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若还想争取,被江粲狠狠瞪了一眼。
接着,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脖子上,眸色狠厉。
走出校长室门,温若去搀江粲的手臂,却被挥开。
江粲盖上帽衫,长腿很快就甩下她们。
同学们已经在上课,操场上的人不是很多,等她们走到时,江粲已经跑到另一头。
汪诗诗扭扭捏捏,但忌惮女魔头的威严不得不认命,视死如归地加入跑道。
每当江粲经过温若的时候,她都能感受到一阵风带过,寒冷刺骨。
她喊“粲粲”,他眼也不眨地丢下她。
随着圈数增加,江粲速度慢下来,汪诗诗在后面痛哭流涕,甚至求温若放过。
温若没有理她,她只在乎江粲,“粲粲,你别跑了,女魔头那边我会去说。”
汪诗诗听见,气得脸都青了。
凭什么江粲可以,她不可以。
第十一圈,江粲捂住腹部,额角到脖子都是汗。
“够了,不要再跑了。”温若看不下去,她跑到他面前,张手挡住他的腰。
他的鬓角都是汗珠,嘴唇没了血色。
江粲推开她,继续往前跑。
温若拽住他的手,声音颤抖,“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松手。”他冷冷地说,不看她一眼。
他是个很执拗的人,温若是见识过的。
认识江粲的女生伸长脖子往这边看,温若心一横,像八爪鱼缠上去。
“我不松,你不许再跑了,要罚就罚我。”
他终于看向她的脸。
江粲舔舔嘴里的锈味,眼也不眨地吞咽下去。
汗水从他的眼角流下去,湿漉漉的睫毛低垂着。
热气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被她拉着的手,手背上青筋凸起,还有他的脖子也是,绷起的血管,充满张力。
他的气味比以往都要浓烈。
可眼神也更冷漠。
他不喜欢被骗。
江粲抽出自己的手,抬起手腕擦掉眉眼上的汗水,甩掉,继续往前跑。
“江粲!”
温若在后面喊他,“既然这么生气为什么还要管我。”
“你这个笨蛋!”
江粲仰着头,迎风奔跑,将她的话抛诸脑后。
大家都在看他,不明所以的人以为他在训练,还给他打气加油。
他真的非常耀眼,当之无愧的焦点。
温若蜷缩伸出的手指,垂到身侧。
她的心脏在隐隐泛痛。
此刻,她成了连累他的包袱。
这个包袱在未来会成为更大的包袱,拖垮她身边的所有人。
他这么固执,该拿他怎么办?
江粲跑完五千米独自离场,温若根本来不及跟上去。
她担心了一下午。
放学的时候,她在车棚看见电摩还在,江粲却没有等她。
温若知道江粲不会抛下她先回家,他肯定还在学校里。
她逆着人群返回教学楼,一遍遍给他打电话。
“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电话里传来的只有冰冷的女声。
她给宋词和娜扎尔打电话,娜扎尔已经坐上车走了,宋词留下来陪她找。
温若呼唤着江粲的名字,她为自己装病的事后悔不已。
早知道就不拿这件事骗江粲,谁知道他这么在意。
“江粲!”
她上上下下跑了好几栋楼,刘海被汗水沾湿,变成条状地黏在脑门上。
温若捂着胸口,她不能剧烈运动,身体很快负荷超标。
她蹲在地上,给他发短信道歉。
【以后我再也不骗你了。】
【拜托,告诉我你在哪里。】
【粲粲,我真的很害怕你会一直不理我。】
【如果没有你,我会痛苦死掉】
【任何事情我都答应你,不要生气了】
【我真的好害怕啊。】
焦急和委屈的情绪涌上来,她吸了下鼻子,眼泪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热气腾腾地往上冒,她哭得不能呼吸,用嘴才能缓口气。
她不想哭的,捂住嘴巴克制再克制也没用。
逐渐空荡荡的学校里,她害怕地心尖颤抖,手脚也在抖。
如果江粲再也不理她,该怎么办,光是想到这里,她就痛得不能自已。
她原来这么害怕失去他。
粲粲,我真的知道错了。
温若恢复力气便又站起身寻找,她绝对不会放弃。
顶楼的最后一间教室,她在昏暗的走廊里走到尽头。
这是件画室,门没锁,她轻轻地推开门。
天光透过对面的窗户投映过来,她终于看见光亮。
亦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粲粲,是你吗?”
