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天席地于她而言是很陌生的体验,但位于深山的古墓里清幽凄冷只会比这荒郊野外更甚,倒无甚害怕不适。
黑夜里突然传来隐约的喝骂和惨叫。
恶鬼面具下方艳青原本闭阖的双眸猛地睁开,清凌凌的明眸在月光下闪过冷冽如冰的寒光。
……是元兵的声音!
没有丝毫犹豫她立刻起身,随手利落地将牢牢系在树干的白绸取回袖中,瞬息之间便运起轻功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
离地越近,耳边传来的声音便越发清晰。
陌生古怪的蒙古语里夹杂着的猖狂大笑和鞭子抽打声,以及相对应的各种带着蜀地方言的绝望的求饶和凄厉的哭嚎。
这些对于方艳青来说已不算陌生。
这一路走来,她已看过太多蒙古人欺压汉人的场景,几乎是视同猪猡般践踏侮辱甚至残忍虐杀。
即使方艳青自认淡情薄欲,每见都觉触目惊心。
她方才所在离事发之地尚且还有好一段距离,只因如今夜深人静再加上她内力之深才恰好捕捉到这点声响,但赶过去还需一点时间。
突然传来的声音又有了变化。
她听不懂蒙古人的语言,却能听到那边蒙古人的声音由嚣张跋扈霎时变地惊恐不安。
方艳青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不过目前看来或许并没有往更糟糕的情况发展,但总得亲眼目睹才能完全确定。
直到终于赶到事发地,只见地上已经死伤了大半的元兵,而两道白色的身影还在与剩下的元兵们厮杀着。
是他们!方艳青认出了是白日在酒楼上的两人。
杨逍和范遥早在有人接近时就察觉了,当看到那自幽深的暗林里踏着白绫倏忽出现的雪白丽影两人也情不自禁为这巧合一愣。
三人都没想到本以为的萍水相逢竟会这么快再次相遇。
现在自然不是什么认识的好时候,三人对视了一眼都没多说什么,方艳青很快就加入了他们与元兵厮杀的队伍当中。
这里元兵共有百余人,即便已经被杨逍和范遥解决了大半,仍然还有数十人,而他们这边到底才只三人。
但人单却并不代表力薄。
虽然都尚且年少,但杨逍和范遥却是江湖中成名已久的人物,他们的武功莫说同龄人就是比起很多老前辈都远胜多矣。
杨逍用一柄折扇,范遥使一把软剑。
于数个身强力壮、满脸横肉的蒙古兵包围中不仅不慌不忙,反而分外轻松写意地收割着元兵的性命。
白衣翻飞,动作如行云流水,丝毫不见粗鲁,反而越见江湖中少年侠客们的意气风发,倒不负“逍遥二仙”的美称。
令他们惊讶又不那么意外的却是方艳青。
少女和杨逍一样没有使用利器,以袖中的白练为武器,白练上端还系着金铃,纤弱轻盈的身姿穿梭在围杀的元兵中宛如惊鸿掠影无法被捕捉分毫。
但此时令人称道的却不止精妙的轻功。
柔软如云没有任何棱角的白练本不适合作为伤人的武器,它在方艳青手里从袖中甩出伴着雪白的衣袂几乎如同起舞。
看似翩翩如仙般绝美无害,但随着金铃震颤的清脆铃音轻飘飘撞在元兵胸膛前,却是足以五脏具碎的致命伤害。
只要有些眼力的便能知道,这需要何等深厚的内力。
狰狞的恶鬼面具在一个又一个元兵吐着血死不瞑目地倒下去后竟好似真的成了来自地狱般的修罗恶鬼令人心生恐惧。
方艳青对此并没有任何心慈手软。
初出江湖的她已不是第一次杀人,因为这已不是她第一次遇上元兵,而事实也早已教会她优柔寡断将会有的惨烈后果。
双方人数虽有些差距,但空有一身蛮力的元兵对杨逍范遥和方艳青都算不上什么麻烦,顶多是多费点时间罢了。
血色与哀嚎齐鸣,就像元兵对汉人所做的那样,甚至比起元兵百般折磨人的手段,他们干脆利索的杀伐反而更痛快。
不到一刻钟,这一片空地上便只有他们三人站着了。
方艳青将白练收回袖中,杨逍也“哗”地潇洒合起折扇,范遥则是带着几分厮杀后的闲适意满抹净软剑上的血珠。
“还不错嘛!”
