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过来了。”
“……这边感觉会好些。”
现实条件不允许他低下头,所以连声音都浮在上空。
她侧脸看向窗外,公交所到之处撒下斑驳一片,而倒映在玻璃上的剪影更加清晰。
而她有好几次因为惯性几乎要扑到对方怀里,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拉住他衣服的下摆。
揪扯的力道并不重,但他也不可能完全是无知无觉。
但仍由她牵了一路。
那时的他们已经疏离了很久了。
暴雪时她没有回答对方关于未来的话,开春后他们的关系也没能再回到从前,只是偶尔说几句话,又偶尔会帮对方的忙。
关系如此反复。
公交载人到山腰之后还有很长一段期间要走。
下车后苏缇微微仰头看着矗立在山顶的庙宇。
乔心拉着她蹭某个旅游团的介绍,导游举着小话筒,腰间的小蜜蜂将声音扩散开来。
通往庙宇的石阶以长著称,分为几层,每层各有多少多少阶。
隔得远,声音不是很清晰。
苏缇一步一阶开始攀爬,心里默默数着石阶个数。
她第一次来时也有意向数阶梯,但那时没数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陈屿一直跟在她的后面。
落后她两三个台阶,像是太阳照拂下踩在脚下的影子。
没办法跟对方说别跟着,毕竟通往山顶就这么一条路。
无论是加快脚步,还是放缓步伐,如影随形。
……就好像是怕她会栽下去一样。
没办法,她也就没管他。
爬了一会儿累了,走走停停,头顶上的云似乎也不流动。
在她轮流屈起腿将支撑重心换动时,陈屿喊住她。
为了隔开周围人制造出的喧闹,他附耳跟她说话,两人隔着一个阶梯,视线平视。
阳光下两人的影子叠成一束,靠近时像是耳鬓厮磨。
一步也无法前进,后退又舍不得。
他无意躲于林荫,阳光便兜头撒在身上。
周围的人来来往往,而唯独他们是放缓的一帧帧留影相。
陈屿建议:“要不要……休息一下。”
他瞄了一眼她穿着的校服裙,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铺在迎客松下的大石头上。衣料摩挲的细碎声音像是白噪音,烘得人有些犯困。
她知道他的好意,但还是不大愿意。
拾起他铺在石头上的校服外套,将其抖开搭在膝盖上,多余的袖摆处抱在怀里。
她之前认为男式和女式的校服外套唯一的区别就是腰线收窄的程度。
怀中抱着陈屿的校服,她四指攥着袖口比对下又比她的整整大上一圈。
陈屿背对着她坐在石头的另一边,没在说话。
一百三十、一百三十二……二百二十、二百二十一……
乔心卯着一股劲,原来是落她一步,这会儿跟她并肩。
“没想到今天来的人这么多,听说Y市那边下大雨,还好这边没下,不然这石阶可不好爬。”
苏缇默数的动作被她打断,结果就不大在意了:“嗯,今天来的人格外多。”
立在庙门旁边的和尚熟练地捻着念珠,见到她们抬眼单手打了个佛礼。
她们两个跟着前头的人进去,净手、焚香、跪地磕头,照葫芦画瓢一套动作下来。
末了丢了几张纸币进功德箱。
起身时抬头看香火缭绕处金身铸就的佛端坐重莲之上,浅笑拈花。
人流格外的多,也没能滞留多会,便随着丁铃铛啷的声音又被人流推着往前走。
出来后寻到空旷地,稍微松口气,扶着雕有莲花纹白玉扶手眺望远处。
乔心之后扯着她去系红笺,苏缇不太情愿。
乔心单手搂抱她的腰际,另一手压低她的头,语气恶狠狠的:“又不是很贵,我请你。之前把捧花都给你了,你还不主动点。”
苏缇去掰开她的手,还是对她的提议不怎么心动,反问道:“主动点就是挂姻缘?”
