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两个白衣的少年少女观其吐息哪怕在颠簸的海上都平稳自如,行走间轻盈从容,可见内功轻功都有不低的造诣。
再看他们年纪,那戴着帷帽的少女应是不比自家五弟大多少,一时便不免想到若是五弟在,与这些少年人们应是很能合得来。
但这终究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张松溪并未再深想,而他更想不到这两个陌生的少年少女与他的五弟没什么缘分,但未来却与他另一个师弟渊源颇深。
入了夜,方艳青和杨逍果然出来赏海上明月了。
因是夜里甲板上也只挂了一盏昏暗的油灯,左右也模糊不清,方艳青便没戴帷帽,只与她站的近的杨逍看得清她模样。
新月如佳人,潋潋初弄月。
方艳青清眸专注地望着那海上水天一线上升起的硕大月轮,但在杨逍的眼中这般盛景却远远及不上面前那比明月还皎洁的美人。
“青妹,为我吹一曲笛音吧。”
方艳青的腰间从初见时便一直带着那支玉笛,途中杨逍也曾听她说过这是她父亲送予她的生辰礼,平日里其实多为驱使玉蜂。
但如此良辰美景,赏月吹笛亦不失为风雅事。
“好啊,但只我一人可不行。”
方艳青出尘的清丽玉容上浮现出一抹狡黠的笑意,杨逍挑眉,数月来的朝夕相伴令他们无需多言便可意会对方所想,他轻笑。
“好,那我们一起。”
于是,下一瞬他便收起折扇从方艳青腰间取走了佩剑。
杨逍自恃武功行走江湖并不爱带什么利器,反而喜爱拿着折扇做一文弱书生的打扮,而折扇既是装饰也可作为武器。
方艳青本也是如此,以藏于袖中的金铃索为武器,不过到峨眉后师伯风陵师太为她专门准备了一柄秋水长剑做见面礼。
她在峨眉山上便是以此练习剑法,出门时风陵师太不放心又让她带上,这一路上遇到几桩不平事时她也用上过,杨逍自然见过。
但方艳青却还没见过他用剑的模样,曾听说桃花岛的落英剑法宛如繁花缤纷吹落,美不胜收中隐藏着冰冷杀机,她自然想见识一番。
毕竟已经入夜,又是在船上,深秋里甲板上风大寒凉。
除了看看早已看惯地枯燥无味的大海便没什么娱乐方式了,因此大多数人都在各自船舱里睡觉,守夜掌舵的水手也都待在船头。
四下无人的船尾上,在悬挂于粼粼海面上的明月清辉照耀下,白衣的少女横笛静静而立,白衣的少年执剑翩然月下起舞。
笛音清脆悠扬,剑光如白练凌冽。
少女雾鬟风髻,臻首娥眉低低垂敛,浩浩乎如凭虚御风,飘飘乎如遗世独立,少年风神秀彻,英姿潇洒,公子如玉世无双。
少年少女每每眼神交汇,眼波流转如春水绵绵。
说不出地两心相通,情致两饶。
便是再不通音律之人听见这笛音都能意会到那青涩的情意,或有好奇探窗之人见到这几可入画的一幕亦不由为少年们真挚美好的感情会心一笑。
原本就睡不着站在窗前赏月的张松溪大抵就是后者,但君子非礼勿视,祝福地笑笑过后便关了窗上床入睡并不故意窥看。
而无人知晓地黑暗深处,亦有一双泪痕沾湿,满是绝望的眼因为这清扬空灵,毫无邪念的笛音一点点亮起希望渺茫的光。
第二日清晨。
当方艳青从房间里出来看到对面几乎同一时间出门的杨逍时,一如既往态度亲近又自然地和对方打招呼。
“早。”
“早啊,青妹昨晚睡地还好吗?”
