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不难,那个不难,这么多年她已经做了很多“不难”的事了,确实不难,只是为难。
贾政的确是第一次相求,因为以往是别人求或者自己主动援手。
有时候探春都会恍惚,她废寝忘食操持府中,努力为王信生意出主意,是因为王信是她的夫君,还是因为王信是她的债主。
思量许久,探春还是对王信开了口。
王信当时的神情很微妙,不是犹豫为难,而是失望。
是该失望的,他的妻子嫁过来多年还是一心为娘家筹划。从整个贾家到父亲母亲,到亲娘弟弟,现在到了侄子。
本不该如此的,探春多次质问自己,为何会如此,为何她一心维护的家人,没有一个人反过来体谅自己,哪怕一次。这真的值得吗?
时隔多年,已为人母的探春终于开始计较,计较祖母,计较父亲,计较宝玉,计较自己并没有得到过太多。
她以往羡慕错人了,她不该和黛玉对比,应当和贾瑜比,她应该羡慕贾瑜,决绝又冷硬,没人会把这些事情摆到他们夫妻二人面前。
看在探春的面上,王信终是为贾兰谋了个知县的官职,虽说地方不是很好,至少是个正经官身了。
贾兰离家上任的那天,探春亲自去金陵送行,是送行更是告别。探春再次对贾家告别。
几年后,另一个侄子跟在宝钗身后,走到了她面前。
和贾兰一样的境况,和贾兰一样的诉求。
看在自小一同长大,又是姑嫂的情意,还有宝玉的份上,宝钗开了口。
和贾政一样,宝钗从来没有求过探春,这次为了唯一的儿子登门了。
第一次又怎样呢?第一次多了,已经不值得她另眼相待了。
宝钗,宝玉,贾家,她都不在乎了。怎么来就怎么离开吧,谁也不要再来指望她了。
。
探春可以帮李纨贾兰,为何不能帮自己和宝玉?
来扬州之前,宝钗这样告诉自己,同样都是亲侄子,凭什么贾兰可以,她的儿子不可以。她不比凤姐,李纨差,她的儿子同样不能比她们的儿子差。
说来可笑,浑浑噩噩过了十几年的宝玉从来不管儿子,这会儿她要带儿子出来却跳出来阻拦了。
宝玉说是她耽误了人,是她逼得紧了,若不是她那孩子不会落到今天这地步。
她的孩子落到什么地步了?难道要像宝玉这个父亲一样,靠着家里无知无觉混吃等死一辈子才好?
若说开始几年是对宝玉失望,后来则是怨恨了。但凡宝玉肯上进,她的孩子怎么用的着求人。
宝玉她管不了,她的孩子不能再碌碌无为一辈子。
按照探春一贯的表现,应该不会拒绝自己的求助,毕竟孩子姓贾,是她的亲侄子,宝玉和探春更是交好,怎么想都不会被糊弄过去,可偏偏探春拒绝了。
提到和贾兰当初境遇相似,探春没有顺着话说,而是说起了贾兰现今过得并不愉快,虽说谋了个官,可没什么升上去的可能,不过是在个七品官位上混日子。
不过七品,这话也就探春可以说了。便是不愉快又怎样,难道能比苦等还折磨人?
