的小臂,她好借力上马。
自从容铃染病,方许宁上下马都再未有过人搀扶,自己已经轻驾熟路,即便不用人扶也能顺利上马。
何况沈牧池作为一个诸侯世子,本该同朝歌城中那些高门贵子一样,做不来这等伺候人的活计,即便她是公主。
方许宁瞧了眼沈牧池的侧脸,企图从上面找到一丝不耐与厌烦,可那张英俊的面庞上的的确确找不到一点不甘愿的神色。
突然脚踝被捉住,方许宁本能地一僵,回过神来就挣脱桎梏,可那双手使了些劲儿扣紧脚踝。
“只是确认殿下是否坐好。”沈牧池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检查脚蹬是否调至合适位置。
方许宁眨眨眼。
她似乎,并没有那样讨厌沈牧池。
第31章
翌日,向来少雨的皖城突然下起小雨,方许宁与沈牧池一道从客栈出来,可都有事情要忙,于是在中途分别,各自奔赴自己的战线。
今日早晨,方许宁见到沈牧池不由得想到昨晚,比起沈牧池的举动,自己的反应才应该感到意外。
照她的性子,若是面对讨厌的人,不论对方说什么,都不应该有昨日那般小女儿才有的姿态才是,更不会觉着,自己没有很厌烦。
她是陛下亲封的乐安公主,尊贵无双,宫内外众人见了无不恭敬地称她一句“公主殿下”,只有沈牧,在第一次见面就驱马冲撞她,并在人前丢丑,叫她失了脸面,又一言不发,更是未将她放在眼里。
方许宁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过后再见面也难以维持面上功夫,见了他不是冷脸就是避之不见。久而久之,渐渐忘了初见时对沈牧池的惊艳与悸动。
昨日好似不由自主的便将她对沈牧池的情愫勾了出来,让她意识到自己对他与对旁人是不一样的。
方许宁坐在马背上,开始思索自己是何时开始对沈牧池消除偏见的。
追本溯源,方许宁顺着自己的情绪变幻,试图找到最初改变的苗头,很快便锁定到百姓在府衙门口闹事后,沈牧池抱她去厢房休息那日。
在那时,他将她放在腿上坐着,禁锢着她的腰,听他解释初见的误会。
便是在那时,方许宁对沈牧池的偏见逐渐消减,直至昨日,才猛然觉着,她对沈牧池已完全放下往日成见。
既然误会解除,那自己这么些年对他的失礼举动也变得不合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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