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紫紫的勒痕缠在玉白的手腕,看着真让人不快。
小娘子伸手在他的伤上头轻轻按了按,少年霎时后仰,皱着鼻子长吸了一口气。宣宁扬起声音,喊了人去取些化瘀去肿的药膏过来。
“干嘛啊李宣宁!”他喊完她,又想起了什么,眸光中透着小心,不着痕迹地探看着。
宣宁自然注意到他神色的改变,笑出声说,“你找‘她’?左右还要等好一会儿,‘她’已贪懒睡了。”
这几天他们都通过柳无寄来往、串供,他的秘密自然也都告知给她,只是他实在不明白,为何她会知道靖卫阁的存在。
李意如已和宣宁说过不必将谢方行重得新生的事儿告诉他人,宣宁想了想,说道,“自然是你来肃州找我的时候自己告诉我的。”
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别的更好的解释,萧且随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
而宣宁呢,忽又想起一事,见着眼前人漫不经心的懒怠模样,气得牙齿痒痒。
“萧且随!”她喊他。
萧且随眼皮轻跳,怎觉她有种兴师问罪的意味,他将手抽回来,抱在胸前,已做好了承受狂风骤雨的准备。
“干嘛?”
宣宁一把拧住了他的前襟,茉香浮动间,衣摆相触又分,衿裳广袖抚过薄薄春衫,少年心上像被猫爪轻轻挠了一下,下意识屏住呼吸,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垂眼去看,只见少女凌凌清眸含着两束小小的火焰,宣宁说道,“玉兔朝元砚是怎么回事!?萧且随,你给我解释解释!”
“哦…那事儿啊!”萧且随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目光迟疑着游离,再不敢看她,那事儿确实是他做得不对,她要拿去送人,若被对方发现是赝品,自然是丢尽她魏公主的面子。
也不是没想过她会来兴师问罪,只是当时听说她要送给楚郢,鬼迷心窍就做了这事儿。若说为什么,他自己也不知。
萧且随侧着目光,看着一旁的的山水立屏,支吾道,“唔,我也不知那是赝品啊,大抵是家令采买时也被别人骗了…”
他正了正嗓子,又理直气壮地看着她,“歪打正着了不是,朝元砚这样难得,若是真送给楚郢你心里不呕啊?他这样的人用个仿造品正合适…么…”
他越说越心虚,越说越小声,当时谁也不知楚郢会是那样的人,他这番话也不知能不能让她消气。
她果然不能消气,少年只觉衣襟前攥得更紧了,勒得他呼吸困难,他不得不微微压低身子去迎合她。
宣宁眯着眼,笑了一声,“我说了它是赝品吗?你还不肯说实话?!”
少年一愣,想了想,自己的确不打自招,李宣宁说话竟会绕弯子了,实在不可思议,他懊悔地“啧”了一声,仍然想狡辩,“这…那…”
脑子飞速地运作,他突然灵光一闪,星眸亮起,总算找到个好借口,“当然是、当然是因为后来我又寻着了真品啊!我也很吃惊,但是呢,既然你都送出去了,就算是个赝品,楚郢应当好好珍惜才是,后来我…哎哟!”
少女松开了他的前襟,素手拧住了他微红的耳朵,用力一扭,痛得他眼睛都溢出了泪水。
宣宁哼笑着看他,“说实话,不许再骗我!”
他疼得说不出话,只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松、松手…我说。”
晶莹的泪珠颗颗滴落,昳丽的眉眼染上绯红,更添几分颜色。宣宁突然感觉到了他耳朵滚烫的温度,心中砰砰跳了两下,她觉得诧异,忙收回了手。
奇怪,怎看见萧且随吃瘪,她不如从前畅快,反而有些慌慌张张的?
少年则更加慌张,他揉着耳朵,干巴巴地说,“我看楚郢不顺眼,不想好东西落他手里,所以就随意拿了自己从前闲来无事做的仿品,趁你不注意,偷梁换柱了。”
他忐忑地看她,只怕她问他为何看楚郢不顺眼。那他可又要说谎了。
而对面的小娘子却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她的思绪就在他那句“自己做的仿品”中徘徊,宣宁的眼睛盯住一个虚无的点,慢慢凝出深思的沉甸。
待她终于想明白,忙拿起腰间的折花菱镜,低声说道,“奇不奇怪,那砚台和这镜子一样也是阿随的手作!而谢方行却宁愿冒险也要把它收回来,你说,他会不会也和咱们一样?”
少女的眸子变得深邃平静,又一条线索连接出了新的讯息,李意如沉着声音,微微挑眉,“不错,你还记得,他是晟江人士,而那回陆家别院给徐骁传假消息的人…”
宣宁也记得,徐骁所言为,“那是个高个男子,口音柔软,像江南那边的人。”
对,谢方行甚至知道在陆家别院刺杀她的人就是徐骁。
“不错…”宣宁自语道,“曾恪那时在慈云堂养伤,而谢方行精通医术,或许他正是从慈云堂听闻了曾恪等人与朝晖的恩怨…”
那日李意如本已得到他的承诺,可问起李遂的事儿,他又含糊其辞,举止前后相反。
谢方行明明已站拢承江王的队列,又时而对她避如蛇蝎,初醒朦胧时候对她温声细语,清醒过来又是另一副模样。
更别说那日他甚至掐住了她的脖颈,那时李意如便觉得他眼中暗含杀意,原不是她的错觉,他早就误导他人想置她于死地了。
“他想杀我…为何?”宣宁不明白,他还有更多机会可以杀她的,他为什么不动手?
