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箬羽呢?
乔晚色心底有个很不好的预感,咚咚的心跳声锤得她胸口发麻,海水将指尖泡皱。
她如同一个拥有上帝视角的旁观者,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灵体,一步一步走近那深渊,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恐怖的东西,害得她重生开局就被安上了杀人未遂的罪名。
整片海域陷入了奇怪的寂静,即使她心里明白不可能有人能看见她,但她还是走得很小心。
深渊里传来OO@@的声响,十分引人不适。那种声音一瞬间让乔晚色回忆起上学时光,一些爱搞恶作剧的同学就喜欢用指甲盖刮蹭黑板,试图让所有人激起鸡皮疙瘩。
不过此时,乔晚色更觉得那里面仿佛有个长着无数足节的虫子,正向上攀爬。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脚下的步伐却越发缓重。她似乎隔了万年时光长河,嗅到了深处糜烂又带着血腥味的恶臭,那像是一处被挖空的乱葬岗。
乔晚色骤然停下脚步,她听见深渊里的声音消失了。
“空――”地底发出一声类似敲钟般的空灵之声,模糊不清,仿佛被人用面糊住了耳膜。
一声后,海水穿过她的身体流淌,疯也似的在那深渊上方团成一道漩涡,巨大的吸力几乎将四周横七竖八的尸体全部吞灭。
“咕咚”一口吞咽,汇入怪物的肚中。
她仿佛能听见那怪物餍足的喟叹,这么多尸体够它吃了。
离深渊只有一步之遥了。乔晚色不自觉地摸了摸心脏处,那股忧伤的不详预感愈发强烈。
黑夜匆忙降临,笼罩住了所有可见光,天地像是被突然泼了一层墨水的白纸,猝不及防扯断了她脑海中的那根弦。
乔晚色再次捏了捏手心,微收下巴,向深处瞥去一眼。
她的呼吸声重得仿佛可以刺穿耳膜。
“啊……”
那深渊里闪出幽深的绿光,而她正与那死气森森的眸子对视在了一起。
怪物的瞳仁蓄满了黑水,眼周一片翠绿的尾羽,如同孔雀翎,那抹绿光正是它发出的。
刹时间,回忆上涌。乔晚色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仿佛被人闷头一棒,她想起来了,这尾羽正是箬羽身上的。
这只小鸟妖竟然已经……
“次次次……”
不待她细想,那庞然大物瞬间爬了上来。
腥膻腐臭的味道陡然铺开,如同被尸体包裹,乔晚色忍着胃里翻涌的恶心感,掀开眼向上看去。
由污染亡灵组成的鬼王,正低着头看向自己,那本该属于箬羽的琥珀色瞳仁却变幻成了可怖的黑。
但是它显然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只是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便如鬼魅一般飘向了那被困的三人。
乔晚色胆颤心惊地松下一口气,这时候她才发现,那鬼物全身上下都是腐烂的臭肉,二十八根蛛腿从腹部破开,每一根都缠绕着银黑的黏丝,像是风干的黏液沾了上去。而它的下半身不出意外,又是另一种妖兽的一部分。
那原是七头蛇的白尾,但由于吞噬了太多魔族,尾上长出了密密麻麻的暗青纹路,远远望去,好像是尾巴上长了无数的眼睛,每一只都在看着你。
乔晚色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所看到的画面,如果说先前的血人,以及后来对付的“牙齿”人是恐怖片里常见的床下有人、半夜门铃这些低级手段,那么现在在她眼前的,大抵是发现与自己生活了多年的丈夫竟然是杀人犯如此的后怕之感。
幸好,在妖皇手里的锁魂石只是一块儿小小的碎片。
不行,出了幻阵后,她一定要阻止鬼王成型,放任这么个东西出山,还让不让她活了。
“砰――”耳边一震,巨大的嗡鸣声如同穿梭于海底的尖锐利箭,猛地刺破她的脑袋。
要不要这么真实,这幻阵简直堪比虚拟现实,就差戴个vr眼镜了!
