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菱基本没动筷子,张口就打了个哈欠:“不饿,有些困了。”
谢恒殊挑眉:“你白天不是挺兴奋的?”
阿菱也不在意,笑着道:“头一回出远门的人都这样。”
吴福全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她:“好好伺候殿下,别一头扎进被子里光知道痴睡。”
这间上房收拾得还算干净,但凡是能用着的东西都换成了王府自带的,就是床有些小了,两个人睡不免要挨在一块儿。
“殿下,要不然我去跟落锦挤挤?”
阿菱微微支起身,泼墨似的长发自肩头垂下,发尾一荡一荡地蹭到谢恒殊的脸颊,他皱着眉把人塞回被子里:“睡你的。”
阿菱倒是有心多引他说几句话,奈何困得厉害,眨了两下眼就睡熟过去。谢恒殊后来也发现,自己在她身边就格外好睡,都不必用香助眠,便能酣睡一夜。
谢恒殊微微侧头看她,她睡姿不算端正,上半身往他这边歪过来,地方本来就窄小,现下两个人紧黏到一起,他略低低头便能吻到她的脸颊。
她本来就是他的。
寂静无声的夜里,再小的心思都会被无限放大,谢恒殊很快丢开了那点微不足道的苦恼,抬手抚上她的唇轻轻揉搓。
她没有醒,朱唇微启,温热的气息拂过谢恒殊的拇指。一声呓语,牙关松动,谢恒殊的拇指又轻轻松松地往里探了几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作弄她,凭着本能做出的恶劣举动,却激得四肢百骸游动起一股奇异的热流。
唇珠被他磨红了,柔软的舌无意识地舔过他略带薄茧的指腹,谢恒殊瞳孔微缩,猛地抽回了手。他僵了一会儿,身下的趋势却愈演愈烈,谢恒殊第一反应是蛊毒又发作了。
但似乎又有哪里不一样。谢恒殊喉头微咽,他分明能控制住自己的行动,没有被这股冲动牵着鼻子走,然而越清醒,感官上的刺激却越强烈。
他闭上眼睛,回想幼时被罚抄的那卷佛经,翻来覆去默念了十余遍,直念到眼皮坠坠,脑内还是一团乱麻。
“殿下?”
他猛地睁开眼,阿菱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了,从软枕上抬起头:“你有没有听见哭声?”
谢恒殊缓了缓才弄明白她在说什么,侧耳听了一会儿,果然有阵微弱的哭声。他掀开被子坐起来:“吴福全。”
吴福全也不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跟守着谢恒殊,现下在门外应声的是个小太监:“殿下有什么吩咐?”
谢恒殊:“谁在哭?”
小太监也说不清,隔着门支吾了片刻:“似乎是那位官员的孩子,一家子都怪怪的。”
谢恒殊左右睡不着,索性起身套上外袍,阿菱想了想也穿衣跟上。她动作稍慢些,眼看着人要没影了,忍不住道:“殿下,你等等我。”
谢恒殊脚步一顿,她匆匆挽了个髻,忽然轻嘶了一声,摸着嘴唇有些不解。
谢恒殊心跟着一跳,重重地咳嗽一声:“快跟上,磨叽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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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谢:做贼心虚
第38章 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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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馆大堂里,一个约摸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拿包被抱着孩子,缩在角落里低声啜泣。
那位给谢恒殊让了房间的魏大人跟妇人隔了一张桌子,声音忽高忽低,似乎在极力忍耐:“你到底要做什么?还不回屋歇息!”
妇人低着头,只是不答。
驿馆里好些住客都探着头往这边看,叽叽喳喳的议论,有爱管闲事特意走近了劝魏大人:“有话好好说,你越打她她越怕。”
魏大人抬高了声音:“我没打她!”