画室里摆放着模样迥异的雕塑,横七竖八的画架,还有满墙五颜六色的画,密不透风的空间里,只有窗帘缝隙里露出的那点缝隙里的光。
昏暗,凌乱,空气中夹着类似石灰的味道。
蜷缩在椅子上的少年闻声抬起头,眉间微蹙,递过来眼神。
那是双陌生的眼,温若的后背刹那间爬满鸡皮疙瘩。
他红着眼,泛着湿漉漉的光,露出脸上的伤痕。
那种“没人要”的破碎感,是温若从未见过的。
他看起来像哭了,脚边是踢翻的水桶,泥泞狼藉,沾染着浑浊的颜色。
她走进画室,踩进那片水中,清脆的水声,在这间宽敞的画室里传来回声。
小白鞋上沾到脚步带起的水滴,晕染成一个个污点。
她来到他的身边。
柔嫩如花瓣的脸颊上,哭得双眼通红,额头汗淋淋,碎发黏在嘴角,脏兮兮的,像小花猫。
温若吸鼻子,揪起校服的袖口擦掉脸上的黏腻。
“江粲。”她委屈地喊他名字,带着鼻音的软调,像是撒娇,也是示弱。
江粲面前的画板上是一副色调沉重的画。
虽然抽象,可她能看得出来,画上是颗心脏。
血红色夹杂黑色,还有杂七杂八的暗色,扭曲的构图,整幅画透着压抑病态的感觉。
他的指节上还有干涸的颜料。
这幅画是他画的,温长河曾经夸过他在绘画上的天赋。
他为什么要作这幅画,答案不言而喻。
江粲一直在暗搓搓地在乎着她的病,或许他也不想失去她。
如果她不在了,他会怎么样?
心疼的感觉更加明显,温若伸出颤抖的手,抚摸他的发,他低下头。
她努力地使自己平静,不再刺激到他。
“我真的很想活到二十岁。”
可一句话没说完,她就控制不住气息,泣不成声,整张脸憋得通红。
她呜咽两声,蓄满的眼泪哗哗掉下来,像断线的珍珠,流满她的脸颊。
温若的心像被撕开一道口子,压抑已久的担心害怕,在此刻如决堤的洪水,她哭得哽咽起来,上气不接下气,每次只能挤出几个字,断断续续说出一句话。
“和你在一起,该有多好。”
她早就受够腐朽的身体,商品还有保质期,她却不知道自己哪天过期。
从小到大,不断地生病,假装坚强,安慰别人。
她其实胆子很小,也很怕疼。
温若是高敏感的人群,她能察觉到身边人的情绪变化,为了不让他们伤心,她总是装得没心没肺。她是属于拼命燃烧自己也要照亮别人的那种人。
在模糊的视线里,江粲仰起头,两条长长的眼泪划过他的脸颊,她看不真切。
随即他便起身,被遮挡住的瞬间,她被拥入炙热的怀抱,紧得喘不过来气来。
他是那么用力,刻骨铭心般,深刻地抱紧她。
“粲粲……”她回抱住他的腰,埋进他的胸口里。
她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一下,两下……
他低着头,后颈的骨头凸起,延伸进校服里。
少年的心跳蓬勃有力,鲜活而又强烈。
她则柔弱易折,被他的肩膀完全包裹,却又随时可能滑落。
深深地张口呼吸,她揪住他的衣服,呜咽不止。
江粲的脸抵在她的头顶上,气息在颤抖,拦腰抱的她手越勒越紧。
“别哭。”他的语气像片羽毛落下。
他的手指插入她的头发,轻轻地抚摸,下颌蹭了蹭她的发顶。
隐秘的画室里,他们像连体的婴儿,紧密地贴合着。
似笑非笑的石膏像在暗处窥探他们。
第17章 白禾有雪
就这样抱着他,温若就感觉很满足,那点难过好像都不算什么。
生活不易,粲粲的一个拥抱就能治愈。
在寂静的拥抱中,心情被抚平。
温若埋在江粲的校服里,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眼泪不知不觉止住。
她握拳推他,呢喃道:“我要喘不过气了。”
他这才松开她一点,可依旧不让她走。
“我要你活着。”
江粲沙哑的声音伴随他的动作响起,“谁也带不走。”
温若抬起头,顺着他的动作,看向头顶。
江粲在看上天。
温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表情那么认真。
他的眼角有水光闪动,温若的心被刺痛,一点点抱紧他。
