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雾连连后退,“你是谁?”他是哪一个谢辞卿?
“不要怕,是我。”
谢辞卿凑近她两步,拉起她的手腕向远处奔去。
江雾跑起来才觉得衣裤松泛容易活动,低头去看见她不知何时穿了一身夜行衣,头发也简单的束了男子冠。
她惊讶眨眼间的变化,“怎么回事,江若锦呢?你去大理寺了吗?”
她见谢辞卿步伐很稳,不是原本受伤的样子,惊觉他们现在所用,并非原本的肉身。
谢辞卿拉着江雾跑到了码头。
四周漆黑,没有江雾记忆中的雪,月亮清明洒了满地华光,江边一个人也没有,空寂寂的停泊着几艘船只。
没有江若锦的那一只。
谢辞卿推着江雾上了其中一艘,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用力割断了绳索,随即晃着船桨,他们的这艘船摇摇晃晃的飘向了远处。
江雾看见他拿的匕首,正是她之前所找到的,前朝谢氏所有。
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那个荒唐的梦,谢辞卿是太子,她是太子妃。没有时间细问,有人在江边怒喝,语气里蕴含着凶狠的杀气:“大人说得不错,他们果然想渡船离京,幸好大人早有防备。”
那人蒙着面,江雾只能看见他凶恶的两只小眼睛,在月色华光下显出森寒的光。
江雾甚至还不清楚自己身处何地,更没有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只见他对身后的两个小弟招了招手。
他们立时押了一个人上来。
江雾看见蕊香穿着跟自己一样隐蔽的夜行衣,蕊香浑身是伤,四肢被粗硬的麻绳绑住,她艰难地对江雾说:“走了就永远不要回来…”
音落,她呛出一口血,倒在地面一动不动了。
船只在江面上越飘越远,江雾和他们的距离也逐渐拉开,蕊香的尸体在视线里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小点。
江雾早已忘了去分辨自己在哪儿,她只看见一起长大的蕊香死了,哽咽着痛呼:“蕊香!”
江岸边的人踢了一脚蕊香,用最后能传声的距离对江雾说:“你跑不掉了,统领大人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你还是乖乖伏法吧!”
江雾没听进去他的话,视线紧紧锁住死去的蕊香。
直到哗啦的水流之声响起,无数的水柱泼洒在身上,江雾打了个喷嚏回过神来。
她抬眼顺着水泼洒过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从江水中飞出无数的杀客。
他们穿着与江边那些人一样的衣裳,手持弯刀,锋利的刀刃闪烁着逼人的寒光。
谢辞卿走了两步,把江雾护在身后,他冷眼望着那些人,“你们还真是甩不掉。”
他的声线是前所未有的沉,把江雾的思绪拉回某一个节点。
之前的记忆像冲闸的洪流,尽最大可能冲击着她的脑海,江雾想起,在此时此地之前这一日她的经历。
“今日是冬月廿七,你交画的日子,我们得做好完全的准备。”
是她在出发来到这儿前在叮嘱谢辞卿。
“你和姑爷行动,怎么能不带上我呢,从小我没离开过你半步,还是让我跟着你吧?”
是蕊香得知她的行动后,劝说想要留在她的身边。
“你这幅画,画得让我不甚满意啊。”
是那个镶金马车主人对谢辞卿的评判。
男人的音色极沉,凉意斑斑,自带久居高位的压迫:“你分明是见过袁姑娘的,却画得如此丑陋。这不是你的本事,要么就是你作画的时候心神不宁,你在想什么?”
“……”
江雾看着自己一身的夜行衣,和在盛姝的生日宴上所穿的华服全然不同,谢辞卿原本受的伤也不治而愈。
她若是穿入谢辞卿的画里,必定是用自己的肉身。
江雾反应过来,是江若锦控制了她去摇晃了漏刻,改变的时间直接让她来到了谢辞卿的交画日。
冬月廿七。
只是现在她所用的这肉身……江雾忐忑又惶恐,悄悄摸了摸后腰的位置,那儿一个罪印极其明显,凸起刻印在她掌下。
她惊了一惊,身体还是原来的她,却已经走到了交画日,在这幅画中世界,竟然还有别的她也在逆流着生活?!