“这是闹哪一出呢?吵架回屋吵去。”
“还抱着孩子,也不怕吓着孩子。”
“这孩子是他的吗?别是抢来的。”
驿站住的多是小官,拖家带口的不在少数,官眷仆人凑到一起闲言碎语不断,魏大人听到耳朵里更是急躁,伸手就去拉扯妇人。
妇人尖叫一声:“不要碰我的孩子!”
这一声叫得整座驿馆都静了静,魏大人的手伸在半空又无力地垂下,低声哀求道:“算我求你了,回去吧。”
“魏大人,你不要逼她了,她今晚可以跟我睡一个屋。”
驿丞一眨眼的功夫,女儿就冲了出去,挡在妇人的面前,昂着脸瞪视魏大人。
魏大人气结:“无知小儿……”
驿丞死命地把女儿往回拽:“不该你管!”
这边正拉扯着,魏家的几个仆妇试探着靠近妇人:“夫人,您也抱累了,把小少爷给我们吧。”
魏夫人猛地抬起头,将孩子抱得更紧了:“滚开!”
谢恒殊在旁边看了会儿戏,没说话也没出手,阿菱忽然道:“那孩子不太对。”
谢恒殊瞥了眼她,阿菱回望过去:“这么大的动静,不哭也不闹,不大正常。”
谢恒殊想了想:“死了?”
阿菱被噎了一下,居然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又摇摇头:“也可能是生病了,但是为什么要抱着孩子坐在外面,还不肯把孩子交给他父亲呢?”
谢恒殊:“打个赌?”
阿菱:“赌什么?”
谢恒殊:“是死是活。”
阿菱愣了一下:“不赌。”
胆小鬼,谢恒殊嘴角往下撇了撇。
阿菱小声道:“不要拿这种事说笑。”
谢恒殊嗤笑:“你倒是古板。”
“想知道答案,直接问就是了。”
谢恒殊漫不经心抖了抖袖子:“那孩子死了?”
魏夫人呆呆地抬起头,反应过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慌忙低下头拿脸贴了贴孩子的脸颊,嘴里念念有词。
魏大人满面愁容地向谢恒殊作了一揖,慌忙找补:“不……孩子病了……孩子的母亲伤心过度有些神志不清,打扰了您,我这就将她带回去。”
魏大人似乎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一咬牙给几个仆妇使眼色,仆妇们表情一变,几个人冲上前要强制住魏夫人。
阿菱一惊:“且慢!”
一人堵嘴,一人捆她手脚,一人抢夺孩子,魏夫人瞬间被健壮的仆妇围住。魏夫人看似柔弱,发起狠来竟数次挣脱桎梏,挣扎着喊出了一声:“他要杀我的孩子!”
周围的人悚然一惊,看向魏大人的目光也变了味,议论声一浪高过一浪,不过更多的人还是认为魏夫人精神错乱失了智。
魏夫人已经被仆妇堵住了嘴,却没人敢在这时候去抢她怀里的孩子,都怕背上一个谋杀的罪名。魏大人气得浑身一抖:“她失心疯了,捆回房间去。”
“慢。”
谢恒殊此时起了一点兴致,目光落在妇人身上:“你说她是疯子?我有大夫随行,可以帮她看一看。”
魏大人腮边的肌肉紧紧一抽,看向谢恒殊的目光也隐隐透出几分戒备:“这是下官的家事,不劳殿下操心。”
谢恒殊似笑非笑:“魏大人身上还背着虐妻杀子的罪名没洗脱掉,怎么能说是家事呢?”
多数人是不好意思参与到旁人的家事里去的,偏偏魏大人遇上的是谢恒殊,他想做什么事一向没什么道理可言的。
虐妻杀子的帽子一扣下来,周遭一片哗然,魏大人想不自辩也难。他气得面色涨紫:“你,你……”
谢恒殊视若无睹,径直走向抱孩子的魏夫人,她大约是太紧张害怕,把孩子的头脸都遮住了。阿菱微微皱眉,温声提醒了一句:“您这样会闷着孩子。”
魏夫人手上的力道微微松懈,掀开包被匆匆看了一眼,又迅速盖上,阿菱眼尖,瞄到孩子的脖颈处有个淡紫色的印记一闪而过。
她迅速伸手扯住谢恒殊的衣袖,猛眨了两下眼,谢恒殊没领会她的意思,挑起一边眉毛看着她,停顿了片刻才道:“替她诊脉。”
被小太监喊过来的医官依令上前,魏夫人瞬间尖叫起来,医官吓得连连后退:“这位夫人……”
这魏夫人竟是谁也不信。
这时候已经有人发觉出不对:“这孩子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呢?”