“我不会走,凡事皆有可能,兴许没事呢?”温若跑来跑去加上大哭,身体严重透支,江粲的身上可靠又温暖,她便乏累地睁不开眼皮,索性闭着眼睛说话。
“我应当很知足,比别人更期待明天才对。有爸爸,粲粲和小白,你们都是我无比珍贵的家人,有你们的陪伴,我很幸福,就这样活在当下好了。”
“粲粲,累了,我们回家吧。”
江粲架起软成烂泥的温若,弯腰蹲在地上,“上来。”
温若跟散架的骨头一样趴在他的背上。
她当真是乏极了,浑身没有力气,连圈住他脖子的力气都没有。
江粲摸了她的头没有发烧,他只好一只手搂住她的两条腿,另只手握住她的手腕。
他背着她走过长廊和楼梯,天黑入夜,艺学楼没人很安静。
少年的步伐很慢,慢到和黑色融为一体,朝漫长的未知行进。
月亮爬到枝头,繁星点点。
温若睡得很踏实,最后怎么到家的,她都不记得了。
只有江粲记得那晚的回家路上,月亮很亮。
她的口水润湿他的肩头。
远处的原野,辽阔无极,村庄的灯火像点亮的南瓜灯。
雀跃本不属于他,他在此刻像摘到星星的人。
-
第二天,温若就病倒了,四肢乏力,头脑昏沉,是经常见到的朋友——发烧。
万幸是个周六,江粲从早到晚照顾她,半夜才退烧。
半夜的时候,温长河正好归家。
他和江粲打了个照面,“这么晚还不睡?”
温长河的头发没及时染黑,露了大半白色,脸色不太好,眼皮的褶皱变得很深。
他笑着同江粲说话,见他不吭声,又问道:“最近在学校怎么样?”
“没事。”
温长河:“高中可不含在九年制义务教育里,你上课别老睡觉,该装学习还得装着点,也别故意装不会,多点耐心把卷子答完……”
江粲的学习成绩永远成谜,小学初中一直都是吊车尾,上课睡觉,下课失踪,幸好有九年义务教育保驾护航,正当温长河发愁他考不上高中该怎么办时,他一鸣惊人考到重点高中。
温长河这才发觉他一直在扮猪吃老虎,考试只看答题卡,甚至懒到不涂完。
他的中考分数正好挺进重点高中,听说还是在他没写作文的情况下,所以其余学科几乎满分。
这些都是温若偷偷告诉他的。
温长河深知江粲天资聪颖,记忆力绝佳,他也乐于在闲暇时教江粲,骑马,木工,电工,围棋,口琴,华尔兹,刑侦,乱七八糟的技能,他倾囊相授。
是以,他也能在外办案时放心家里。
江粲是个好孩子,只是内心魔障太深。
他叹了口气,“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江粲:“树枝刮的。”
温长河气笑了,“小兔崽子,你当我几十年警察白干了,看不出来你这是和人打架造成的?”
江粲表情酷酷的,“我懒得说而已。”
“你没把人打死吧?咱家可赔不起医药费。”
“我让他一只手,没打脸。”
“那就好。”温长河松口气,少年凶残,实力如何,他已经很久没领教过,估计……他也打不过。
温长河揉了揉脸,对他挥手,“你去忙吧。”
江粲扭头走掉,他和温长河之间总不冷不热,亦师亦友。
夜深露重,小白岁数大了,呆在沙发上摇尾巴,没和从前一样到门口迎接人。
温长河走过去摸摸他的头,给它挠痒。
“白眼狼,我不过几天没回来,就把我忘了。”
他抬头望天花板,从上到下打量这栋小木屋,过去这么多年,似乎没有多大变化。
作为父亲,他没能够给孩子提供良好的条件。
温长河心头滚烫,愧疚之情涌上来,加上办案不顺的心情。
他抱着小白躺在沙发上,双腿蜷曲着,背对茶几,衣服上都是皱巴巴的褶。
江粲默默放下热水,把毯子丢在他身上,随后走回房间。
他坐在阁楼矮小的角落,掀起衣角,独自给腹部伤口换药。
在他的前方是衣柜上的镜子,倒映出他的模样。
江粲换好药抬头,正好对上自己的脸。
表情是忍痛的狰狞,还未来得及消退,他忽然看见江建的脸出现在他身后。
还有他熟悉的声音,“江粲,你怎么配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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