杨逍轻笑着看向方艳青眼里带着些欣赏和满意,不仅是对她武功的认可也是对她杀元兵毫不手软的态度的认可。
要让明教的教众和从前他的手下败将们知道,能从素来嘴毒刻薄又孤高傲气的杨逍口中得一句不错可是极为难得。
方艳青闻言看向他,又扫了范遥一眼。眸光依旧淡淡,面具下清冷的神情却微缓,“你们也不错。”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经过一场并肩作战后,即使甚至还未真正相识双方却无形中感觉多了些无言的默契和意气相投。
至少在杀元兵方面,是绝对相投的。
弥漫着血腥味的战场气氛还算缓和,方艳青看向从她赶来时就早已躲在黑暗的林子里不敢出声的汉人百姓们。
她正要走过去,眼角余光却瞥到杨逍身后原本已经倒下的尸体里一只悄无声息抬起的手,瞳孔顿时下意识一缩。
“小心!”方艳青立即出声提醒道。
杨逍丹凤眸微微眯起,并不见多么紧张,甚至看起来颇有闲情逸致地将手中的折扇搭在了另一只手上。
但很快只见那手指状似不经意地在合起的扇身上一弹,折扇便瞬间往身后飞去,恰好与向他用力投掷来的刀身相撞。
那铁制的大刀随即竟被木制的折扇震断成了两截。
方艳青一时目光定在杨逍身上许久,尤其是他的手指,但不曾预料到一道寒冷的剑光在此时突然向她面门袭来。
只因出手的竟是一直默默擦拭着剑身的范遥!
明明不久前还同仇敌忾,初出江湖还未经历过多少尔虞我诈的方艳青根本不曾想到他会如此。加之她上一瞬注意力还在杨逍那边,而范遥的武功水平与她并无太大的差距。
以至于当方艳青反应过来时,这剑尖已近在眼前。
当然她不可能坐以待毙。
在剑尖无限逼近的瞬间纤细的腰肢微向后同时抬手指尖在剑身上微微一弹,软剑顿时仿佛水面荡起的波纹一颤弯曲了弧度。
而后脚尖立刻游弋着向后退开。
这惊险的一剑避倒是毫发无伤地成功避开了,但她脸上木制的面具却被剑气震碎,下一瞬就裂开成两半掉落在了地上。
终于显现出了那面具之下的真容。
细长的黛眉若远望春山,乌黑的鸦发宛如淳浓绿烟,肤色是长年不见天日毫无血色的白,唇色亦是极淡,
清丽淡雅至极的容貌,神情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淡漠出尘,整个人像是一捧清冷的雪,又似一座细腻无暇的素瓷。
漆黑的天幕挂着一轮皎洁的明月,年关刚过地面的攒了一冬的莹莹积雪还未完全融化,她一袭白衣亭亭站在那儿。
月色与雪色之间,便是人间第三种绝色。
静,安静极了,刹那间周围的一切都静了下来,不管是最先出手的范遥还是有心想要阻止却无力的杨逍都未曾言语。
此时此刻,不知为何连呼吸都情不自禁地放轻。
“你做什么?”
