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看越不对劲。
杨氏不会给她这样的待遇,而春姨娘给不起。那还会有谁?
防止太明显被江若锦察觉端倪,江雾没有盯着看,转开目光喝了一口酒。
宴上吵闹,酒过三巡后,江若锦明显支撑不住了。
她小脸煞白,呼吸沉重,捂住胸口要晕不吐的模样。
高座的江时困瞧见了,对丫鬟红婷说:“送三姑娘回去休息吧。”
江若锦如获大赦,起身行礼道谢,被红婷扶着出去。
她走后,江雾看了眼属于谢辞卿的位置,那儿空荡无人。
她自然知道他干什么去了,佯装不知,对江时困道:“爹,我去找找辞卿,整场宴下来就没见到他人。”
江时困颔首。
江雾离席,蕊香紧紧跟上。
出了正厅,江雾瞧见江若锦的身影拐入了花园。
她对蕊香道:“你回房去,把我妆奁里的玛瑙手钏取来。”
支开了蕊香,江雾抓住时机,谨慎地紧跟在江若锦后面。
夜已渐深,下人们趁着盛姝的宴席都有懈怠偷懒,花园小径上一个当值的人也没有,周遭静悄悄的,偶尔有风声响起。
江雾不敢逼近,远远的放轻脚步。
隔了一段距离,江若锦走到池塘边上时忽然停下。
江雾吓了一跳,忙闪身到假山后躲避。等了一会没有声响,她悄悄探出头,看见江若锦还站在原地,而起初跟着她的红婷不知去向。
雪地的反光洒在江若锦身上,把她病态的脸衬得更加苍白,她踩在雪地里,虚弱的跌跌撞撞继续往前行。
江雾小心跟上。
绕过花园,有两条岔路,一条去往前院江时困的书房,一条去往女眷内宅。
江雾做好了去内宅的准备,谁知江若锦却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江雾的心微提,心想盯了江若锦一整晚,她终于要有些动作了吗?
她跟着庶妹,走上小道。
小道深幽,雪地很厚,本来虚弱得走路都像是要摔倒的江若锦来到这条路后,忽然之间健步如飞,走得又快又稳。
压根没有半点儿病弱的模样。
江雾被她突然的提速惊了一惊,没空多想快速跟上去。到了书房院外的时候,她踩到雪下埋住的石头,不小心摔了一跤。
发出噼啪的声音,响度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明显。
江若锦立刻警觉,“谁?!”
江雾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急得瞬间浑身冒出冷汗,这时,暗处忽然伸出一只大掌,拽住她的手臂,用力将她给拖入了旁边高高的灌木中。
一阵风起,吹起满片白雪,盖住了她滑出的雪痕。
江雾重重地摔倒在灌木里,周身衣物都被雪洇湿了,冷得她四肢发僵。
她抬眸看,夜色里谢辞卿的脸不甚清楚,他搂住她的细腰把她从雪地里抱到自己身上来,二人一躺一趴地躲在暗处。
事情发生不过眨眼之间,江若锦猛地回头看,林荫小道上空荡无人,只有不远处的雪堆有很明显的坑印。而别的地方没有任何脚印。
江若锦走到坑印旁,看了很久,分辨出对方是个女人,又见来路没有多的脚印,推测她是踩着自己的脚印走的。
她不好多留,转身迅速进了江时困的书房。
人走后,趴在灌木中的江雾重重松了口气。
她双手撑在谢辞卿的胸膛上,艰难地起身,被他按住,他低声道:“先待在这儿,还会有人过来。”
江雾:“谁?”
“江瀛。”
江雾摸到他后背的衣裳都在雪里湿了,说:“可也先起来再说吧?”
谢辞卿摇头:“灌木遮不住我。”
他生得比她高大许多,这点儿遮挡物根本没用,而此处并无假山之类的东西。
江雾不想压着他,想要起来蹲下,正要动作时,又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小跑的脚步声。
是江瀛过来了。
江雾只好一动不动,继续趴在他身上。
她呼出的热气洒在谢辞卿的下巴、脖颈,冬夜的雪地上,谢辞卿却觉得有些闷热。
他的手按在她肩膀上,轻轻将她往下压,江雾的心思都放在外面,浑然不觉的顺着他力度走。
直到耳边传来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江雾才回过神来,她已经完全压在了他身上,耳朵紧贴他的胸膛。
外面嘎吱一声,江瀛推开了院子的门,进去了。
距离远了,之后再有什么动静,江雾和谢辞卿都听不见了。
她这才起身蹲在一旁,等谢辞卿拍去身上的碎雪,她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会在这儿,不是让你跟着我爹吗?整个宴上却都不见你。”
谢辞卿拍雪的手微顿,看着书房那边透出的微光,说:“我先去了门房,查有什么人进过你屋里。后来再想去宴上跟着岳父的时候,撞见他出来,我跟着他才来到了这里。”
江雾蹙眉,“也就是说,现在我爹和江若锦都在书房里?”