乔晚色暗暗吐槽了一顿,拍了拍耳朵,这才飞到声音传来的地点。
果然,鬼物和那三人打起来了。
由于靠得太近,她清晰地看见了同她长相一样的风夏,此时也是震惊地盯着鬼物的眼睛。嘴里嘟囔着箬羽的名字。
鬼物丝毫不留情,七条尾巴如同搅弄海水的金箍棒,掀起一阵阵吞天波涛,蛛丝也同时从腹中喷涌,裹着骇人的黏液,以一股势如破竹的力道冲向三人心口。
乔晚色捏紧了拳头,大喝一声“银素”,可无剑应答,她只能孤零零地看着三人受伤。
不过万幸的是,那鬼物打完一招便走了,仿佛是认定他们都活不下来。好在风夏是生灵神,她有一道护心灵符挡住了三人的冲击力,但因为分摊了伤害,她此刻并不好受,嘴角的血一口一口吐出。
困在三人身上的“海草”也被那敌我不分的鬼物打散。
越河一袭青衣,如今后背都染成了黑色,乔晚色嗅了嗅,全是滚烫的血腥味,滴滴答答从他袖口洇开,混入了水里,卷成一圈圈血色的花。
龙族的鳞片最是牢固不摧,而今却被这鬼物轻易拍碎。乔晚色的心一瞬坠入,即使她知晓历史的走向是他们都会死,可看见和阙沉水同样面庞的少年死在她眼前,她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他,会心痛,会不舍。
从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竟不知不觉间将那小龙人看得这么重要了。
越河和一众的青葱少年一样,看见自己心爱的人受伤都紧张得不行,不顾一切地奔到风夏身边,眉头紧锁,修长的指尖轻轻抹净少女嘴角的血痕,如同对待稀世珍版般满眼心疼地注视着她。
风夏抓着他的手臂,声音颤若细丝,泪水盈盈,“越河,那是箬羽……”
“夏夏,她已经不是箬羽了。”
“……我知道,箬羽为了保护我们,才同那七头蛇同归于尽。”风夏似乎在说服自己,每说一个字,她便更加哽咽。
原来万年前,望天海便存在七头蛇了。只是那七头蛇早已被污染得丧失理智,风夏他们寻找锁魂石必定受难,也许箬羽就是因此陨落。这是引神使的责任,保护神君,为神君赴死是她一生的宿命。
乔晚色怔忪一瞬,在与风夏共享的回忆里,她又看见了那只小鸟妖,会在那棵已经死去的生灵树上叽叽喳喳地催促她练习功法,会在她不想去众神殿听老神君絮絮叨叨时为她打掩护,会在她和越河闹不和时替她捣毁越河的龙窟……
美好的回忆实在太多,但如今占据脑海的竟是箬羽化为南雀最后一眼看着她的画面,乔晚色一时分不清,那双含着泪的琥珀眸子究竟看的是风夏,还是跨越了万年的她。
被污染亡灵吞噬后便再也入不了轮回,那时的箬羽知道那会是她的最后一眼吗?
瑰丽的羽翼陡然撑开,覆住了七头蛇,两只妖兽不顾死活地厮打在一起,血与火同燃,烧干了一片海域。
脑仁一抽一抽的疼痛,莫名加入的记忆再一次刺激了每根神经,骨肉扭成了一团麻花,乔晚色捂着头难受得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远处走来一人,正是云想的未婚夫――魔主青沅,他也许是受刺激最深的,那鬼物乱糟糟的气息中,有一缕便是来自云想的神魂。
男人穿着玄衣,身上看不出有何伤口,一脸淡定地仿佛从未受伤。他狭长的眼中闪过一丝内疚。
“风夏神君,是我的过错……”若不是他自大自负,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神族探查,锁魂石便不会落地生根这么久,云想……便不会死。
风夏轻轻摇了摇头。
望天海生灵涂炭,她才是难逃其咎。三月前由于她贪玩导致错过了海幕,这三个月的时间足够锁魂石成长了。
乔晚色疑惑地望向一旁神色严肃的风夏。
好奇怪,为何自己能知道她的想法……
难道真给她猜对了,原主真的是风夏的转世?