方艳青率先打破了安静,三人雪色的身影在月下依然分别站立,不同于方才缓和的气氛莫名多了几分僵持凝滞的对峙。
这一切只发生在几息间。
方艳青眸光带上了几分凌厉看向范遥,淡漠如水的神情染上了几分寒霜,她不在乎他白日的言语但不代表就是可欺的性子。
更像一尊竟然不可侵犯的玉女神像了。
面对她冷然的质问,范遥却是如此漫不经心地想道,他微微动了动因为剑身被深厚内力震颤而连带着麻痹的手。
回答也很随意,笑道,“只是想看看藏头露尾的丑八怪,这面具之下到底是长地一副什么样天怒人怨的尊容罢了。”
明明如今所见方艳青的真容如何都与丑八怪扯不上关系,他却偏要口出如此恶劣的言语攻击,倒像是想故意激怒她。
方艳青自然不会轻易动怒。
她自幼修习玉女九阴功,其中养生法门讲究“十二少、十二多”,因而素来情绪波动极少,只越发觉得面前看似翩翩君子的少年本性恶劣。
她能看出范遥所言确实为真并非狡辩,但同样她也能察觉到方才他的出手完全没有留有余地。
倘若她没有能耐接下这一剑,那此时损伤的便不止面具了,仅仅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便能对素昧平生的人出手如此之重。
可见其为人邪性。
方艳青知道哪怕自己真的为他所伤,以此人心性也不会有丝毫愧疚只会满不在乎地轻蔑地认为是她自己无能罢了。
她没必要再与他做无谓纠缠。
于是明明方才莫名出手伤她的是范遥,但只潦草地问过一句方艳青却并不再理会他,反而看向了另一边的杨逍。
“你是谁?”
杨逍与那双投诸于自身的秋水明眸四目相对,亦有些意外却又不那么意外,他不动声色地紧了紧握在手里的折扇,唇角的笑意却依旧轻佻散漫。
“问别人姓名前难道不该先自报家门?好吧,或许美人是该有些特权,在下杨逍,不知可否有幸知道姑娘芳名?”
他话说的油腔滑调,但眼神清正毫无淫邪之意,更何况又生了一张俊秀风雅的面孔,谈笑自如间不但不会令人反感反而只觉风流不羁。
方才有些沉重的气氛也在他玩笑的三言两语间轻松许多,方艳青原本冷若冰霜的神情也有了几分舒缓。
“我姓方,方艳青。”
皎洁的明月下容貌都绝佳的少年少女四目相对对着交换姓名,俱是一身不染纤尘白衣,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倒真像是一对匹配的璧人。
明明在场的有三人,但一旁同样身着白衣站在暗处眸色微沉静静看着他们的范遥在此时倒显得形单影只了。
及至后来,再回想起如今初相识的一幕方才明白。
一步错,步步错,一步晚,步步晚。
第3章
怦然心动3
子夜,月明风清。
依旧是在密林深处,只不过多了好几丛篝火。被解救的百姓们缩成一团一团尚且不安地坐在一边。
杨逍和范遥两人单独席地坐在另一边。
唯有方艳青仍然如之前那般躺在那系在树干两端的一段不足一尺宽的白练上,虽然看起来好似摇摇欲坠叫人担心。
但她自己显然十分从容。
纤细的身影睡在那白练上稳当又姿态优雅,夜风将她垂落的雪白衣袂和挽发的绸带吹拂地飘飘如云般轻盈动人。
加之面具碎后真容不再被遮掩。
那清冷不染凡尘的美与这般独特的入睡方式越发让百姓们暗暗视她为上天派来拯救他们的神女,不敢接近更不敢亵渎。
“不下来暖暖身子?”
