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峨眉首徒孤鸿子又是谁?
孤鸿子虽年纪比这些女弟子们大不了多少,但他是峨眉派里掌门唯一的亲传弟子,是他们的师叔亦是未来掌门。
换作往日即便他再如何温和好说话,弟子们也是不敢开他玩笑的,但看多了这几月来他唯独在方师叔面前脸红局促的模样实在让人忍不住打趣。
“孤鸿子师叔从前来校场可没这么勤……”
“是啊,师叔一直很忙的。”
“再忙也没有方师叔重要……”
人群里窃窃私语着,以方艳青深厚的内力自然尽收耳底,明明都是些平常的话语但她们说着还会相视一笑。
眼里是某种你知我知唯独她不懂的意味深长。但她们往日里总是这般,方艳青虽略觉异样但还是没有放在心上。
和她们说了一声,她便走向不远处等他的孤鸿子,素来情绪寡淡的霜雪玉容尚且残留了几分浅浅的笑意。
“师兄。”
“师妹,师父她有事寻你。”
孤鸿子原本自觉这次已是做足了准备,但见到微微一笑容貌越发娇美灵动不同以往冷清的师妹还是不争气地红了耳垂。
只能尽力平复着怦怦乱跳的心,想要装作若无其事。可当真看着她果然一无所觉的模样又不禁有些失落。
两人一路沿着山道往大殿的方向而去,空气里是山间的清晨独有的草木清新,露水深深。
方艳青不是热络言谈的性子,孤鸿子不出声后两人便陷入了沉默,安静的山林间只能听见两人轻细地几近于无的脚步声。
方艳青其实并非毫无所觉。
她的确不通情爱世故但不是懵懂无知之人,只是从小接触的事物太少以至于看起来过于单纯罢了。
相反她聪慧又敏锐,比如此时她就察觉到孤鸿子似是心情不愉,心中便立刻转过好几道弯。
师兄是孤儿那定不是家人的原因,近来宗门和师伯也无事……
一一排除后,方艳青想到方才小弟子们说的话,身为下一任掌门的孤鸿子的确早就开始着手负责宗内的庶务。
“师兄如果很忙的话,让其他人来唤我即可。”
方艳青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语气又一贯是那般清泠泠,听在本就心虚的孤鸿子耳里便不免觉得有些过于冷淡。
“我不忙!”
他立即有些忐忑她是否察觉到自己的心思有意疏远,“何况只是几步路权当走动走动而已……”
方艳青看着师兄有些急切的解释还是觉得有些异样,但他既然如此说那便是如此吧,若是不能说的原因也没必要追问。
孤鸿子很快就从方艳青一如既往的神情看出是他多想,再问起原因听她转述小弟子们的话又不免觉得有些羞赫失笑。
“她们平时玩笑随意惯了,有时候口无遮拦,师妹不用放在心上,你是师叔该管教时不必太纵容她们。”
他用温文镇定的话语掩饰着自己被所有人都能发现的从眼神到面上细微的神情到身体的每个动作都无法掩饰的情意。
但方艳青只是摇摇头,淡淡一笑道,“无事,她们都很可爱又好学勤勉,只是我没见过这样的热情不适应罢了。”
别说她没见过,就是孤鸿子从小到大在峨眉山上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些弟子们有对哪个人态度这般亲近热忱。
他看着她温煦笑着轻轻道,“她们很喜欢你。”
虽看着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但稍久些便能知道她性情其实很是平易近人,既无倨傲骄纵亦不敏感多思。
这样的人相处起来本就很令人舒服,更何况她还生了一副清丽脱俗,出尘绝世无论男女都为之惊艳晃神的容貌。
并且这样耀眼却不具有攻击性的美还难得只让人自惭形愧却很难升起不适嫉妒来,只觉任何不好的心思都是亵渎。
若说这还仅仅只是人对于美好事物的好感。
等亲眼目睹见到方艳青在几日之内便将峨眉剑法融会贯通比他们学了十几年都还要出神入化,且不吝惜于教授任何人。
姿容既好,神情亦佳。
这样美丽强大又殊为高洁的存在,又如何不打心底里感到崇拜敬慕,又如何不让人越来越喜爱无法自拔亦不想挣脱呢?
短短的一段路,两人的交谈并不算多,但孤鸿子的心情却已历经几番从云端落到谷底又回到如履平地的变化。
正站在大殿前等待他们的风陵师太,就看着这双小儿女并肩而行着走来,他的喜怒哀乐全部系于身侧的她一身。
“鸿儿,青儿。”
听到师父/师伯呼唤,孤鸿子和方艳青纷纷抬头望去,微微加快步伐来到她面前,就见她向来严肃的神情泄出一丝喜意。
“师弟他终于又有消息了。”
闻言方艳青明眸立刻亮了起来,而不等她开口说话,孤鸿子便已急她所急问出了她此时最为关心的问题。
“那师叔他可还安好?”
“好,好,好!”