有一边念叨着“造孽”,一边嘀咕着“不会真死了吧”,阿菱轻声劝道:“夫人,您如果不想把孩子交给魏大人,就必须证明自己并非失心疯。”
魏夫人慢慢抬起头,向医官的方向伸出一只手,医官正要搭脉,她反手拽紧了医官的胳膊:“换个地方。”
驿馆腾出来一间空房,魏大人夫妇先后走进去,医官在谢恒殊的示意下跟进去,阿菱悄声将印记的事情告知谢恒殊:“和我们的有些像。”
谢恒殊胸口,阿菱腰侧都有一个红色的花形印记,和那孩子脖子上的淡紫色印记十分相似。薛衡查过书,猜测这朵花十有八九就是广阳燕家的图腾,不过因为两人的印记比较隐蔽,心烦一阵便没再管。
医官告知诊脉结果:“魏夫人精神紧张,心绪混乱,最好喝点安神的汤药好好休息休息,否则长此以往,恐怕不妙。”
也就是说,魏夫人并没有失心疯。
谢恒殊让人守好门口,看着神色不定的魏大人:“魏大人怎么解释?”
“郡王何苦逼我?”
魏大人被气得心口发疼:“我如今年过四十,膝下只得一子,我难道还能害了他不成吗?”
魏夫人冲他面上“呸”了一口:“要不是我撞见了,这孩子已经被你亲手掐死了。”
魏大人掩面骂道:“你是存心想害死咱们一家啊。”
谢恒殊不再跟他们绕弯子:“让我看看那孩子脖子上的印记。”
魏大人瞳孔猛地一缩,慌忙回绝:“殿下,小儿胎记罢了,没什么可看的。”
谢恒殊:“是吗?我怎么觉得那个印记很像广阳燕家的图腾。”
魏夫人脱口而出:“不是!我们不认识什么燕家。”
她也知道这话苍白无力,喘了几口粗气,索性扭过头谁也不看。
谢恒殊看他们的反应,知道阿菱猜得不错:“广阳燕氏,以蛊乱医酿成大祸,早在几十年前就被灭门。这孩子身上有燕家的图腾,难道是燕家遗脉?”
魏大人再没想到谢恒殊能认出燕家的图腾,身体重重地一晃,颓然坐倒在圆凳上,缓缓摇头:“不,不是。”
魏大人:“我们就这么一个孩子,天生体弱,灾病不断,大夫都说他活不过十岁。我们不肯信,四处求医,后来有个游方郎中说他能治,用的却是失传已久的燕家秘方。
我也听说过燕家当年被灭门的事,可我们只有这么一个孩子,才铤而走险试了一回,谁知道孩子真好了,能吃能跑能跳,我跟内子都高兴极了。可是,可是没过多久孩子又病了,我和内子再去找那郎中,才知道孩子体内的蛊虫一辈子都得受施蛊人操纵,这也相当于我们一家人都被那个郎中握在手里了。
我这才发觉不妥,正巧要进京述职,就带着妻小上路了。原本打算到京城再寻名医,结果孩子越病越重,脖子上平白多出了个印记。我查了查才知道是燕氏的图腾,可惜悔之晚矣。”
魏夫人要回去找那郎中,魏大人不肯,两人吵了一路。魏大人离京城越近,脑子也越清醒,事情再发展下去,恐怕就会变成他跟燕氏余孽勾结。魏大人自认做官还算勤勉,家中又有几个能搭把劲的亲戚,前程一片大好,难道要折在这件事吗?