杨逍自然是没有顾忌的,他坐的位置恰好面对着睡在白练上的方艳青的方向,单手撑脸看向她态度很放松随意地问道。
方艳青闻言侧头看向他,篝火的昏黄的火光映在她侧脸将纤长的眼睫照地分毫毕现,清冷的容颜仿佛镀上了一层辉光。
她淡淡摇头,“我不冷。”
古墓中有一祖师婆婆从极北苦寒之地数百丈坚冰之下挖出来的寒玉制成的床榻,她自小便睡在上面修习内功。
即便睡着也能运转内力驱寒,寒玉床奇寒难熬尚且能习以为常,莫说如今初春的一点寒意便是数九寒天亦算不了什么。
范遥正坐在杨逍旁边,手里拿着一只剥了皮的野兔动作熟练地放在火上烤,俊秀的脸神情看起来兴致缺缺,有些冷淡。
“总不能真的不食人间烟火。”
他说这话时虽然依旧专注地盯着手里的烤兔子,但杨逍和方艳青都知道他说的是她,这话听起来像讽刺但也是好意。
方艳青倒没有故意不理他,“我自幼茹素。”
古墓中的姐妹们都秉承着“十二少、十二多”的养生法门,大家也都不重口腹之欲,饮食向来简单清淡,不沾荤腥。
范遥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杨逍却挑了挑眉。
那边话音刚落他指尖微抬不知从何处拿出来一串红红的小野果扔给了方艳青,她身体依旧八风不动,抬手利落地接下。
“这是什么?”
方艳青拿着那一串小红果在眼前好奇地看,比她白日在集市上看到的山楂要小许多,只有拇指大小,表皮也更光滑。
杨逍看着她这幅新奇的模样不禁轻笑。
初见时本以为是被家里人保护地太好因此单纯懵懂,娇弱不知世事的深闺大小姐,像不沾染血腥纯白如纸的小兔子。
但再遇却见她杀伐果断,冷若冰霜又锋芒毕露,杀起元兵来毫无心慈手软,小兔子变成女修罗反差大地叫人不敢认。
前者当然没什么不好,但果然还是后者更让人觉得有趣,如今再看懵懂娇弱虽是假,但单纯和不知世事倒的确是真的。
将不谙世事和杀伐果断结合在一起,既矛盾又吸引人。
“这是红籽果,也叫红子刺、吉祥果。这个季节蜀地的山里也就这种野果长地多了,原本是想着找找有没有蜂蜜的。”
杨逍少有耐心地温声解释道,“这种果子味道还挺甜的,不过不能多吃。这些我摘下来用雪水洗过,放心吃吧。”
说完他笑了笑,一双天生风流含情脉脉的丹凤眸就这样盯着她,带着几分期待和不明显的哄人的意味。
方艳青不知道杨逍想找蜂蜜是因为白日听她提过所以刻意去找,闻言便从袖袋里取出一个小玉瓶同样直接扔给了他。
简洁明了地介绍了一句,“玉蜂蜂蜜,很甜。”
杨逍接过打开闻了闻,“玉蜂?甜而不腻,味清而不浓,倒是比寻常的蜂蜜看着品质要好一些。”
但他没直接喝,而是又丢到了一旁自从说了一句话后又开始默不作声的范遥怀里,被他无言翻了个白眼又瞪了下。
杨逍大抵能猜到范遥为什么这般作态,但对方好像自己还不明白,不过让他去点醒他是不可能的。
……有些事即使是好兄弟也不能退让的。
因此只瞥了范遥一眼他便故作不知又继续含笑注视着那道纤丽的身影。
他倒是当甩手掌柜当地清闲,只剩下刚好上次和他打赌输了的范遥暗暗磨着牙把蜂蜜磨在给他们两个烤的兔子上。
名为红籽果的野果长地色泽鲜红,宛如一颗颗红玛瑙般艳丽又漂亮,方艳青用细白的指尖一颗颗摘了抵在唇边吃着。
她仰面躺在林间,月光将她绝佳的骨相流畅地勾勒,唇形亦生地极美,鲜红的果实仿佛将极淡的唇色都浸染了艳色。
方艳青没有在意杨逍投来的目光,但他自己看着看着不自在地移开了眼,手指不自觉一点一点不断轻轻敲打着折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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