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垂头盯着云桃与他交握的手,目光深沉。
走到河边,云桃拿出碎银随手递给小贩:“要一盏天灯。”
小贩一脸讨好:“小娘子好眼光,我这天灯是碧水河边最牢固的,定能飞上九重天,让仙家看见姑娘心中所求。”
云桃满意一笑:“借你吉言。”
她拿了天灯,走到河边,提笔在上面写了云桃二字,云桃写字很好看,可眼下她蘸了墨写出来的字却歪歪扭扭,丝毫不端正。
月老见了,只觉得不堪入目。
云桃将笔递给他,邀请道:“你要写吗?”
月老皱起眉头,面色冷淡的背过身去:“无趣至极。”
云桃看着他的背影,勾唇坏笑一下,她就知道他肯定是这不耐烦的反应,提笔端端正正,极具风骨的在天灯上落下二字,九郎。
她懒得亲自点火,环顾一圈,见没人注意她这里,食指和中指并拢,朝着灯芯处轻轻一点,便有火光燃起来,天灯很快充气膨胀起来,她轻轻一松手,就朝着夜幕飞去。
云桃仰头看着,一肚子坏水,她求的是姻缘,这天灯飞上九重天肯定是要日日环绕在月老殿外的,到时候他每每看见云桃和九郎的名字,都会想起今日憋闷,月老殿日渐荒凉,被凡人怠慢,被她威胁同她装作有情人,又被老道士坑蒙拐骗。
这桩桩件件,还不怄死他!
云桃看着越飞越高的天灯,心满意足的笑了。
月老看着云桃雪白俏丽的侧脸,微微出神。
天灯影子越来越小,逐渐变成一点小小的火光,云桃转过头,猝然撞进一双幽深冷淡的眸子里,其中还多了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月老瞬间移开视线,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了一下又松开,指尖轻轻摩挲着,脸颊紧绷,开口冷淡:“该回去了。”
云桃嗯了一声,神色轻快:“走罢。”
碧水河边凡人众多,热闹非凡,两人要回九重天去,也不能在这里施用仙法,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还不把这些凡人吓死。
两人找了个偏僻的地方,月老衣袖一挥,云桃一下子就离开地面,踩到了七彩祥云上,他腾云驾雾带着她回了九重天。
云桃还惊奇,回去的时候,月老倒是怜香惜玉了些,飞的极稳,不像来时那样风驰电掣,脚下踩着的七彩祥云稳稳当当,清风拂面,让人觉得清爽舒适,云桃也就不害怕了,甚至还有兴致欣赏周围夜景。
月老背对着云桃,明明她没有开口说话,耳边安静至极,可他却总觉得她贴在他耳边娇娇缠缠的喊着九郎,极尽缠绵,耳尖通红,红的快要滴出血来,还好夜色昏暗,看不清晰。鸿镂梳远
回到九重天上,月老去玉阙宫向昊天复命,云桃身子疲乏,直接回书云殿歇息了。
她刚进书云殿,仙娥们便鱼贯而出,都来迎她。
“仙子回来啦。”
“仙子可累了?现下就要休息吗?”
“仙子下凡可遇见趣事了?”
“凡间什么样啊,仙子?”