谢辞卿颔首默认。
可江雾离席的时候,他明明还在席间,她越来越觉得奇怪,这个时间点,大家都在宴上,江时困和江若锦却在书房相处。
江若锦在府上的待遇很不一般,不是杨氏会给的,这些莫名的关联,让江雾有些没由来的慌乱,紧张地盯着书房的方向等待动静。
谢辞卿整理好身上碎雪,也跟着江雾蹲下,他凝眸望着江若锦去的地方,那儿的夜光起初明亮,便是透出院子的光芒都晃眼。
没多久光忽然熄灭,视线里黑暗一片,江若锦仍然没出来。
江雾想到在尸房里的时候,江时困说的那些话,她的心越来越乱。
此前这些亲人的异常,江雾从未发现,又或者有所察觉,却没有深想。
导致她知道得太少,譬如盛姝和江易卓的感情根本没那么好,而江若锦和江时困也不清白,和案子都脱不了关系。
“啊呀,好痛!”
江雾听见弟弟惨叫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又听江时困怒呵道:“孽障!你来这里做什么!”
江雾没见过江时困这么生气,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抖,她诧异得和谢辞卿对视一眼,继而静默听着动静。
几声皮肉相撞的闷响传来,江瀛像是被打了,哭出声来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的那一对仙鹤,没别的意思!”
江时困愤然:“我可说过不许靠近此处?”
“正是你说过,我才来的……”
江时困气血猛地往头顶冲,他竖指着江瀛,“你说什么?!”
江瀛低下头,心虚的看向别处,“你吩咐了人不让靠近,这儿正好没有下人守着,可不就是我悄悄进来的好机会……”
江时困哑然,一时间竟找不到话去反驳。
他顺手抓起雪下埋着的断树枝,操起就要打江瀛,“我今日就打死你这个不知规矩没有礼数的孽障!”
江瀛见他冲过来,跳起躲瘟神似的躲开,一股脑冲进了屋内,“三姐姐救命啊!”
他跨过门槛,眼光在屋内扫了一圈,却不见江若锦的身影。
香炉里香雾袅袅,混着空气里一股他说不上来的味道,有些难闻。
不远处的香帐内似乎有身影,江瀛的眼睛一亮,跳起来就要过去,“三姐!”
“臭小子,你给我滚出来!”
他还没靠近香帐,被江时困从身后抓住了领子,往屋外拖了出去。
江时困忽然暴怒,用力将他给摔在地上,手中的树枝毫不犹豫往他身上抽去。
“疼疼疼,爹,我错了!”江瀛摔得胸口都痛了,他捂住心口在地上爬不起来,此刻见江时困的模样,怒目横飞,眼珠凸起,愤怒得脖子粗红。
他从没见过父亲这样,吓得真不敢反抗了,蹲坐在地上捂住自己被抽得痛的地方。
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灌木里的江雾和谢辞卿一动不动,静静听着,偶尔能透过树杈空隙看见那边的人影动作。
江雾看着拿起树枝打人的江时困,见他毫不留情,她惊疑地低声道:“我爹何时变得这么凶暴?”
谢辞卿拉过她的手攥在掌中,说了一个她从没想过的事实,“也许他性子本就易怒暴躁,只是你们从未发觉。”
江雾不语,她觉得这样下去,江时困会把江瀛打出事来。
她想要现身阻拦,正在脑子里编造出现的理由,就看见江易卓匆匆赶来。
江易卓让江雾的心放下来,只要有大哥在,他肯定不会让江时困这样打江瀛的。
江易卓的出现让院子里的闹腾消停下来,没过多久,江雾看见他带着被打得走路都成问题的江瀛慢慢走来。
江易卓负手走在江瀛的前面,他望着雪地中的几串脚印,沉声问:“你看见仙鹤了吗?”
江瀛哽咽道:“还没见着,就被爹发现扔出来了。”
江易卓顿住脚步。
江瀛也跟着停下,抬眼望着身前的大哥,“怎么不走了?”
他们停下的位置正好是江雾躲藏的灌木丛外。
她担心被发现,屏气凝神着往谢辞卿那边钻,试图把自己藏得更深。
江易卓看似并未察觉异常,转身低眸,看着比自己矮了几个头的四弟,问:“那你还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
江瀛挠挠头,奇怪道:“我什么都没看见啊?”
“若真是如此,父亲不会这样生气。”
江瀛仔细思索,忽而眼睛亮起,“我找仙鹤的时候,好像听见三姐姐在哭。所以才会分神,不小心踢掉了凳子,被爹给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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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 香下尸
江易卓望向书房院落,垂眸沉思。
江瀛见他神色严肃,禁不住问:“三姐姐为何这个时辰了还在爹这儿?”