两人并肩走在船舱里狭窄地过道上,不时有别的房里的人出来便需要停下来让一让路,人来人往地谈话基本没什么隐私。
“还好,昨晚的笛音仿佛都入我梦里来相伴了。”
“是嘛,看来那笛音非同一般。”
船舱的地板自然都是木制的,脚步踩在上面不刻意用轻功便很容易会带起一阵比较重的嘎吱声响,几乎要盖过他们之间的谈话。
当然他们的谈话本也听起来都十分寻常。
两人一路平常地闲聊着很快从船舱来到甲板上,船上的厨子已经做好了早饭,船上最常见又实惠的食材自然是鱼。
海里现打的鱼肉质十分鲜嫩,船上的厨子做鱼的手艺老道,因此即便是在船上伙食也还不错,今天早上吃的鱼片粥和鱼肉馄饨。
甲板上摆的小桌基本坐满了人,方艳青和杨逍寻了角落坐下,和他们同一桌的还有个看起来很平常亦很沉默寡言的青年。
“船家的生意好像很好。”
方艳青微微拨开帷帽用勺子盛着馄饨,目光扫过热闹程度不比一个小酒楼的甲板,看着船上的水手在客人间来来往往。
她说的状似随意,杨逍答地也很随意,“这是巨鲸帮的船,常年在两广一带海上活动,这一片基本上都是他们的势力。”
方艳青点点头,好像明白了什么没再问了。
与他们同桌的青年好像也没把他们的对话放在心上。
吃完早饭方艳青仿佛昨日还没看够海上风景仍然逗留在甲板,杨逍站在她身旁,其他食客吃完有的和他们一样有的回了房间。
水手们开始收拾碗碟和小桌,他们一个个都是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满身肌肉,络腮黑胡,不但动作粗鲁眼神也满是煞气。
方艳青隔着云纱目光暗暗注意到他们将客人们吃剩的粥和馄饨都倒在了一个脏污的泔水桶里,其中一个大汉把它提了起来。
按理说就算要在海上处理这些垃圾,也该站在甲板上往下倒,哪怕担心影响客人的心情也可以去往没人的船尾。
但那人却提着泔水桶走进了船舱底下。
船舱底下是水手们住的地方以及储存货物食材的仓库,泔水这种东西水手们肯定是不会吃的,那或许便是储存起来到岸上处理。
然而仅仅过了一刻钟,那大汉就从船舱底下的楼梯爬上来了,而他手上仍然提着原来那个泔水桶,只是里面已经空了。
方艳青和杨逍状似目光看着前方的大海,实际上余光都悄无声息地注意到了这一幕,见此两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
“青妹,回房休息吧。”
“嗯。”
两人很自然地往船舱里走,过道上这时没那么多人了,他们两人的脚步听来都很轻盈,身后跟着进来的人同样没什么大声响。
杨逍往后看了一眼,是方才和他们同桌的男人,见他投来目光沉默寡言的青年回以平淡友善地颔首,看起来没什么特别。
杨逍眼里闪过一丝玩味,却没多在意。
“看来这次的生意不好做了。这海上风浪大,人又多,万一船翻了货没了那真是孤立无援,咱们还是做陆地上的生意好。”
“你说呢,青妹?”
这段话再配上杨逍这手摇折扇一身风流雅致的模样,倒还真像哪家跑商的富贵公子随口闲聊生意经。
但方艳青已经明白了他话中暗含的提醒,眼中闪过冷意。
“的确,到路地上好办事。”
两个人接着和往常一样分头回了各自的房间,他们身后的青年也就是张松溪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们禁闭的房门一眼也回去了。
船还要第二日才能到岸,当天晚上月上中天,船上客人和水手们已经好梦正酣,有人忍受煎熬无法入眠,亦有人在静静等待。
“噔,噔噔噔,噔噔……”
非常轻微还没有海浪拍打船身的声响大的敲击声响起,若非夜深人静再加之内力深厚否则无法察觉。
这看似无节奏的敲击若非懂音律的人亦无法听出其实节拍与前一晚方艳青吹奏的笛音恰好一致。
而这并不是第一次响起了,看来绝非偶然。
第10章
箱中秘密10
第二日清早。
行驶了两天两夜的海船终于在广东码头靠岸,方艳青和杨逍顺着人流从船上走了下来,并没有刻意在船上逗留。
码头上每日都有无数的船靠岸,载着人来往大海两岸,因此周围自然比其他地方都繁华许多,坐落了许久供人落脚的客栈酒楼。
方艳青和杨逍没离开去城中心,而是就近在旁边的一家客栈并选了两间临窗便可看到码头情况的房间住下。
载他们来的巨鲸帮的船依然停在那儿,并未立即返航。
其他地方来的船也是如此,他们或许是要补寄一番船上的物资或者再载一船客人回航也说不定,但巨鲸帮就不一定了。
船上只有几个水手下来离开汇入人群不知去了何处,其他人还守在船上,看起来一时不会有什么大动作。
方艳青从窗边收回视线。
然后出门和对面同一时间出来的杨逍下了楼。
往常一般会选择清静的雅间的他们这次却不约而同地选择坐在了楼下鱼龙混杂、人声嘈杂的大堂里,依然是正对码头的窗边。
“这次庙会什么时候开始?”
“明天就是了,咱们正赶上好时候呢……”
“这次办地好像比往年还热闹?”
“是啊,听说是巨鲸帮插了一手,帮着运了好多东西……”
大堂里的客人或吃着迟了些的早饭或点了一壶清茶歇脚,吃东西喝茶的时候边和同伴或者附近的人搭话闲聊着。
一些细枝末节的消息往往就藏在这些平常的话语里。
听到此处原本已经点了壶广东特色的凉茶和方艳青相对坐着静静品尝的杨逍放下了茶杯,扬了扬手把小二再次叫了过来。
“再来盘点心。”
他们两人看着便气质不凡,小二每日里三教九流的人看多了打从他们进门起就悄悄留意着,这会儿立刻殷勤地凑上来。
“客官想要个什么点心?”
“听说这儿要办庙会了,庙会上有什么特别的点心?”