孩子以后还会有的,这事如果不了断全家都要跟着遭难。魏大人趁妻子睡熟要偷偷掐死儿子,谁知母子连心,魏夫人忽然醒过来,就看见丈夫的手圈在孩子的脖颈处。
魏夫人抖着肩膀微微抽泣,压抑的哭声听得人心中生寒,阿菱看着魏大人:“所以你真的想杀了自己的孩子?”
魏大人低声嘶吼:“我也是走投无路,难道要叫她抱着孩子四处找大夫吗?一旦被人看出来,我们全家都完了!这孩子已经病成这样,本就是回天乏术,我只不过,我只不过……”
魏大人说不下去,捂着脸痛哭起来。
包被里忽然响起了稚嫩的咳嗽声,魏夫人掀开包被的瞬间脸色大变:“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这个大约五六岁的男童一口一口地往外咳血,小小的身体在包被里拧成一团,断断续续地发出令人揪心的□□声:“娘,痛……”
医官见状也不用别人指示,径直冲上前,解开男童的衣襟低头去听他的心跳声,魏夫人一遍一遍安抚,握住他乱动的胳膊让医官听脉:“宝宝,宝宝,宝宝听话……”
医官听了一阵,神色凝重地收回手,对着魏夫人红肿的双眼艰难地摇摇头。
魏夫人慢慢地摇头,猛地推开医官重又将孩子抱进怀里,眼泪没入染着鲜血的包被,不断地重复着同一句话:“不会的,不会的。”
阿菱轻轻捂住嘴,不忍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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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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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菱几乎一夜没睡,第二日驿丞的大女儿来送早饭,看到桌上精致的饭食愣了一愣,赶忙道恼:“我送错了,这是隔壁徐大人家的。”
阿菱见她年纪虽小却聪慧能干,心里便有些喜欢,拿了一碟红豆牛乳糕给她:“拿去吃吧。”
驿丞大女儿捧着牛乳糕道谢,犹豫着问道:“夫人,魏夫人还好吗?我刚刚去送饭,魏家人不让我进门。”
阿菱想到昨夜的事情,眉心往下压了压:“她……”
话未说完,谢恒殊走了出来,驿丞大女儿似乎有些怕他,不敢再待下去,一手端着牛乳糕一手拎着食盒跑了。
谢恒殊看一眼没多问,两个人都没胃口,随便尝了几口粥点就放下筷子。阿菱正要问起魏家的事,魏大人便过来辞行了,他显然是一夜没睡,衣裳还算齐整,面上却是掩不住的憔悴:“内子急着送孩子棺椁回乡,就不来拜见贵人了,昨日的事……”
谢恒殊冷冷地看着他:“我这里不会有人说出去。”
魏大人连连拜谢,后退几步转身离去了。
阿菱觉得心里堵得慌:“蛊虫这么危险,当年燕氏会被灭门,也就是因为这个吧。”
谢恒殊:“看来不止你我受害,许多地方都有燕氏门人重新冒头了。”
阿菱越过窗户往下看,身着素衣的魏夫人依旧抱着那个包被,脚步沉重地走出驿站。
这一路到河间府再没起过什么波澜,顺顺当当地到了郑家门前。郑家人一早就收到消息,由郑北鹤的兄长领头,从老夫人到家中幺儿,都穿戴齐整出门接旨。
郑家人丁兴旺,特意为接旨布置出的厅堂被塞得无一隙空地,众人齐齐拜下聆听圣训,四下鸦雀无声,只听得环佩摇曳,靴履踏飒之响动。随行的内侍见了郑家这一派肃穆景象,面上的表情都收敛了几分。
圣旨里大段大段的褒奖之词灌得人耳朵生油,郑家人面色从容又不失恭敬,再一次叩首谢恩。谢恒殊读完圣旨,先扶郑老夫人起来,她如今已经年过八十,没人敢叫她久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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