江易卓凝视江瀛的脸,说:“你能与父亲相处,她却不能?”
江瀛低下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江易卓说:“既是你弄不清楚的事,就当做没发生、没看见,此事也莫要对任何人提起。”
江瀛不是很明白大哥的用意,挠着后脑勺稀里糊涂地答应,说:“那我听你的话,你能不能罚我轻一点?”
江易卓没回应,领着江瀛离开,江瀛紧跟在他身后,恳求着放他一马。
人都走了,周遭安静下来,江雾出了灌木丛往回走,对谢辞卿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江若锦和我爹有事了?”
谢辞卿一头雾水,“此话从何说起?”
江雾停驻脚步,盯着他说:“江瀛找我劝江若锦不要嫁给赵虎的时候,你说过他刚被我大哥罚过,所以才不敢直接去求大哥。”
“他被罚却是因为今夜的事,你明明是清楚的,为何不告诉我江若锦和我爹的事?”
谢辞卿:“我只知道他被江易卓罚,却不知责罚的内情。”
江雾注视着他的双眼,“当真?”
谢辞卿举起手做发誓状,“千真万确。”他又道:“你与其怀疑我,不如想想江易卓。他是不是知道什么,才让江瀛不可对外说起。”
江易卓曾把关键线索证据毫不犹豫地给了江雾,导致她以为江易卓也许就是帮助她的那一方势力。
但与谢辞卿相认后他说过,一直在帮助她的人是他,不是江易卓。
现在所发生的事,让江雾完全有理由去怀疑江易卓。
可她不太愿意往那方面想,固执地找着借口:
“且不说江若锦和我爹之间到底有什么事,她一个女儿家,这个时辰与我爹独处还不让人靠近,但凡说出去都会被人恶意揣测。”
“我哥哥不让江瀛对外说起,又有什么难想通的?”
谢辞卿说:“你怎么知道旁人就一定是恶意揣测。”
江雾十分敏锐地抓住了他的关键字眼,他说的‘是’,而不是‘会’。
江雾眉头紧蹙,冷眼望他:“你胡说什么,我爹不是那样的人。”
谢辞卿说:“从前你也以为,他清正廉洁,断做不出保释犯人的事来。”
可江雾被血淋漓的结果打得傻眼。
江雾沉默了一会儿,“在没有证据之前,我不希望再听见你说这些。”
谢辞卿说:“也罢,这不过都只是我的揣测而已。但现在你要如何?江若锦在那边不出来。”
江雾说:“距离郭钟子的死还有两个时辰,我们且再等一等,看她还会不会有所动作。”
谢辞卿与江雾离了此地,他道:“宴快结束了,你在什么地方等?”
“角门。”
如果江若锦真的是凶手,她要去大理寺动手,必定要出府。
想要出府,她有很多选择,但距离江时困书房最近的角门只有一个。
江雾支开的蕊香短时辰之内是不会回来的,因为妆奁里根本就没有玛瑙手钏。
夫妻俩悄悄摸到了角门,此地安静,还能听见宴上的嬉笑吵闹声,那些声音渐渐弱了,是宴快要结束了。
蹲在假山后躲避,江雾看着小小的角门,想到今夜谢辞卿所做的事,她问道:“你查得怎样,都有什么人进过我的房间?”
谢辞卿说:“进过内宅的外客有许多,很难排查。但进过你房间的人,只有五个。”
“嫂子,江若锦,母亲,春姨娘,还有红婷。”
江雾说:“红婷?她是江若锦的贴身婢女。她独自去的么?”
“是,所以才可疑。江若锦对外宣称病重,红婷理应是寸步不离的照顾。”
江雾不再多言,二人静默着等待。
实则只守着这么一扇角门,跟不上人的风险很大,江若锦不一定会走这儿。但江雾就是有她会走这儿的很强烈的直觉。
是那种经历过的熟悉感。
不知过去多久,远处终于传来脚步声。
江若锦穿着红婷的衣裳匆匆走来,梳着丫鬟髻模糊了自身的辨识度,她把头埋得很低,走到角门处给守门的人出示了江时困的令牌,随后畅通无阻的出府。
江雾和谢辞卿忙不迭跟上,毫无意外的被门房拦下。
江雾很心虚,但做出气势很足的样子,道:“宴都结束了,我跟姑爷不回谢府,难不成还住在娘家?”
门房说:“可怎么不走正门呢?”
江雾冷笑了声,“我走哪儿还用你管?”
门房不敢惹嫡出千金,乖乖放行。
耽误的这一会儿,等江雾出府的时候,正好看见江若锦闪进了一条深巷中。
江雾紧跟而上。
巷子窄小,是上次谢辞卿和雇主作交易的地方。
刚刚进入巷口,江雾看见远处停着赵虎的马车,江若锦站在车外,跟他争执着什么。
他们把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江雾听不清楚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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