云桃笑吟吟的坐下,仙娥给她倒了杯春灵茶,她一饮而尽,而后兴冲冲地给小仙娥们讲起了今日下凡的趣事。
她院子里的小仙娥们都忠心耿耿,心思单纯,云桃对她们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甚至把月老庙里荒凉,有道士招摇撞骗的趣事也讲给她们听。
小仙娥们本就觉得月老脾气古怪,听到他的窘事,都掩面娇笑。
一殿的娇花,云桃看着就心生欢喜,她看着这群天真烂漫的小仙娥们,就想逗她们开心,手腕翻转,从纤纤玉指间开出娇娇弱弱,颤颤巍巍的小桃花,玉白粉嫩,十分漂亮。
云桃将手递出去,眉目盈盈:“一人一朵。”
小仙娥们都喜笑颜开:“谢谢仙子。”
说着,一人拿了一朵,插在鬓边,人比花娇。
云桃有些疲乏了,打了个哈欠,轻笑着:“都散了罢,我要歇息了。”
小仙娥们笑着:“诺,仙子好好歇息。”
众人离去后,书云殿内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云桃倦意更浓,用清洁术简单清洁后便上床休息。
良久,床幔翻飞,只有清浅平稳的呼吸声。
第19章 九郎
月老低眉敛目地站在玉阙宫外面等着仙侍进去通传,天色已晚,不知玉帝陛下有没有休息,如果已经歇息应该是不会召见他,但他身为臣子,下凡回来,面见陛下向陛下复命是本分。
像云桃那般不顾尊卑礼仪,直接回了书云殿休息,这样没大没小的事情月老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月老在殿外候了一会儿,仙侍就出来通传:“陛下请上君进去。”
月老恭恭敬敬地进去,昊天应该是快要歇息了,已经换上了寝衣,不怒自威地坐在玉案前,看见月老进来,这才露出一抹温润的微笑:“月老回来了,此番下凡如何,可还顺利?”
月老俯身作揖,语气严肃郑重:“请陛下放心,此番下凡,臣已经顺利收集好红线,并无其余错漏之处。”
昊天勾唇,开口声音温润:“如此甚好,爱卿辛苦了,云桃可有烦扰爱卿,她化形时日尚短,我还没派人教她规矩,如果有什么不妥,或者冒犯爱卿的地方,朕代她赔罪,西天佛祖将她交于我,未管教好她,我也有错。”
在凡间的时候,月老每每被云桃气的憋闷,都在心中记了她一笔,本打算等回了九重天一一禀明玉帝陛下,求玉帝陛下给为他做主,惩罚云桃,让她知道知道这九重天上的规矩和尊卑。
可现下玉帝就近在眼前,甚至还好声好气地询问他,此番下凡云桃是否有烦扰他,照理说他没有理由替她遮掩,可话就在唇齿间,却始终吐不出来。
他好不容易张开口,说出来的话却连自己都一惊:“桃夭仙子认错态度很好,此番下凡也努力弥补错误,尽心尽力地帮臣收集红线,表现甚佳。”
“陛下毋须再惩罚她。”
月老这话正中昊天下怀,他是舍不得惩罚云桃的,照云桃那娇纵的性子,要是他惩罚了她,说不定是要赌气到离开九重天都不再同他说话。
昊天爽朗一笑:“那便好,爱卿放心,我不日便着人教她规矩礼仪,断不会再让她胡作非为,惊扰了你。”
月老俯身作揖:“谢过陛下,那陛下早些歇息,保重龙体。”
昊天沉稳地点头应了一声,此刻没穿玉皇帝袍,只穿了单薄的寝衣,更显唇红齿白,若是没戴护心麟的云桃在这里见了,说不定又要上下其手。
月老从玉阙宫出来之后,提着仙灯,慢悠悠地回月老殿,从满是烟火气的凡间回到这九重天上,确实觉得冷冰冰的,夜幕高悬,只有漫天无尽无边的黑暗。
他脑海里突然又闪现出凡间碧水河边,精致绚丽的花灯,光彩夺目,云桃仰头望着天灯,雪肤乌发,仙姿玉色的模样。
月老意识到自己在想云桃,陡然一惊,顿住脚步,这才发现他竟然正不知不觉,鬼使神差地往书云殿的方向走。
他顿时面色通红,仿佛有鬼在身后追,逃一般,慌不择路地往回走,步履飞快。
月老提着仙灯,面皮通红,红的快要滴出来血,活脱脱像是被人轻薄了似的。
小仙童还没睡,一直守在月老殿门口,等着月老回来,抱着蒲扇精神抖擞的盯着殿外,生怕自家主君回来他迎的不及时,终于远远看见月老提着仙灯回来,连忙放下蒲扇,跑过去,兴高采烈地开口:“主君,您终于回来了!”
