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云巅的神明和生在大地的凡人，在某些层面上，似乎没有多大的区别。
并不是很讨厌这种感觉，甚至有一点儿些微的奇妙，体会到人们所说的那种，所谓的感同身受是什么意思。
但是，他在为什么而悲伤？
她安静地看着。
在黑色罩袍里的爱神微微低垂着头，勉强想要站起，伸出的手惨白用力绷出青筋，却撑不起身体，就这么一言不发，一次，两次。
直到跌坐在地，看起来可怜极了。
普绪克的鼻子酸酸的，有点犹豫。
丘比特眼前的视线变得模糊。
有一只纤细的手伸过来了。
啊……
是普绪克。
他克制着自己汹涌的爱意，将手藏在黑色的罩袍之下，有些无措地后挪，脊背带伤的翅膀撞上坚硬的墙壁。
“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吗？”
她的声音清软温和。
而他，退无可退。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塔纳托斯(Thanatos)
希腊神话里的死神
黑夜女神之子，睡神修普诺斯的兄弟，两兄弟一齐生活在冥界。
普绪克受丘比特的神力供养，所以……爱神的味道，她知道。
第38章 睡梦
“不要靠近我。”
丘比特想要看看她，抬头，却又安静而无力的垂下。
他害怕再看到她那样的眼神……盛着恐惧，盈满拒绝，又或者是看不到一点儿真心与感情的恭敬。
“不要看我。”
普绪克的声音里带着疑惑：“我看不清呢，是您的力量吗？”
“……”
丘比特看见四周的场景如油画一般缓缓晕开，自己的装束，也不再是纯黑的罩袍。
这样的一副模样也同样落进了普绪克眼里，这位爱神，他打扮的和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没什么区别，若要说最大的不同……
肌肉匀称而白皙，身材纤细却不显细弱，身上每一寸都透着青春浪漫的气息。
看不见脸，她也觉得这一定是个美少年。
这是……睡梦。
普绪克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落进了梦里。
而且，这是普绪克的梦。
丘比特松下一口气。
在梦里，神的模样，若非自愿以原貌出现，则会以梦境主人的想象而变幻。
思及此，他又忍不住感到歉疚……普绪克先前，连做梦都想着他。
可为什么，普绪克在梦境里依旧保持着清醒？
就像是完美的衔接上了现实，她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这样强大的，令凡人保持清醒的催眠能力，唯有冥府之中的修普诺斯拥有。
丘比特感到不安。
他探出一股神力，试图寻找这梦的来源，修普诺斯为什么会来一个凡人的梦境里。
身旁少女却看起来十分自在的愉悦。
他不愿让她多想：“嗯，我们在梦里。”
他们所处的房间，陈设摆件，完完全全是变成了普绪克在格诺斯宫殿里的那件房间。
“天呐，就好像回家了一样，好神奇。”
普绪克后知后觉地想起，她之前也曾在餐桌上打盹，也是梦见了什么……
等等。
“您可以再说一句话吗？”她有些紧张地摇了摇头，“不，就说我的名字，就行。”
“普绪克。”
轻柔干净的声音，有求必应的回答。
“……”
普绪克的喉咙微微发干，在熟悉的环境里，完全的放松，连意识也朦朦胧胧的飘忽起来。
他们离得很近，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热意。
“普绪克。”
他又叫了一声。
“嗯？”
她心情很好，眉眼弯弯。
这样的开心，通过这梦境，传递到丘比特的心里，暖暖的。
他的声音愈发轻柔：“以后，会有机会回到格诺斯去的。”
不过那个时候的你，就要作为神，而不是一位公主，去接受子民的信奉啦。
普绪克激动地手轻轻握拳：“真的吗？”
他点头：“是呀……”
“那可真是太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和他交谈的时候，那股熟悉感又缓缓的浮了上来，心扑通扑通地跳着。
一个大胆的猜测，出现在了她的脑海。
“我有一种错觉。”
普绪克顿了一顿：“我觉得您和我喜欢的那个男孩……”