“谁想杀你?”少年皱着眉,突然沉下脸色,又问,“谁是谢方行?!”
【作者有话说】
!!
第60章 和亲
身旁的人杀气腾腾, 宣宁的思绪一下就崩断了,她一拍脑袋,对那冲动的少年嗔过去一眼,没好气地说, “我和她说话的时候, 你不要乱打岔!”
“喔。”萧且随一下就泄气了, 颓然坐回在椅上, 想听听她们再继续说些什么。可李宣宁她们躲着他, 换了个角落絮絮低语, 不肯再让他听。
而他方才突然面色有变, 则是由于在前几日一个纷乱的梦魇中,确实有一个人姓谢, 某一年春日,他又往荆西督战去, 李槐不知从哪里寻来个姓谢的红脸男子来给李遂教书。
等他第二年春日再回长安,那男子已蜕变成一个小白脸, 竟还和李遂亲如父子。也是那时开始, 李遂便不再喊他“阿耶”。
问过李槐才知道,原来那谢先生曾是建和三十八年的探花, 也做过楚郢的门客, 那时候就时常出入公主府, 而李遂还长得像他。
长安城隐有传言, 李遂并非荆西节度使的孩子,而是宣宁公主和这个谢先生所生。
那些七嘴八舌的人说得有板有眼,什么荆西举旗完全不顾世子安危、官家不肯用世子祭旗反而赐上国姓、荆西节度使这么多年为何只得李遂一个孩子、李遂和谢先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等等, 一切都成为了李遂非楚郢之子的“铁证”。
他当场就气醒了。
李宣宁口中的“谢方行”会不会就是那个“谢先生”呢?
萧且随不动声色地靠近几步, 那少女就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两只圆圆的瞳孔睁得老大,警惕地看着他,“萧且随!你别没事找事儿啊,总是一惊一乍的,让咱们都没法子思索啦!”
她看着他有些寂寥的脸色,又大发慈悲地补充一句,“等理清了再和你说罢,听话,过去!”
少年脸色云消雾散,殷勤地点点头,走回案几,撑着下巴远远望过来。
若是他有尾巴,只怕已摇出火星子,宣宁心情莫名愉悦了几分,嗤笑着,转过脸不再看他。
谢方行初来时,应也于她们一样,是同时存在着两道思绪的。
李意如想了想,说道,“他的表字是寒山,那咱们便以此来区分他与少年时的谢方行。”
谢寒山初来之时,应与谢方行将一切都坦白了。那时谢方行还未来到长安,与楚郢、宣宁、李意如都属于陌生人,假设是楚郢害死了他的某个亲人,那么少年谢方行很有可能就将这笔账算在了他们几个头上。
宣宁叹了一声,瞥了一眼墙上的雕花,自语道,“本公主啊,真是无妄之灾。”
李意如干笑了一声,继续说道,“谢寒山曾与我通信,有些渊源在里头,大概不愿置我于死地,是以就有了他掐住我,又很快松手的事儿。”
宣宁嘴角抽搐,她从前不甚在意别人知晓她思绪紊乱之事,现下看看那怪咖的两面,又觉得这副模样实在难看,说道,“这还真是怪异得很。”
“在陆家别院那一回,应该就是谢方行唯一的机会,只是他没想到徐骁不是滥杀无辜之人,我逃过一劫,而谢寒山已对他有了警惕,不会再放任他随意行事。”
他的亲人都去了东海,踪迹难寻,若他真的破釜沉舟,这些时日确有太多机会可以杀她。
宣宁吞吞口水,突然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李意如沉吟着,“以后见他的时候小心些,应不成问题。”
话音落,两人听见外头姚少监的声音,说是人已经带到。
谁来了?宣宁拎起裙摆就急忙往窗牍奔过去,双手一撑,踏上了半高的凳搁,探出个脑袋,只见着一道红白相间的衣摆一闪而过,什么还没看清,人已经进到内殿去了。
“看起来不像中原的服饰。”萧且随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也撑着手,探着脑袋在看,自顾自地沉思着。
能让永安候和崔介同时求见,那必然是北边的事儿。北边出什么事儿了?萧且随集中思绪回忆梦境,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李宣宁!”他一回神刚要告诉她,却发现两人的姿态要有多不妥就有多不妥,他的手就撑在她的旁边,好似用双手将她拢在了身前,只差一点儿就能拥住。
在某个不可说的梦境中,乌金低垂,霞光满天,窗台外边春色弥漫,而他正是以这个姿势将她反压在薄纱窗牍前,肆意进犯。
他垂下眼去看她,目光反复流连在那段白皙修长的脖颈,眸色倏然变暗,不自觉地摩挲着指间。
而宣宁呢,等了半晌也没有下文,便转过去瞧他,不期然与他目光相织。
这下糟了,不知为何她忽然全身僵硬,他看着她的模样,比那日中了药还要直接大胆。
她轻而易举就明白了他在想些什么,她本应该恼怒,当然她确实很恼怒,可同时她又觉得心尖躁意腾起来,让她觉得喉咙发干,下意识看向了他润泽的唇。
他的衣裳大概是用木樨熏的,那日在静听院,他吻下来的时候,她听见了他如擂鼓的心跳,还闻到这淡淡的香气,他的唇是滚烫而柔软的,裹挟着微微的酒香,不管不顾地撬开了她的牙关,一处不落虔诚地舔舐…
打住!宣宁忽然回神,忙去探查李意如的所在,好在“她”并不在,宣宁松了一口气,太好了,真怕“她”会笑她,她都在想些什么呢!?