“怎么样,那仙子没欺负您罢?”
闻言,月老眼角抽了抽,在他头上轻敲了一下:“你这顽童休得胡言,她怎会欺负我!”
小仙童被自家主君敲了一下头,也不生气,只觉得主君待他亲近,又一脸好奇的问:“主君,你知道九郎是谁吗?”
听到九郎这两个字,月老脸色一僵,嗓子发紧:“你如何知道九郎?”
小仙童满脸稚气,抬手指向夜幕中泛着淡淡光晕的天灯:“您看那儿!”
“和桃夭仙子的名字写在一起,求姻缘。”
天灯上明晃晃写着云桃和九郎的名字,还有一句情诗,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月老看清后,极为羞恼,恨恨的一甩袖,红了耳朵,步履飞快匆匆往殿内走,只留下一句:“不知。”
她竟还在天灯上写了他的名字,这话又是何意。
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他是月老,主管天地姻缘,见多了,也听多了凡人祈求姻缘时的甜言蜜语,和极尽缠绵悱恻的山盟海誓,怎会不知这是一句情话。
他面色羞红,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不知羞耻!”
月老回到殿内,小仙童也连忙追了进来,殷勤的围前围后,见他面色通红,好似十分燥热的模样,体贴的给自家主君倒了杯冷茶:“主君,喝茶,今日您和那难缠的仙子一路,定是遭了不少罪,喝杯凉茶,消消火,早些歇息罢。”
月老接过玉雕茶杯,将杯中凉茶一饮而尽,冰冰凉凉的茶水滑过喉咙,这才觉得脸上温度降低了些,挥挥手,吩咐:“行了,你下去罢,早些休息。”
“明日还要修缮府邸。”
小仙童兴冲冲的应声:“是,主君。”
说完,他便低眉敛目的准备退下。
刚走出去没几步,身后却又传来月老冷淡的声音:“对了,明日守殿若再敢打瞌睡,仔细你的皮。”
小仙童虽然知道自家主君是在吓唬自己,但还是吓得一哆嗦,连忙唯唯诺诺的答应:“是是是,我知道了,主君,再不敢打瞌睡了。”
月老坐在桌边,神色怔怔,好似在出神,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小仙童面色谨慎,悄无声息的退下,心中腹诽:主君该不会下凡的时候又被那貌美难缠的仙子欺负了罢,怎么看着心情不太好的样子,脸被气的通红。
天知道,月老面皮通红可不是被气的,而是羞恼。
他为自己陌生而奇怪的情绪感到焦躁,为自己鬼使神差地替云桃遮掩,又不知不觉往书云殿的方向走羞恼,更为云桃在天灯上写了九郎二字,还有一些似是而非的情话而抓心挠肝的费解。
小仙童退下之后,月老又给自己倒了好几杯冷茶,接连灌进肚里,这才觉得冷静了些。
他身为月老,主天地姻缘,虽没体会过情爱滋味,但也知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句话的含义。
他唯恐自己这是沾染情爱的先兆,但细细琢磨,越发觉得不可能,他最是厌恶云桃这种胡作非为,空有一副美貌皮相,不守规矩的女子,还佛口蛇心,一肚子坏水,自私凉薄,他怎么可能会中意这般女子。
想着,想着,月老猛地站起身来,恨恨地一甩袖子,自言自语,怒斥:“绝无可能!”