少见的没有附和探春,宝钗直接说明了来意,坦言需要姑姑拉一把,探春一向是个爽利人,对贾家的事情从来不推脱。
宝钗心中想着该如何为孩子找个好地方,就见探春摇头苦笑,表示爱莫能助。
十几年来,探春对贾家予取予求,偏到自己,到自己孩子大事上袖手旁观。
被探春亲亲热热招呼着吃完饭,宝钗一行人被王家下人客客气气地送到码头,宝钗上了船,勉强带笑送走众人后,又偷偷下了船。
她不能放弃,她必须为自己唯一的孩子谋到一条出路,探春不帮忙,还有一个人能够帮她。
那个人是黛玉。
林如海已经去世,可黛玉的兄长张竟现今已经是三品大员,看在黛玉的面上,张竟一定会妥善安排自己的孩子的。
黛玉不是探春,不用多问也能肯定,黛玉会帮她的,她们对彼此是不同的,便是多年未见也该是不同的。
登上去往京城的客船,宝钗一路不住地摩挲腕间的镯子,这是当年她出嫁黛玉给的,荣国府被抄时她匆忙之间将这镯子埋在了树下,过后趁着天黑悄悄取了出来。
说不清到底是怎样的心思,这十几年无论日子有多难过,宝钗从未打过这镯子的主意,现今,到了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京城的贾府在林府旁边,黛玉和贾瑜不在京,宝钗吃了个闭门羹后没有气馁,直接奔向了旁边的林府。
他二人居无定所,宝钗早有耳闻,这一趟若是见不到人可能更好办一些。
毕竟,她不想以这样的姿态和黛玉相见。
。
“老爷,今儿有远客来了。”
忙完一天公务后夜已深,张竟在外简单吃了些东西才回府,刚进府就被请到房中,听自家夫人说有客到访。
想了一圈,似乎没有什么人能找他,张竟边换衣服,边开口询问。
“据说是和妹妹一同长大的,本家姓薛,后嫁到贾家,论亲还是妹妹的表嫂。”
一同长大,姓薛,表嫂。
思索半晌,张竟从记忆中搜寻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曾在荣国府暂住过一段时间,对黛玉表哥宝玉,这个被人捧着的宝二爷印象颇深,这位表嫂想来就是当初荣国府的宝二奶奶。
其他事情想不起来,能对上身份已经算记忆不错,毕竟已经过了二十年了。
“她来做什么?”
妹妹的表哥的妻子,这样的关系,实在是和陌生人无异。张竟实在想不出这本该在金陵的人,为何会来到自家府上。
“说是找妹妹叙旧,不过我听她话里意思,叙旧倒是次要,求助才是主要,她那儿子有些功名在身上,不过没有门路,想托人找找关系。”
张竟成婚晚,张夫人嫁进来时贾家众人早已离京,便是黛玉都没见过几面,更别说其他人。
虽说林如海非张竟亲生父亲,不过对张竟恩重如山,且自己长子姓林,因此张夫人对黛玉这个小姑子颇为喜爱,日常说起来也是当正经亲戚看待。
当然,其中也有黛玉时不时寄信说说当地特色,送些地方特产回来的原因。
张夫人出身高,并不在意东西贵重与否,她在意的是黛玉的一份心。
相隔千里都不忘问候,被人记挂十几年,就是石头都能穿透,何况是她呢。
她常年在京没什么能给黛玉的,若是能帮到黛玉的友人也算件美事。
想到这里,张夫人继续道:“我瞧着那孩子虽说没什么主见,不过胜在孝顺老实听话,若是能拉一把便拉一把吧。”
“夫人心善,”张竟近前坐下,“夫人可听这位贾夫人提到过,妹妹近两年在哪里游历?”
“这倒没有,她二人已多年不联系,因此此次投奔才直接来了京城。”
贾家人怎么会对黛玉贾瑜二人四处游历一无所知,明知黛玉不在京还过来投奔,想来醉翁之意不在酒。说是找黛玉,实则是过来投奔自己。
若真是黛玉至交,张竟自然没有二话出手相助,可这位贾夫人实在是让人生疑。
真是情深义重,怎么会多年不联系,连自己的夫人都能和黛玉交好,怎么一同长大的伙伴反而生疏了。
黛玉不是在乎身份地位的人,她二人若是真交好,这些年必然不会断了联系。
帮候选之人谋个小官对他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可……不是所有人都能麻烦到他的。
张竟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具体如何你我二人不知,哪能听她一面之词便允了官位,既然她道是妹妹好友,那如何安排都该妹妹来信说一声。”
“那我明日便给妹妹去信。”黛玉每到一地会送来书信物件,别人不知他们行踪,张竟二人却是清楚。
“不必,她们之间事情不用我们插手,妹妹的行踪也不必透露,若是有心,她总能找到人。”
黛玉二人的行踪他们夫妻能知道,自然也有其他亲近之人知晓,不提远的,他们贾家,扬州贾瑜那位侄子贾芸,估计就知道。
若是这位贾夫人找个遍依旧问不到,只能证明这个忙他不该帮。
“那明日,”
“直说便好。”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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