风陵师太一连说了三个好,显然生性沉肃的她此时也是难得的心情激动喜悦,从她等不及走到殿外等他们也可见一斑。
而后风陵师太也不多做絮言,直接领着他们进了大殿把方评寄来的信给了方艳青看,在她看的过程边说道,
“信是他年前便写好的,不知怎么回事直到过了大半年如今才寄到峨眉,但我可以肯定这字迹是他的,至少写信时他应是安好的。”
的确,那时他还在信里说要去终南山陪妻儿一起过年,等出了年关便带着女儿来给师伯拜年。
方艳青逐字逐句看的清楚,一看完她便抬头看向风陵师太,从来好似淡漠地万物不萦于心的人此时无比坚定,
“师伯,我要去找他。”
第7章
金风玉露7
天光破晓,山色空蒙。
昨日夜里下了一场雨后原本夏日炎热干燥的天气仿佛骤然间便随着这场雨散去,带来了一点寒凉的秋意。
一早起来没在校场如常见到那道惦念的身影,孤鸿子又问了把守山的弟子无人出去后想了想便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熟悉的山路通往他经常练剑的断崖,站在那儿居高临下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很能让人体会到天地的浩荡使人心境开阔。
孤鸿子因为身体的原因需要保持情绪平和,因此他十分喜爱待在那儿独处练剑,而如今那里又因为与某个人的初遇又赋予了一层不同寻常的意义。
两旁的草木逐渐稀疏,道路走到了尽头。
还未走近便已经听见剑锋划过风中宛如鹤唳的清鸣,再稍近些那执剑而舞一身束袖白衣英姿飒飒的少女不正是他想见之人。
孤鸿子没有再走过去,而是站在原地静静等待着。
素来温和地仿佛没有棱角的人目光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正在练剑的少女时令人惊讶竟也会有如此灼热的温度。
“师兄。”
方艳青早已察觉到孤鸿子的到来,但还是心神专注地将这一套峨眉剑法演练完成才收剑看向等待的灰衣少年淡淡招呼。
孤鸿子微微一笑算是回应,“师妹的剑法又有进益了,听说昨日师妹还在练峨眉剑法时自创了新的剑法?”
方艳青知道定是昨日那些小弟子传播开的,她们并非恶意只是似乎喜欢将她的一举一动都当做榜样一般。
她有些好笑又无奈,“是她们说的太过浮夸了,不过是偶得灵感的几招,还不完整算不得什么剑法。”
孤鸿子却一本正经地摇头,“非也非也,一般人能将原本的剑法一板一眼地全部练出来已是万般艰难了。
“如这样能自创招式的灵感便是一辈子也不见得能遇上一次,师妹你若是再这般妄自菲薄恐怕会出大事呢。”
方艳青看着他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知道他还有话要说,便配合地问道,“如何呢?”
孤鸿子故作唉声叹气道,“那恐怕整个武林有八成的人都要气地去轮流自挂东南枝了!因为都白活了啊!”
方艳青终于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笑声清脆。
她今日比起昨日显然已多练了不知多久的剑,原本梳地整齐的乌发都有些松散,鬓边也微微有些汗湿,却不显凌乱。
一身洁白无瑕的霜雪衣裙更衬地宛如一支梨花春带雨,这一失笑便更如花枝乱颤,雨露沾湿。
见她被逗笑,孤鸿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玩笑其实也的确是实话,从前以他的资质在峨眉向来是领先众人的,即便不会因此倨傲自大,但也是有几分自矜的。
但直到见到比他小了几岁的师妹不但内力深厚远超于他,对剑法招式触类旁通且悟性灵慧,便方知何为真正的天才。
而那厢好一会儿方艳青才渐渐收住笑意,同样打趣道,“没想到人人敬畏的孤鸿子师兄竟也有这样促狭的一面。”
孤鸿子摆摆手,故意用说教的口吻,“那就是师妹你以貌取人了。”
两人不禁又双双一笑。
这近半年来他们师兄妹之间一直相处地很好,孤鸿子温和有礼,方艳青娴静如水,两人从无龃龉,按理来说应当很好。
可似乎就是因为太规规矩矩了,总觉有层无形的隔膜让两人的关系始终保持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再难寸进。
而今天这个玩笑好像才一下打破了这层隔膜,总算让两人相处时不再那般板正守矩,不自觉轻松自在许多亦亲近不少。
直到这时孤鸿子才温声关心道,“怎么今日到这儿来练剑了?可是觉得她们太缠人了?”
方艳青笑意渐淡摇摇头,“不是。”
她默然看了他一眼还是道,“是我想到父亲思绪有些乱,担心会影响她们心情便想安静独处一会儿。”
孤鸿子同样敛了笑容,他有心劝道,“师叔既然寄了信便说明他当时定然是安全无虞的,说不定再过些时日他便回来了,你不如安心在峨眉等他?”