风吹来时榕树枝头上殷红的打着旋,红笺“飒飒”作响。
苏缇将手放在兜里,退后一步,格外坏人兴致:“你要系的话记得让工作人员绑紧些,很容易掉的。”
乔心头也不抬,一手将红笺压平整,另一手认认真真地写东西。
“哪有这种说法,心诚则灵,心不诚则不灵。”
苏缇没有说话,故地重游后所接触到了东西,就很容易触景伤情回想之前的事。
那时候陈屿也递给她一个红笺,手举在她面前半步不让,好整以暇等她有所动作。
她抬眼看着他平静的眼波,最终还是收下红笺,但也把零钱放在他手里。
那样银货两讫、互不相欠的姿态太过于明显。
陈屿当年也系了红笺到上头,但还未走远便掉了下来,风吹着在榕树突出的藤蔓上滚落了一圈。
当时陈屿是什么样的状态,她依然记得很清楚。
像是一个吹胀至极的气球,不愿泄气,又不敢多加把火,随时处于濒临炸掉的边缘。
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他上头,已经持续了很久了。
她注意到时是在那次共伞淋雪之后。
不大清楚对方为的是什么东西,让他这么不敢轻举妄动的或许是成绩、或许是未来。
而就在红笺飘落的这一刻,他怀中一直护着的气球炸掉了。
当―当―当―
耳畔响起僧侣的敲钟声。
在声声钟磬声里苏缇突然有一刻的恍惚,她看着他。
表面某种覆盖的防线层层脱落,露出他惴惴不安的无措,但整个人又呈现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感觉被刻意模糊,他停顿了片刻,深呼吸后还是装作不在意。
实际上在意得快要疯掉。
她看着他将红笺捡起,然后小心翼翼放回口袋里。
“我的愿望被拒绝了是吗?”
陈屿转身望着她。
她那时快答道:“不是……事在人为。”
陈屿意识到自己失态后又垂眸,避开与她目光对视。
她手上还攥着个空荡荡、没有内容的红笺,在那种情况下再挂上去就不识趣。
所以也默不作声地藏起来,一直没用掉。
事后她回想起这件事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就着脊骨攀升,她知道他的目光落在在她脸上,也知道他在等着她的答案。
如果她当时回答的内容是相反的一面,那么事情会往哪个方向发展。
集队时,学校统一发了个祈福的红绳。
一看就知道是批发来的,不过那段时间她还是认真地保留了很久。
那是一个带有玻璃珠的红绳,玻璃珠侧边还刻着“好事发生”几个字样。
玻璃珠有不同的字样,不过总共也就几种款式,万变不离其宗。
回程时她和陈屿并肩走了一段路。
他是左撇子,串珠红绳戴在右手,而她戴在左手,行走时两条红绳凑在一起。
她才发现是同一种款式,都是好事发生。
作者有话说:
陈屿:挂红笺,心诚则灵。掉下后,事在人为。
哈哈哈,本想写到小缇回Y市,但计划比不上变化,另外活在回忆里的屿哥存在感太高了。感谢在2024-01-26 13:59:08~2024-01-27 14:23: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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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chapter16
◎我喜欢……◎
山间处清冽的风一翕一动吹浮发丝,周围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香火味,扑了满身,全身像是洗礼后裹满檀香。
苏缇想着一些有的没的,倏然在一个小摊旁站住脚。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红绳手串,免费算姻缘。”
一位老大爷兜着手,看到她停下后,伸手扶了扶头上的毡帽,抬头对停住驻足的她说:“算一卦吧。”
怪力乱神不是她感兴趣的范畴,但是红绳……
她想起陈屿手腕上戴着的发圈,没有什么好的寓意,甚至还是她用过的二手东西,还是一些类似于红绳这种祛病的象征物比较好。
乔心上前一步,摆弄对方摊子上的东西。
也不知摆着到底是什么,几枚铜钱、算筹……桌布的角角碎成条像是被野猫抓过,格外简陋。
“保不保真啊?”
乔心问着,就像是在问卖西瓜的保不保甜一样。
“嘿。”老大爷对她的话嗤之以鼻,“我开始师出从名,不试试怎知道真不真的。”
太阳在山峦日光处鎏金的光带着温度,洒在脸上像是要骤然发烫。
苏缇蹲下,在摊子上挑挑拣拣。这里兜售的红绳手串也是如出一辙,除了串珠的颜色与质地不同之外,没有别的区别。
而万物都讲究一个草蛇灰线,意思是说一个技术娴熟的作家在开篇一笔带过的没用怀表,等到结尾时那个怀表被反复提及成关键线索。
恍然后又有几分原来如此的顿悟。