“不行,我们必须阻止那个鬼物,一旦它逃离望天海进入北洲,一切将不堪设想。”风夏定定出声,口吻不容置疑,直到此刻她才拥有了一个神君该有的气度。
可风夏毕竟年弱,神族的力量还未完全参透,方才那一击已经耗费了她大半生命力。
越河纵使再如何不愿,却也还是乖巧地化形。
三人拼尽全力追赶鬼物,乔晚色也不受控制地被一股力拉在他们身后。狂风暴雨全部挥打在她脸上,痛得发痒,不用照镜子她都知道,脸上肯定都红了,说不定肿得和猪头一个级别了。
乔晚色气得想竖中指,这该死的幻阵,要不要做得这么逼真,还有,禁止她使用法术是几个意思!
第58章
◎危机◎
那鬼物不愧是长了二十八根蛛腿和七条尾巴的怪物,跑起来飞快,偌大的望天海转瞬之间便没了它的身影。
乔晚色在他们身后一路颠簸,气流的波动使得她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她就像一个风筝,身上的引线就牵在风夏手中。
夜色寂寂,月光如银,如同一个普通的夜晚,但由于污染亡灵的存在,这个夜尤其的漫长。三人的心绪越发不安,再掠过一片海域,就要到临江城了,若还是没有鬼物的身影,那城中百姓多半已经遭殃。
不知是不是因为南海海幕的原因,风夏方才传的神音至今也没有得到回复。现在与鬼物对上,三人必是无一生还。
但果然来不及了。
三人停住脚步,乔晚色猛地惯性向前扑去,瞬间被吸入一团刺鼻的血雾中。冰凉的触感弥漫在所有裸露的肌肤上,如同蛇信舔舐,激起满身的鸡皮疙瘩。
乔晚色赶忙从地上爬起来,湿黏黏的泥土蹭在了手背上,她作势就要抹掉,却突然眯眼细瞧。
“这!”
这是血啊!
手上沾满了快要凝固的血,整只手被染红,头发丝上,衣服上也都是血,远远看去,和吃人的邪物没什么不同。
身后那三人也发现了,神情具是恐慌。
望天海以北有一条窄小的分支,通向最近的城池,就是临江城。城中有一条入海江,但此刻,这条江流出城外的竟是一片深红。
仔细看去,那江里甚至还有一些断肢。
两岸的柳树如同鬼影魅魅,夜风一吹,惊起寒鸦扑飞,嘎嘎的叫声衬的整座城池更加}人。
不出意外的,临江城都陷落了。
临江城极靠北,天寒地冻,城墙皆是用坚固厚实的灰岩石堆砌,绵延千里,如同一座长城般巍峨壮丽。平日里尽显一派肃穆庄严,每座战壕上都立着一面“北”字旗,萧风瑟瑟,旗面发出“噗噗”的鼓动声,乍一听,仿佛有千军万马在此奔腾。
而此刻,那块块墙砖上像是饱满的海绵,不知疲倦地向外挤出一串又一串鲜红的血液。
城在呜咽,在为了死不瞑目的百姓呜咽。
黏腻的黑虫仿若万军过境,疯狂地吞噬着城墙上的血,每一只孱弱的身躯陡然变大,像是充满的气球,又快速飞入城中。
看来,那鬼物显还在城里徘徊。
浓郁的死气盘旋在城上,犹如赶不走的黑云。这些死气对风夏来说比刀剑更加痛苦,折磨。她对生灵的一切都十分敏感,生气塑造了她,而死气又会伤害她。
这样逼仄难捱的空气甚至快要绞杀她。
乔晚色也难受极了,风夏还好,有越河搀扶着她,而她只能费力地支着双腿一步一步紧跟在他们身后。
临江城的大门早已被破开,其上还有未曾消隐的灵气,应该是城中修仙者与鬼物打斗时遗留的。主街两边的酒舍廊坊都被摧毁得不成样子,灰尘还在漂浮,浓烟四起,地上随处可见的人骨胡乱堆着,根本拼凑不出原样,每一块骨头上都残留着被啃食的肉沫……
大人的,小孩的,女孩的,男孩的,老人的……头颅全数挤在了一方箩筐里,每一个都瞪大了眼惊恐地看向前方,他们的生命停在那一刹那。
