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夫人笑呵呵的:“许久不曾见过郡王了,你外祖母还好吗?”
谢恒殊:“外祖母一切安好,除了陛下的赏赐,她也叫我带了一车礼物过来问您的好。”
郑老夫人先夸一回沈老夫人打小就贴心,又叹了口气:“皇恩浩荡,竟叫我家那个孽障做了博士,如今又赐下重赏,我老婆子受之有愧啊。”
郑家书院如今的山长正是北鹤先生的兄长,听了母亲的话便道:“陛下赐下的金银我会命人送去州府官学,以做奖励学子之用。”
郑老夫人点头:“正该如此。”
谢恒殊顿了顿,还是提点了一句:“陛下赐下金银是为给老夫人祝寿,寿宴还是办得热闹些好。”
谢恒殊这次来河间府,一是奉陛下之命给老夫人祝寿,二就是陛下思及郑家为河间府教化助益良多,写了道圣旨嘉奖郑氏门风。
尽管陛下对郑氏大加赞赏,但他未必就愿意看郑氏一再谦逊,处处彰显德行。谢恒殊自幼长在宫中,对这些事比常人更机敏几分,郑家人也不是傻子,听到这话后神色微微一变。
郑山长颔首:“如此,自当谨遵圣命。”
郑老夫人仿佛没看出其中的关窍,对人群中的阿菱招了招手:“哎呀,好标致的丫头,来来,让我瞧一瞧。”
阿菱一怔,依言走上前向郑老夫人见礼,郑老夫人竟似十分喜欢她,牵着她的手一路走进正房。郑家的夫人小姐拥着二人进屋,花团锦簇脂粉香浓,一霎间阿菱便见不着谢恒殊的影子,她有些紧张地往后张望了几眼。
郑老夫人:“别怕,他们男人有男人要说的话,你跟我们过来聊聊天。”
周遭响起妇人的轻笑声,阿菱脸颊一热,被郑老夫人牵着坐到一座透雕夔龙护屏短榻上。郑家的女眷绕着两人或坐或站,郑老夫人并不看她们,只笑眯眯地问阿菱平时里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常做什么消遣。
阿菱对着这样的书香人家原本是有些犯怵的,但郑老夫人眼明心亮,只怕摸摸她的手上的茧子就清楚她的来历了。这般一想,倒也没什么可紧张,郑老夫人看她像白纸,她只当是陪老人家聊天,神色也渐渐放松下来。
郑夫人趁着喝茶的空隙问了一句:“娘,您这一身穿戴颇沉,不如换件家常衣裳松快松快,江姑娘由我们来招待。”
郑老夫人看阿菱的眼神很温和:“我老啦,坐久了骨头疼,就先失陪了。”
紧接着又指了指小辈里打头一个的女孩:“阿期过来,带着你几个姐妹替曾祖母招待客人,或逛园子或吃茶都随你们,只是不可往后山上去。”
郑家这位大姑娘举止出众,容貌秀美,果然领着阿菱去郑家园子里游玩。其间有侍女奉上瓜果点心,茶水蜜饮,说是河间府的特产,她也被劝着尝了尝。
郑五姑娘笑问:“河间府不比京城繁华,江姑娘可还吃得惯?”
阿菱喝了口蜜饮点点头:“味道很清甜,里面是放了花蜜吗?”
郑大姑娘:“是我家三妹妹酿的花蜜,外面铺子里买回来的都不如她做的香甜,家里人都说她上辈子怕是花仙托生的。”
郑三姑娘有些羞涩地冲她笑了笑,郑五姑娘也道:“忙活了大半个月,只得了一小瓮,若不是江姑娘做客,三姐姐且舍不得拿出来呢。”
郑二姑娘看她们一派和气,不由冷笑:“是啊,我娘想要一口送药尚且求不得呢。”
郑三姑娘神色一僵,郑五姑娘先开口:“二姐姐怎么又这样说话?上回那花蜜原本就是预备着送给宋家姐姐当新婚贺礼的,宋家姐姐远嫁,恐怕这辈子都见不着面了。咱们一家天天待在一起,难道还差这一口吗?再说了,三姐姐后来做成了不是先往婶娘那里送了许多。”
郑大姑娘喝道:“小五!谁教你在客人面前这样轻狂多言的!”