但方艳青还是摇头,坚定道,“不,我要去找他。”
孤鸿子只从父亲他寄来的信确定了他当时写信时的安全,但她对此却不喜反而更加担忧。
既然那时他还安全并且谈笑自如地说要赴约那之后到底是遇到了何种无法预料亦无法解决的困境才会不得不失约呢?
孤鸿子闻言便知道自己无法劝她放弃,他张了张嘴,突然间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决绝道,“那我陪你一起去!”
方艳青愣了愣,用并不失礼的目光打量了他一下。
孤鸿子苍白清秀的面孔原本温柔含笑的神情染上了几分急切地担忧之色,明明是男子却有一种令人怜惜的病弱单薄。
“不用了,师兄。”
她礼貌地微笑着委婉拒绝了他,“你身体不好不宜长途跋涉,还是在山上修养吧。更何况师伯不也不同意你下山吗?”
方艳青离开与世隔绝的古墓来到真正的红尘中已有半年,她本就敏慧学习能力极强,自觉已不再如从前那般不通世故。
但显然孤鸿子半点没体会到她的说辞“委婉”在何处,本就苍白的面色被师妹的直言不讳打击地更为灰暗。
的确,他的身体练武虽然没问题,但其实是不宜奔波的,而昨晚他就私下去请求过师父让她允许他和师妹同去但不出意料地被拒绝了。
他一向是对从小养大自己如师如母的师父言听计从的,因为身体性情也一向稳重,方才是他生平第一次那么冲动地只想不管不顾地随师妹而去。
但果然还是不行啊……
孤鸿子只能气馁地放弃,他有些苦涩地笑了笑但还是满怀真挚的祝福和还未分离便已依依的思念温柔地与她告别,
“好吧,既然如此你独自在外万望小心,希望能早日找到师叔与他一同回来。我……我和师父在峨眉山上等你们。”
“那就借师兄吉言了。”
方艳青看着他浅浅一笑,他们脚下是百丈悬崖,周身是秀丽的峨眉山上终年不散的云雾,有烈烈的山风呼啸着吹过。
她一身白衣飘渺,遗世独立。
此时恰好云开雾散,熹微的晨光自浓郁的雾气穿透而出。金色的晨曦照耀在她身上为高洁出尘的白衣镀上了一层辉光。
这一幕在之后等待师妹归来的日子里无数次被孤鸿子反复回忆,深深纂刻在他的心里,每每忆起都是一阵酸涩的甜意。
但他若是知道有些事一旦错过,便已物是人非,即便是千山万水都义无反顾随她而去。
*
在收到信的当天方艳青便想离开了。
其实她之所以会在峨眉山上停留那么长时间除了师伯的殷殷挽留,就是因为师伯说的父亲每隔一段时间传回的信。
而有了信知道了信最初寄来的地方,她当然想立刻动身,还是风陵师太以为她准备行囊的理由才让她再等了两日。
于是到第三日,方艳青便再等不及地下了峨眉山。
来时是年关才过的初春时节,荒了一冬的万物将将复苏,正是残雪暗随冰笋滴,新春偷向柳梢归。【1】
如今恰好入秋原本茂盛的花草树木又开始渐渐叶黄凋零,却是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2】
一路上周围与来时截然不同的景致倒是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美地各有各的风韵与独到之处,自古以来文人墨客无数争辩都说不上哪个更胜一筹。
但要方艳青来说,她还是更喜欢秋日一些。
或许是因为如今露宿野外时比起冬日的荒芜处处丰收的硕果累累,又或许仅仅只因为此时得了父亲消息后欣喜的心情。
夜晚露宿野外时。
方艳青一如既往睡在由袖中的金铃索绑在树上的绳床上,挂在一旁的帷帽上的云纱飘过眼前,她就着月光看着手里采摘的野果突然有些出神。
……不知道现在有没有红籽果。
手里的是一种不知名的野果,味道很清甜,可她不知为何在这个寂静地有些难以入眠的夜晚突然很想吃红籽果。
就这样在寒凉的秋风里直到月上中天,方艳青才强迫自己闭上眼,只是彻底入睡前还在想着明日再去找找看红籽果。
第二日甚至好几日方艳青都没能找到红籽果。
但红籽果说到底很寻常,随着进入十月,方艳青最终还是如愿找到了,可她却又觉得味道好像并没有当初的那么甜。
方艳青的心情难得有些低落。
或许是因为这半年来习惯了峨眉山上的热闹,骤然间再次恢复一个人的出行就觉得有些孤单寂寞了吧。
她为自己找出这个理由心底却又隐隐知道不是这样,可到底是因为什么她却又犹如雾里看花般模糊不清。
但方艳青心性坚毅,倒也并未因此太过困扰,多年来寡情淡欲的修养让她很快便又恢复了心如镜湖般的平静。
直到这日,经过一处城镇时。
原本不欲停留的方艳青看着眼熟的城门口还是选择了进城,她顺着曾经走过的街道一路穿过人山人海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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