乔晚色吓红了眼,死死盯着箩筐。
果然,那堆叠的头颅摇摇晃晃从那小山似的箩筐滚落下来,恰巧停在了她的脚边。黑虫从断裂的脖颈处钻了出来,耀武扬威地撑起肚子,向城中央飞去。
风夏三人对视一眼,紧跟着黑虫的方向跑去。
今夜的风格外大,那些被血凝固的衣服被卷在了天上,万人空巷,而万人却如同鬼魂在半空踌躇不愿离去。
这才是众生白骨地……
气息愈发暴乱,城中央是一块儿大广场,和花喜城一样,这座广场多是摊贩所在,张灯结彩的,平日里都会燃起灯花,好不热闹。
可现下灯花烧毁了四周的房屋,浓烟扑朔,干炙的烟粒炝得喉咙阵阵涩痛,广场四方竖起的高柱反而成了阻碍,视线被隔绝了大半,根本看不清藏在里面的鬼物。
“不行,这样看不清的,我们得进去。”
风夏头紧锁,嘴角轻抿,将袖口向下拉了拉,虚弱苍白的脸上透着无力的一抹红。见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乔晚色一时竟紧张起来,不知为何,她感知到了风夏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越河抵住了她的步伐,那手掌紧紧拽着风夏的臂弯,语气坚决极了。
“你受伤严重,我和魔主去查探。”
“是啊,神君。”青沅劝说道。若是一个神君在此刻出事,那他们剩下的人该如何对付那只鬼物,众神殿的那群老神君显然还未收到消息。
“神君,方才传音鹤已将此消息传入极北之地,不出两个时辰,魔族大军便会相助。你先恢复一下,那只鬼物并不好对付。”
青沅搬出魔军后风夏显然安了半分心,但还是要求三人同往。
乔晚色心口微顿,她又听见了风夏的内心。
先前透支生命的那一击已经伤到根本了,再加上死气浸染,太多无辜的生灵死亡,这些咒怨便一同打入了她的神骨。
她的手腕侧已然长出了一块血色的暗斑,那是咒怨的反噬,一旦沾染上,即使是老神君也无能为力。
风夏这是已经知道她时日无多了,所以想趁着还能透支生命的时候尽早灭掉鬼物吗……
那二人拗不过风夏,只好一同踏入烟雾中。乔晚色随在他们身后,奇怪的是,四周的灵压仿佛一瞬间消失,她又像是回到了原先那个真空的世界。声音渐渐模糊,直到彻底消在耳边,鼻尖的腥臭味也无影无踪,身上沾染的血全都不见了。
乔晚色不可抑制地害怕起来,她仿佛感觉自己正在消失,想到这里,她连忙张开手紧紧盯着手心的纹路,依然浅得可怜,光滑极了,不过还好,没有消失。
她现在在的究竟是不是幻阵,云城主那个老怪物如果想杀她直接动手便可,何必给了她离开的希望又困住她?虽然和云城主交流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却也能发现他并不是那种弯来绕去的人。
那么这究竟还是不是风雪幻雾,而背后之人的用意又到底是什么,让她经历一遍风夏的一生?她的前世?
乔晚色唯一能想到的人就是妖皇,命簿落在她手里,说不定是发现了什么。
可现下的环境容不得她多想,那鬼物正盘着尾巴俯趴在广场中央,腹部的蛛腿立在地上。它张开了如盆大的血口,没有任何牙齿,只有数十根从腔壁上钻出的触手,扭动着如同随风而动的柳条,漆黑的黏液倾倒出口,铺染了整片地面,那三人的衣摆上都不可避免地沾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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