杨逍素来是个狂傲的,但他的狂傲是源自于他本身的智谋,他没着急打听什么而是先从点心开始问起然后引出庙会的话题。
就如平常的外地人对本地庙会的好奇,小二并没放在心上,作为本地人舌灿莲花地将他们每年都有的庙会说的绘声绘色。
“庙会一般不是庙里办的?怎么巨鲸帮一个做海上生意的改行办起庙会来了?”杨逍自然而然地在谈话中问道。
小二正说在兴头上,“嗨!这不是巨鲸帮新换了个帮主,听说他有个儿子刚出生身体弱眼看着活不大,就包办了每年庙会给他儿子祈福。”
说到这里还是很正常的,但紧接着那小二就弯腰凑近了些露出一副不同寻常的神色,像是知道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悄声道,
“不过要我看来,可没那么简单!”
杨逍和一直默默听着他们对话并不插嘴的方艳青隔着帷帽对视了一眼,立刻就意识到恐怕这小二真知道点什么。
这也不稀奇,这里是靠近码头的客栈,每日里人来人往,各种琐碎的消息流通在客人口中,小二又是本地人。
“怎么说?”
杨逍会意地拿出一两碎银,做出一副感兴趣的模样。小二立刻手疾眼快地把碎银捞进了手里,立刻喜笑颜开知无不尽。
原来那巨鲸帮的新帮主麦鲸是出了名的好色,后院纳了一大堆妾室通房,生了一大串儿子女儿,数都数不过来。
而那个要祈福的小儿子据说是个丫鬟生的,根本不受宠,小二和那丫鬟家里一个远房的亲戚认识,听他们说起过。
“那小孩儿七个月就生下来了,三天两头地生病,麦帮主儿子多哪会在乎,听大夫说养不大连药钱都舍不得花费太多呢……”
待小二离开后,杨逍想着这件事讽刺地笑了,“连药钱都舍不得又怎么会为心爱的小儿子耗费甚大去祈福呢?”
他想到的,方艳青自然也想到了。
原本已温和许多的人周身气质越发清冷,帷帽里透出的声音平淡也带着无法忽视的锋利冷意,“无利不起早。”
杨逍赞同地笑道,“一针见血。那看来船舱底下的秘密应该和这庙会有关,那就是这两天了,且看看到底是什么腌臜吧。”
打听到了想要的消息后,方艳青和杨逍就没再留在大堂喝茶,两人上楼在房里不动声色地看着对面码头的船守了一天。
本以为要明日,没想到当天晚上就有了动静。
深夜里,整个码头除了几条船上还点着盏昏暗的油灯,几乎一片黑灯瞎火,白日里离开的几个水手就在这时带着许多人回来了。
走的时候两手空空,回来的时候却带着许多大木箱,看着是要卸船上的货,但有什么货是白天卸不了非要大晚上人都睡了来卸。
很快这些大汉们搬着箱子进船,又从船里下来。
出来的时候箱子显然重了许多,得两个人抬着一个箱走,离开码头前领头的人还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寂静的黑夜,鬼鬼祟祟。
这一行人抬着箱子就往街上走。
熟门熟路地转了好几个弯,从码头穿过城中心接着又越走越偏,路上有时偶遇几个人倒也正常寒暄说是搬货,没人怀疑。
最后了终于在一处庙前停下,而他们自然不知道早在他们离开码头时后面就一路悄无声息地跟着几个影子。
方艳青和杨逍藏身在树上,没急着跟进去。
他们俩嚣张地连身夜行衣都没换,仍是黑夜里明晃晃亮地刺眼的一身白衣,这并非他们自大,而是自信即便如此也无人能发觉。
事实也确实如此。
两人早就发觉巨鲸帮船上这伙人加起来武功也不及他们一人,之前不动手一是因为在海上,若船有什么问题可就成同归于尽了,而到了陆地上一直等待则是为了探探他们窝点。
至于现在为什么停下来嘛……
“还不出来吗?”
杨逍的声音轻轻在庙外的夜色里响起,不至于被庙里把守的人听到,但以他们身后那人的功力自然是一清二楚。
“失礼了。”
张松溪本也并未刻意躲藏,闻言同样轻声回道,他原还想开口报出家门表明自己并无恶意,但对面少年似是听出来紧接着便道,
“萍水相逢就不必报上姓名了,只看你今晚是要做和我们一路的朋友还是要做挡路的敌人?”
张松溪平素沉默寡言,不爱出风头,看着在武当几个师兄弟里最无存在感,但其实为人胸有丘壑,最为足智多谋。
他早已看出巨鲸帮的不对,“自然是朋友。”
杨逍早就看出以此人的武功和巨鲸帮那群虾兵蟹将应当不是一伙,只不知是哪个名门大派里的人物,但他心知明教名声如何。
以防对方听说过他名字知道他是明教中人当下转而反目,为他们今晚的行动平添波折,因此才预先说好不交换姓名。
而现在确定了对方目的一致,那自然是最好了。
到了此时不管是杨逍和方艳青还是张松溪都早已看明白,这巨鲸帮以船运和庙会之名恐怕做的却是买卖人口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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