而现在在这,要是将苏缇整个人生经历编成一本书的话,那恐怕她的作者没有其他的作家那么技法精湛。
她前章回忆起的玻璃珠红绳,这时就起到了铺垫作用。
苏缇从里边挑出眼熟的手串,玻璃珠侧边写着“事事如意”。
除了刻着的寄语,其他的都与当年那条没什么区别。
见苏缇买了账,老头捋了捋成缕的胡须,坐在小马扎上久了不舒服,动了动屈起腿,单手作掐算,后直直咂咂嘴,蹙眉。
乔心大概是拥有着某种弹性的信仰,愿意在榕树上挂红笺,但面对老头算个姻缘还是满眼质疑。
“人家大老远过来玩,还花了钱买你的东西,不说出几句吉利的话,那就不像样了。”
老头从兜里拿出一副纸牌,一一摊开,苏缇选了一张。
苏缇离得近,只听他呢喃一句:“把握当下。”
她垂眸想着话中意,睫羽遮眼。
静静地立着寺庙旁,香烟缭绕,山间泉水低落。
乔心想拉着她走,笑着说:“你这老头倒是学的杂,在寺庙做些道士的工作,拿副纸牌让人抽还是塔罗牌的玩法,说出的话像是答案之书翻出来的。”
“唉这算什么,技多不压身。”
老头捻着手腕上的佛珠,继续跟乔心打岔,“谁说人的一生只有一种信仰,我除了这些还可以帮忙设计签名,或者是在扇子上画画,画画二十块钱一次,要是想买扇子上的话五十块钱一把。”
乔心扯着苏缇往前走:“算了算了,说不过。”
老头“啪”的一声打开扇子,扇面白纸黑字的写的是“童叟无欺”。
末了,还颂出一段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视线的落点一直在苏缇身上。
走得远了声音闷闷的,明明是带有几分你奈我何的回应,在这时苏缇却笑出了声。
*
在苏缇放弃全勤请假的最后一天,乔心享受自己婚假的第二天,她买票回Y市了。
拖着行李穿过街道,人行道两旁栽树着银杏树铺就了一地的金黄。
在等车时,偶有几片落在她肩上,又被她轻轻地吹开,蝴蝶样的叶子向前飘去,没多远摔落在地上。
苏缇没抢到高铁票,只能坐绿皮火车回去,不过时间充裕,她有一天的时间足够浪费。
车次比较早,车厢内没有什么人,她把行李放下后坐在沿窗的那一侧。
她将窗户微微推开细微的缝隙,手指搭在窗户上,离开时温热的体温在窗户上留下印记。
列车启动后带有轰隆隆的声响,能想象得到转轴控制旋轮,又一一碾过铁轨。
她不是第一次坐绿皮火车,B市与Y失中间相隔的距离怎么算都是坐绿皮火车最划算。
以前来这边上学时,她也是这样回去的。
车厢里很静谧,只剩下轰隆隆的声响。
礼物盒包装好的红绳就放在她身侧的背包里,苏缇想着下意识用手虚虚圈住手腕。
那里空无一物。
窗外在列车全速前进,窗外矗立的电线像是一段平行的黑渍,忽而向上又向下。
人在闲下来的时候就容易想得多,她想着算命老头最后看着她说出的那句话。
《青玉案》中的名段,像是久别重逢后破镜重圆的名场面,适用于每一个偶像剧。
于她而言,倒是他乡遇故知的喜惊,欢喜在前头,后面才是慢慢延伸出的惊讶。
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也是在这辆列车上,从往B市与Y市之间的绿皮车总共就那么两辆。
不过那一次不是在这个车厢。
苏缇抬头,望了望车厢与车厢连接处稍微移动的隔板,顺着轨道移动显得而让两个门不是在同一水平上。
像是透过这看到重重叠叠下的另一个时空。
那时比现在冷多了。
天是下雪了,混着霜雪的雨粘粘在窗户上,随着列车的前进些微的划开,留下蜗牛爬行后痕迹。外边的一切事物铺上了晶莹的薄薄一层,像是撒上了糖霜。
那时是她得知外婆膝骨碎裂后的第一个节假日,急忙赶上的第一趟列车。
也是她和陈屿还未闹僵之前的事情。
窝在座椅上,戴上帽子,半个下巴埋在围巾,一副铜墙铁壁的模样。
生人勿近。
列车启动后过了好久身旁发出极轻的耳语声,挨着她在人影起身之后又落下,不过是跟别人换一个座位,大概是周边有什么认识的人。
她没在管,直到挨着她的那个人开口。
“我还是第一次坐绿皮火车,坐在这边应该不会打搅到你吧?”
虽然是个问句,但语气中却难寻疑问。
那时的她不知道要面对什么,又要下定决心放弃什么。
本来是将整个人都埋在衣服里,因为一个瘦弱倒像是空瘪的一团衣服围成人形。听了他的话把帽子拉下,问:“你怎么也坐上这辆车了?”
陈屿将手里一直揣着的纸杯放在她前面,上面泛着热气,是在列车上打的热水。
“真是好巧,我要去Y市去看亲戚。”
解释的话语虽是漏洞百出,但乍一听起来逻辑原因严谨得没有漏洞。
那时正值元旦假,再过不了多久就要期末了。
“你没事吧,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她拿起纸杯亲啄了几口,之后直接捧在手里暖手,没再动一口,也没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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