一道破空的风声将话打断。
普绪克脸上还维持着那个羞怯而期待的表情，缓缓地眨动着眼睛。
身侧看不清模样的人却快速转身拥住了她，扬起了一双巨大洁白的羽翅，还没来得及惊讶拥住她的那灼热而滚烫的温度。
一把沉重而锋利的青铜宝剑自后穿胸而过。
“……”
温热滚烫的液体迸射，溅洒在她白净的脸庞上。
普绪克茫然抬头。
他的声音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飘走。
“塔纳托斯。”
死神。
塔纳托斯。
那把剑上都是死人的头发，收割死灵的剑，对亲和灵魂的神，有着极大的伤害，本就强弩之末的神力，为了护着普绪克，抵御死气的侵袭，已经透支到底。
丘比特用最后的力气，想要抹去她脸颊上的血。
伸出的手，还没碰到，便垂落。
“歪了。”
来者并没有过多在意为什么会失了准头，投掷本就不是死神该擅长的，修普诺斯实在笨拙的可以，连一个虚弱的爱神也没有催眠。
塔纳托斯发出一声叹息：“不要妨碍。”
要拿到这团神力，为修普诺斯。
他已经没有离开冥府的可能，他已经习惯了黑暗的怀抱，浓黑的翅膀染上沉沉的死气，带着让所有生灵厌恶的气息，但修普诺斯，沉眠于冥府只会继续侵蚀那个蠢弟弟的脑子，变得愈发愚蠢。
新神的力量过于稚嫩，无论多少都不过是杯水车薪。
而一位旧神……可以完美地融合旧有的被冥府污浊的力量，并且蕴出无限的新生神力，这样的机会已经等了太久。
普绪克怔怔看着。
身形瘦削的少年在她身前倒下，那对巨大而漂亮的白色翅膀，还没有来得及感慨，就已经失去金色的光芒。
死神缓缓而来。
银色的头发从铁黑色的头盔下飘出，不被遮掩的下半张脸棱角分明，握着剑的手上套着黑色皮革手套，下颌，指头，手腕，露出的所有皮肤都透着不正常的苍白，身后张开一对深到浓黑的翅膀。
他踏步过的地方，蔓生出浓郁的死气，翅膀上滴落下来的，不是那种淡淡忧伤的雾蓝，而是某种污秽粘稠的黑色流体。
哦，这是一位死神。
普绪克呆呆想着。
他轻而易举的，一击便杀死了她的丈夫。
很久很久以前，她就知道，随着时间，逐渐堆垒的恐惧，可以让人失去反抗的勇气，变得懦弱。
就这么藏在面具下，伪装着，利用一位爱神被迫的爱意，保护着自己。
明明上一秒，他还说着，要让自己回格诺斯去。
塔纳托斯看见纤细的少女似乎在因为害怕而瑟瑟发抖。
啊……
柔软的嘴唇被洁白的牙齿咬的殷红，脸蛋粉嫩可爱，这样看来比起收割死灵，取走一个活人的灵魂，看到活生生的反应，更加心生愉悦。
“我会为你选一个结实的黑曜石匣子。”
盛起她美丽的灵魂。
他捡起地上的爱神，抽出剑，一手拎着丘比特，一手提着剑，转身想要离开。
“不。”
不知从何而来的悲痛将普绪克淹没，褐色的眼瞳微微散开。
她现在知道了，陡然升起的恐惧，却足以让人失去理智，变得冲动。
“你给我……”
她扬起手的瞬间，无数晶莹轻飘的透明蓝色蝴蝶飞出，往死神的方向汹涌而去。
“放下他。”
塔纳托斯随意地松手，丢开丘比特。
晶莹的透蓝色蝴蝶群方向改变，将坠落的爱神稳稳接住。
少女的身后，晶莹透亮的光点在幽暗的薄薄蓝色里忽上忽下的飞着，轻快滴泄下的光与缓慢沉浮起的混沌明暗交杂，形成虚幻的翅膀形状。
“潜意识下萌发了力量么？”
一只蝴蝶落在了他黑色的翅膀上，不过转瞬，便被沉沉的死气所粉碎，晶莹的碎屑为浓黑的翅膀上染上一点儿莹光。
塔纳托斯不甚在意地看了一眼，那点光芒黯淡下去。
“太脆弱了，弱小的不堪一击。”
他双手再一次，握住了剑柄。
“人类的躯壳，是最劣等的容器。”
等他拿出来，种在修普诺斯的身体里，一定不会只有这么点力量。
普绪克再一次看见了那些熟悉的蝴蝶，可却没有心思再去想这些是什么。
她看见对方已经提起了剑。
如梦似幻的蝴蝶，扇动翅膀生出与空气摩擦的声音，胜过死神将剑擦过臂甲的声响。
普绪克眼神骤然冷漠，表情平静，身上却散发出不容抗拒的气场，冷静到极致，头脑愈发清醒。
她确定。
……唯一的解，就是杀死塔纳托斯。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数的蝴蝶滞涩下来，不再流动。
下一瞬，在普绪克即将抬手之前，睡梦的时间被强硬地继续打开。
一个抱怨嘟囔的声音落下。
“该走了。”
塔纳托斯前倾的动作被锁住。