她怎么能肖想萧且随,宣宁想到这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萧且随也没好到哪去,李宣宁没立即给他两拳已在他意料之外了,不过显然她懂得如何用别的法子折磨他,痴痴的水眸在他脸上巡视几圈,忽然盯住了他的唇。
太该死了,他几乎一瞬间就失了矜持。这里可是紫宸殿啊!
而李宣宁只怕弄不死他,盈盈的目光开始下落,萧且随猛得抚住了她的脸颊,使劲捏了捏,让她昂首莫看。
可是手上滑嫩的触感更加撩拨心弦,萧且随目光逐渐迷离,整个脑袋完全都放空了。
她还在笑他。
理智和羞耻终于占据了高地,他的眸色恢复清明,想起正事还没说呢,他在她腋下轻轻一抬,轻易将小娘子从凳搁上提下来,凑近了些悄声说,“你可知进去那人是谁?”
“别卖关子!快告诉我呀!”
萧且随清了清嗓子,说道,“是突厥使者。”
“啊?突厥使者这时候来做什么?”
两人抵着头私语,完全没有注意到门外另走进来的两人。
长平好笑地看着浑身冒着黑气的楚郢,只觉男人果然都是贱种,当初费尽心思去算计宣宁和萧且随,如今人家两个真的如胶似漆了,他又嫉妒发狂,也许在男人的心中,只能让他负天下人,而不能有一人负了他。
可她才不管呢。
“宣宁!”
宣宁惊了一跳,回首一看原来是楚郢和长平,作了个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只点点头当打了招呼,扭过头继续和萧且随说话。
瞳瞳明光下,他们旁若无人地抵首喁语,仿佛楚郢和长平的到来已不能在她心中引起一丝一毫的波澜,楚郢的心好像突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揪住了,痛感百倍飙升,他快喘不过气了。
为何会这样?!楚郢闷着一口气,有一瞬间想不管不顾地把宣宁拉起来,而他的确就这样做了。
“楚郢!你太放肆了!”宣宁甩开了他的手,恶狠狠地盯他一眼。
楚郢觉得,萧且随就像一只忠于职守的狗,得了主人这个眼色,立即就要扑出去咬人。
萧且随握住了主人的手臂将她护在身后,随后一只掌用力地推在楚郢的胸口,直把他推回了门口,险些和长平撞作一团。
好在长平毫不怜悯地侧身躲过,白着脸逃过一劫。
楚郢后背重重着地,痛得有些迷茫地仰躺在地上,看着天顶华丽繁杂的百相花纹,突然想起上一回倒在地上,还是被宣宁暴揍的时候。
他一直把她当做自己的所有物,只有他丢弃她的份儿,她怎么能反过来咬他一口呢?后知后觉的乱序感侵扰,想起方才他俩在窗台你来我往、纠纠缠缠的眼神,楚郢实在气得头疼。
分明一切都是萧且随从中作梗,而他还用那种阴鸷的目光盯着他,斥他道,“离李宣宁远点!”
一旁有宫人把楚郢扶起来,姚少监顶着一头汗水,真想把引路的小子拖下去打死,明知这几位有天大的不对付,怎能引到同一个殿堂去等待呢!
真是不嫌事大,这下若是闹出事儿来,让外臣们和使者看了笑话,紫宸殿的宫人们就都等着吊死谢罪吧!
萧且随警告完楚郢,勾着唇角,露出个挑衅的笑容。
楚郢一时脑热也散得差不多了,知事儿没有回寰的余地,只好恨恨地跟姚海往另一侧的偏殿去等候。
“那最后呢,这倒霉催的事儿轮到哪个头上了?”
原来前世她忙着和楚郢花前月下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不得不说的大事。突厥占据了边关一城池,希望中朝能派遣一位宗室公主和亲,以示友好。
长平怀着孩子,自然用了什么别的法子,暂且不说;
前世此时福康也已经身亡、宣宁和楚郢定了亲,排除在外;
二十公主年纪太小,还未定亲的就只有朝晖了。
“是朝晖?”
萧且随目光从宣宁身上扫过,突然沉默不语。
【作者有话说】
!!
第61章 真的和亲
40/62 首页 上一页 38 39 40 41 42 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