郑五姑娘显然很服气这个长姐,纵使不大高兴也将头低下去了,郑二姑娘却不知道见好就收:“小五眼里自来是没我这个姐姐的。”
这话一出还得了,郑五姑娘瞪圆眼睛就要回怼,愣是被郑大姑娘压住了。
阿菱看这有些不成样子,对一旁手足无措的郑三姑娘道:“三姑娘的花蜜是怎么做的?方不方便教一教我?”
郑三姑娘忙道:“好啊,江姑娘去我屋里坐一坐吧。”
郑大姑娘也不愿阿菱在这里看家中姐妹争吵,目送二人离去后,脸色倏地沉下来:“你们俩跟我过来。”
郑五姑娘咳嗽一声使了个眼神给身旁的丫鬟,郑大姑娘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小动作:“你想到哪里去搬救兵,要不要我陪你去?”
二姑娘的丫鬟一听也不敢动了,正合了郑五姑娘的意,她昂首挺胸地走进郑大姑娘居住的星鹊楼,半点看不出是来挨骂的。
郑大姑娘哪里看不出她那点小心思,屏退左右,先斥责郑五姑娘:“你这么多年的书难道是白读了?长幼有序的道理都被你忘到哪里去了?当着客人的面,就这样给你二姐姐没脸。”
把郑五的气焰压下去,郑大姑娘才去看郑二姑娘:“二妹,我只问你一句,三妹后来有没有将花蜜给婶娘送过去?”
郑二姑娘动作轻微地点了下头,郑大姑娘又道:“那我以为,这事应该也算过去了。”
郑二姑娘先不说话,郑大姑娘就这样等着她,隔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道:“是。”
菱格纹的窗户半敞着,檐下金铃声顺风递进室内,郑大姑娘站在一副仕女簪花图下缓声道:“小五莽撞,说了一堆不中听的话,你当姐姐的大可教她道理,而不是当着外人的面跟她争吵。”
郑二姑娘垂眸不语,郑大姑娘知道她面服心不服,也不再多说:“各抄五遍家训吧。”
郑大姑娘的丫鬟捧着两份笔墨纸砚摆到几案上,郑五姑娘坐下来提笔就抄,郑二姑娘犹豫片刻,抄过一遍便觉心浮气躁:“长姐,我娘身体不好,我要回去伺候她吃药。”
郑大姑娘平静地抬眼,而后点了点头。郑二姑娘松了口气,扶着丫鬟的手匆匆离去。
郑五姑娘写字快,这时候已经快抄全两遍,她看郑二姑娘跑得快,撇撇嘴:“她定是又要找丫鬟帮她抄了。”
郑大姑娘抽出她抄的一页纸:“都说字如其人,你这字比嘴还要利上几分。”
郑五姑娘抿了抿唇:“我又没说错,你看她那样,好像家里谁都欠她的一样。三姐姐酿的花蜜工序复杂,连曾祖母都不常问她要,偏偏三婶娘院里要个不停。长姐你不知道,上回二姐姐的舅母过来,张口就问三姐姐要两坛子,说是要带回家就粥吃,那坛子比我腰还粗。真是可笑,不就欺负三姐姐嘴笨吗?”
郑大姑娘看着她:“说完了?”
郑五姑娘不大服气,郑大姑娘拿戒尺敲了一下桌案:“古人云言多必失,何意?”