是他没头没脑飞过来的蠢兄弟，修普诺斯。
“什么？”塔纳托斯拿剑柄敲箍着他腰的手，“我还什么都没有做，你出来做什么！”
“走就是了。”
修普诺斯看了普绪克一眼，轻轻说了一句：“他只是太虚弱。”
“……”
普绪克不敢松懈下来，一言不发地看着这后冒出来奇怪的神。
“我是睡神，修普诺斯，塔纳托斯，我们是孪生兄弟。”
她看出来了，一样的银发，一样的苍白肤色，但有着却截然不同的气质，这位睡神光着脚，眼角耷拉下来，显得没精打采，萦绕周身也有死气，但却没有死神身上的可怖，翅膀也是灰白色的，身上穿着的好像还是……睡觉的那种宽松袍子。
他的语速很慢，有些温温吞吞的，带着一股浓重的疲倦。
“塔纳托斯想要丢他出去恢复，梦里为了你，他完全放松不下来。”
普绪克听出了对方的善意。
但那个死神身上，依旧对她散发着浓重的戾气。
塔纳托斯：“放开我！”
“不要。”
修普诺斯腾出一只手，揉了揉眼睛，看见兄长的翅膀变得虚幻，上面的死气已经被消融的一干二净。
而他固执至极，还不自知。
这位漂亮的小女神，想要捏碎塔纳托斯的灵魂。
也许现在还办不到，但是毁掉他用惯的剑，净化他被死灵攀附的翅膀，就和拢住一只蝴蝶一样轻松。
那一定很伤塔纳托斯的自尊。
“谢谢你，深灰色，好看。”
在睡梦里，修普诺斯强大的催眠力量没有神可以抵御，他拖着翻白眼的塔纳托斯离开，又摸了摸死神现在的翅膀，扭头向普绪克道谢，话语里带着孩子气般的开心。
塔纳托斯：“……”
作者有话要说：
这对双胞胎为什么会出现在普绪克的梦里，下一章会解释。
嗯，死神不咋会说话，他想帮爱神来着，死神杀不死神的，他只负责收割死人的灵魂，想切一点儿漂亮小姑娘的头发珍藏。
但是看在普绪克眼里就不是这回事了。(沉思)
现在丘比特没死哈，大家不要紧张。(溜了溜了)
明天一定肥(捏捏爪爪，继续努力画饼)
第39章 歪了
“请，等一下。”
少女的声音努力镇静却仍微微颤抖，止住了睡神的脚步。
修普诺斯扬起的翅膀收拢，落下在原地，疑惑地皱了皱眉。
这个小女神的力量，可以违逆他催眠术生成的睡梦，他飞不走，好麻烦……
“不是说走么，她一句话你就又不困了？”
塔纳托斯不满地从兄弟的胳膊里挣脱出来，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了拖在背后的死黑色羽翼，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变回了最初诞生的深深灰色。
“呃，好不习惯。”
修普诺斯挑起一点儿眼皮，没有搭理死神的抱怨，他看向因力竭跌坐在那儿的女孩，那对硕大而美丽的晶莹翅膀已经消散的无影无踪。
从塔纳托斯不收敛自己的气息那一刻开始，他制造的睡梦，由凡人少女的记忆衍生出的场景，就已经被死神带来的死气所侵袭而崩坏，显出原有的混沌黑暗。
在这样的黑暗里，那些晶莹的碎屑漂浮在普绪克的身旁，显得她愈发纤弱。
但那张脸上的表情却不是那样。
困顿到极点的睡神，生出一点儿耐心：“怎么了？”
莹蓝的蝴蝶群落消散，将爱神轻轻放下在普绪克的身前，她的手抖个不停，放在那狰狞的伤口上，泛着浅浅金色流光的血液看起来已经干涸，不再往外流出。
连心跳也触碰不到……
普绪克脑袋“嗡”地一声炸响，一片空白。
她问：“死神的目标，原是我么？”
塔纳托斯点了个头，他随意地坐下，完全没有要掩饰的意思。
“为什么……”
她想要知道理由？
死神面无表情：“你没有必要知道。”
凡人的身躯，作为旧神在苏醒前所栖息的容器，实在狭小，把倪克斯的神语完完全全塞进她脑子里的话，也许会疯掉的。
但是，他很心动。
那褐色的头发泛着晶莹的光，盛在匣子里，在冥府的黑暗一定也十分美丽。
于是塔纳托斯又说：“我用剑割一缕你的头发，作为交换，我会告诉你我的来意。”
“只告诉你我的来意。”
他强调。
坐在那儿的少女发出一声轻笑，她站了起来。
“我们的母亲倪克斯，从赫卡忒那儿获知你的身上有着旧神的残片，塔纳托斯想要你这份儿力量。”
修普诺斯无视了塔纳托斯的不满，温温吞吞地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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