他怒斥出声,这才反应过来,他情绪似乎有些失控,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坐下。
还好这月老殿内只有他一人,刚才他羞窘的模样没人看见。
第20章 更衣
月老仪态端正的坐在桌旁,手边就是他刚才一连灌了几杯冷茶的玉杯,他指节轻扣在桌子上焦躁,毫无章法的敲着,泄露了主人烦闷不知所措的心思。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只觉得一颗心不静,不似从前那般像一潭清水,平静无波,现在一池春水怕是被人搅乱了。
想到云桃,月老觉得愈发焦躁,指节在桌子上敲击的节奏也愈发混乱。
他垂着眼帘,睫羽轻轻颤抖,显得神态有些紧绷,本就冷若冰霜,神情倨傲的一张脸更冷了三分,生人勿近。
月老心脏砰砰砰直跳,甚至连呼吸都不像以往那样顺畅,夜凉如水,他面皮的温度却一连灌了好几杯凉茶也降不下来。
他深舒一口气,倏地站起身来,一甩袖,脸色紧绷,薄唇紧紧抿着,幽深黑眸里掩着莫名的情绪,不知到底是恼了云桃,还是恼恨他自己心底翻涌着的陌生情绪。
月老径直出了殿,站在高耸入云的玉柱旁,背着手,仪态端正,仰头看着云桃在凡间放的那盏天灯,这天灯果然如那小贩所说是碧水河边最坚固的,竟真的飞上了九重天,甚至还将日日环绕在月老殿的上空,他抬头就可见。
月老仰头看着,夜幕深沉,九重天的夜没有星辰,浩瀚星空唯有在玉枕星河能看见,可现下这盏闪着清亮光晕的天灯就挂在夜幕中闪耀,即便与无尽无边的黑暗比起来,微弱的可怜,可依旧是一束光。
甚至在月老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情况下,他的唇角就已经微微翘起,看着天灯上歪歪扭扭,不堪入目的云桃二字,仿若小童刚学练字,写的如虫爬一般。
还真是个脑袋空空的草包美人。
天灯在夜幕中慢悠悠的飘着,半晌,转了个面,写着九郎二字的那一面暴露在了月老面前,刚回月老殿时,小仙童指着那天灯,好奇的问他,九郎是谁?
月老心虚,恼羞成怒,更怕被小仙童看出自己异样的情绪,所以只匆匆看了一眼就连忙进了殿内,眼下细细看来,九郎二字写的极具风骨,端端正正,这才恍然大悟,想来云桃知道他最厌恶草包美人,所以一开始故意把字写的很难看,让他厌烦,等他不耐的转过身去,这才又在天灯上写下九郎二字,还有那句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来戏弄他。
月老背着手,仰头看着天灯,天灯苍白微弱的光晕,星星点点洒在他冷俊的脸庞,他在唇齿间不断咀嚼着这句情意浓厚的话。
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他视线盯着盯着,那盏漂亮的天灯上仿佛浮现出了云桃俏丽,艳若桃李的面孔,他霎时间羞恼,为自己的胡思乱想和不受控制而恼怒,倏地转身往殿内走,想要把繁杂心绪都抛之脑后。
月老回到殿内,径直上了玉床休息,轻轻阖上双眸,念了段清心咒,企图让自己躁动的一颗心恢复成平静无波的一汪春水。
可清心咒念着念着,不知为何逸出唇瓣的变成了一句九郎。
月老一惊,连忙翻了个身,紧紧抿住薄唇,闭口不言,生怕再说出什么让自己震惊的话。鸿喽书元
他平日里很快就能入睡,今日着实奇怪,焦躁羞恼,感觉什么都不对。
他扯过薄衾,盖过脑袋,企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可耳边突然又开始幻听,仿佛云桃贴在他耳边,缠绵悱恻,嗓音娇媚的一声声唤着九郎九郎。
月老脑子嗡的一下炸开,脸皮发烫,躺在玉床上,捂住耳朵,翻来覆去。
良久,还是不妥,他倏地睁开眼睛,觉得自己今日着实太奇怪,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夜色愈发深了,月老紧绷着脸,坐起身直接抬手给自己施了个仙法,一阵白茫茫闪过,他像是失去了意识一般,直愣愣地就倒下了,身子砰的一声砸在玉床上,随即便传来清浅平稳的呼吸声。
被逼无奈,只能施仙法让自己入睡的月老,失去意识之前最后一个念头就是真好,终于不用再听见她在他耳边妖妖娆娆的唤九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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