郑五姑娘低头胡乱背了一通书:“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言多必有数短之处。”
“我看你并不解其意。”
郑大姑娘:“你今天那番话说得是痛快,在你二姐姐跟前占尽了上风,要不是我拦着,你怕是能把她说哭。”
郑五姑娘才快哭了:“明明是她不占理,她回家三年,咱们姐妹几个处处让着她,吃穿用度都快比得上小姑姑了。偏她整日里挂着张脸,这也有怨,那也不满。长姐你还总帮着她说我……”
郑大姑娘看她哭得脸都皱到一块去了,轻轻叹了口气,拿帕子给她擦脸:“我为何说你不说她?她那个样子,家里谁看不出来,你跟她斗气值当吗?是,你比她伶俐,回回她都说不过你。
可小五你要记着,言语如刀剑,你若视它为利器习惯抢尽攻势,迟早有一日会反受其害。万毋忘记,处世戒多言。”
郑五姑娘一边点头一边往下掉眼泪,哭了一阵子:“长姐,我今天是不是在那位江姑娘面前丢人了。”
郑大姑娘想了想:“我看她不像是刻薄的性子,主动避开也是在保全咱们家的颜面。”
--------------------
写郑家的时候一下子没收住……
第40章 第40章
=========================
郑三姑娘约摸是有些羞窘,觉得叫她看了家里笑话,一路上都讷讷无言。阿菱看得出她不善言辞,也不觉得怠慢,偶尔问一问府中的花草树木,三姑娘倒是很乐意跟她说这些。
弄花一岁,看花十日。进了郑三姑娘的院子,阿菱才知道“花仙”一话不假,庭院中花木茂盛、疏密有致,显然是精心收拾过的。尤其是院里那株合抱粗的海棠树,垂丝娇媚,独有异香。
阿菱由衷地称赞:“三姑娘这院子收拾得可真漂亮。”
郑三姑娘抿着唇笑了笑:“我也会只做这些,幸而家中长辈慈和,能容我胡闹。要是论起读书,家里几位姊妹都比我强。”
阿菱:“三姑娘过谦了,花木也是有灵性,得三姑娘精心养护,才有了今天这样的景致。可见三姑娘是个最灵秀不过的人。”
郑三姑娘被阿菱夸得脸红,带她去暖阁坐了一会儿,很快就从一只桃木匣子里翻出酿花蜜的方子递过来。
阿菱有些惊讶,觉得这位郑三姑娘也太实诚了些,又将方子推了回去:“三姑娘,这是你的秘方,还是不要外传了。”
郑三姑娘却坚持:“江姑娘,你收下吧,咱们相逢也是有缘。”
阿菱推拒不过,便将这张花笺叠好放进荷包里:“好,我回去也做一些尝尝,定不辜负三姑娘的心意。”
阿菱在三姑娘这里消磨了一个下午,晚膳仍在郑家,男女分席,三姑娘也与她挨着坐。郑夫人瞧见了,不免笑道:“倒是稀奇,咱们家三丫头也有能跟客人说上话的一天了。”
郑三姑娘被当众点名,涨红了双颊,羞涩一笑:“祖母,我跟江姑娘说得来。”
郑二姑娘心中不忿,低声道:“一个侍妾,竟也将她捧成座上宾了。”
她声音小,只有坐在她身旁的五姑娘听见了。郑五姑娘刚受过教训,也没将事情闹大,只是压着声儿说了一句:“难不成天底下只有你一个聪明人?”
话音刚落,郑五姑娘就站起来,扬声道:“祖母,这里我最小,便由我来执壶倒酒吧。”
郑老夫人一听她的声音就笑:“可不许贪杯。”
郑二姑娘有气没处撒,自斟自饮了两盏酒,没坐一会儿便要带着丫鬟出去解手。恰逢郑家书院的一位学子要来给郑老夫人敬酒,郑二姑娘听到“林邑”这个名字又坐了回去。席间微微躁动,尤其是郑五姑娘,一个劲儿地对郑三姑娘笑,郑三姑娘被她笑得脸颊烧红,几乎抬不起头了。
郑大姑娘拍了郑五一下,对郑三温声道:“把头抬起来,你越是不好意思,这坏丫头越要笑话你。”
郑三姑娘便微微昂首,却在林邑进门的瞬间又低下了脑袋,阿菱将一切尽收眼底,心里猜测这位林公子估计和郑三姑娘有亲事。
这位林公子实在是生得漂亮,说句面若好女也不为过,兼他举止有礼颇有风度,难怪满屋子的女人都翘首以盼。郑夫人显然十分喜爱他,不等他敬酒就问了许多,一路上顺不顺利、家中长辈是否安泰的问题。
林邑都一一答了:“可惜路上耽搁了一日,否则昨日便能回书院。”
郑夫人忙道:“今天到也没什么,总归赶上了家里的席面,只是你舟车劳顿,今天还是不要多饮酒了。”
席间有个年长的妇人笑道:“瞧瞧,可见是心疼孙女婿了。”
众人都笑起来,郑夫人笑瞪向她:“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促狭!”
林邑面色如常,先向几位长辈敬酒,郑五姑娘故意道:“林师兄!怎么不过来敬一敬我们这些师姐妹?”
郑老夫人笑骂:“皮猴子要翻天了。”
林邑从容转向这边,目光并不乱瞟:“那便如师妹所言,只是我这酒可不便宜喝,几位师妹这旬的功课可交得上?”
郑五姑娘心虚,眼神飘移了一瞬:“三姐姐,师兄问你功课写得怎么样呢?”
郑三姑娘声若蚊讷:“已经写完了。”
郑二姑娘声音很快就盖过她,笑吟吟地道:“那就要请林师兄多多指点了。”
林邑又敬了一圈酒,郑夫人怕他吃多了酒走不稳路,特命一名健壮的男仆送他出去。
郑二姑娘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林邑的背影,很快也走了出去,阿菱想了想,对落锦说:“我们也出去走走吧。”
落锦了然:“姑娘想去解手吗?”
阿菱站起身走到门外,里面热闹的说笑声渐远:“不,跟着二姑娘走。”
“啊?”
落锦以为自己听错了,微张着嘴:“姑娘你说什么?”
阿菱:“我说我们去看看二姑娘做什么,我觉得她好像在跟着林公子。”
落锦震惊地看向阿菱,她两颊红红,双目泛着一种不自然的光亮,像是酒气上了头。落锦:“姑娘,你喝多了,这是郑家,你跟着二姑娘干什么?”
阿菱贴着她的胳膊撒娇:“嘘,我们小声点,悄悄的,她们不会发现的。”
平时最不爱惹是生非的人喝醉了酒居然变得好奇心极重,落锦拗不过她,只好硬着头皮陪她跟踪郑二姑娘。
郑二姑娘一直不近不远地跟着林邑,那个健仆去给林邑取醒酒汤,林邑坐在长廊下垂眸看栏前的一丛玉兰。
郑二姑娘上前行了一礼:“林师兄好。”
林邑:“二小姐不曾在书院读过书,这一声师兄,林某担不起。”
郑二姑娘脸色一僵,旋即拿着帕子抹泪:“我就知道,这家里许多人都瞧不上我。”
林邑:“二姑娘,这招对我没用。”
阿菱差点笑出了声,落锦及时捂住她的嘴巴,后背急出了一身冷汗。
那边郑二姑娘气得半死,也懒得再装相:“林公子自是人中龙凤,眼高于顶,不知瞧不瞧得上我那木讷寡言的三妹妹呢。”
林邑神色渐冷:“看来二姑娘是不懂什么叫背后不语人是非了。”
阿菱躲在拐角处听得正起劲,忽然瞥见一道白影闪过,她眨了眨眼:“有鬼。”
落锦吓了一跳:“姑娘别胡说。”
阿菱扭头看她:“我真看见了,白衣服,长舌头红红的。”
落锦也朝着花木交盖处看了一眼,屈曲盘旋的虬枝在夜色中好似鬼影,落锦猛地抓住阿菱的手,声音从嗓子眼颤到舌尖:“姑娘,你喝醉了,我们快回去吧。”
两句话的功夫,郑二姑娘就已经不见人影了,健仆端来了醒酒汤,林邑接过小碗却没有急着喝下。
落锦恨不得把他手里的醒酒汤抢过来给阿菱灌下去,忽而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有鬼啊!!!救命啊!救命啊!”
落锦吓得把阿菱搂进怀里,也跟着尖叫起来,林邑朝她们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喝道:“谁在哪儿?”
落锦已经吓得六神无主,阿菱则是酒壮人胆压根不知道害怕,拖着落锦走出来:“林公子,我们出来解手,不小心迷路了。”
26/52 首页 上一页 24 25 26 27 28 2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