那她现在占据了这儿,原来的那个江雾呢?
一把利刃划过眼前,被谢辞卿一脚踢开,他双目赤红瞪着江雾,急急压低的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你愣着做什么?!还记得儿时玩过的找暗流游戏吗?江底下有的是暗流供你逃走!”
江雾站在凌乱中心,刀光剑影在眼前飞飞闪闪,谢辞卿和那帮人已经厮打在一起,寒光四迸,刀剑无眼,谢辞卿一直在为她抵挡和掩护。
可见她依旧不为所动,绯红的杏眼泪光蓄满,眼色悲怆得要哭。
谢辞卿眉头拧紧,按住她的后背,想要把她推下江中。
江雾却在这时抓住了他的手腕,红眼哽咽道:“我都想起来了!”
谢辞卿顿住,眉头拧得更深,她在这种时候想起入画的真实原因,要离开他了吗?
他扫视眼前那么多虎视眈眈的杀兵,也好,现在离开他刚刚好,至少她可以很安全。
然下一刻,江雾却高声质问:“是江易卓要抓我!他为什么要抓我,你知不知道什么?”
谢辞卿回神,愕然地看着她。
此时有人又杀上来,他手起刀落毫不留情给人从脖子处斩断。
他出色的武功让旁人有刹那的犹豫,不敢贸然前进。
这短暂的分秒,给了夫妻俩交流的点点时间。
谢辞卿并不知道江雾口中的这件事,他逼视她说:“你入的画太多,又被江若锦篡改了时间,记忆薄弱,出现莫须有的幻觉……”
“你不信我?”江雾打断他,指着那些犹豫不定站在原地的杀手,激动地颤声说:“他们的剑柄上,都有锦衣卫代表的花纹,是绣春刀的另一种。”
“这不是我的幻觉,他们不是简单的杀手,是锦衣卫的暗队,江易卓派来抓我的!”
谢辞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果然如此。
那些花纹做得精细而且隐蔽,不仔细观察看不出来,且若非对锦衣卫有足够的了解,根本不认识它标志着什么。
江雾想起什么,“对了,蕊香被他们抓走前给过我的东西。她叮嘱我逃走后一定要毁掉。”
她说着,从身上摸索出一张纸来。
江雾忐忑地打开,纸张已经被她揣得皱巴巴,但依旧能看清上面的内容。
‘通缉令:江雾。……抓到此人并上报朝廷者,赏银万两。’
江雾愣住了,在冬夜廿七的时间线上,怎么会有她的通缉令?
谢辞卿也看见了,他一把拽过通缉令抛入江中,对她道:“你对我解释过凶手不是你,我信你,这通缉令只是朝廷不信任的结果。”
江雾不明,她何时对他解释过凶手不是她?她本来就不是凶手,有什么需要解释的!何况,这不是夫妻俩本来就知道的事实吗?
念头才过,起初那些犹豫的人调整好了战术,又一鼓作气的杀上来。
他们似乎看出了江雾对谢辞卿的重要性,这一次只攻击江雾。
十来个人的刀刃齐齐刺向江雾的命门,她恍惚着来不及躲避,方才被她的话题拉得出神的谢辞卿也无法瞬间回神,去防备四面八方的武器。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江雾不能在这个世界出事,他如果死了,还会继续回来找她的。
谢辞卿情急之下,把江雾抱在怀里紧紧拥住。
那些刀刃纷纷刺入了他的后背。
就要刺穿他攻击向江雾时,他用力把江雾挥开,狠狠推进了江中。
“我会回来找你的,但凡再在错乱的时间里面遇见我,你且问我一声:你是谁…”
江风乍起,吹起谢辞卿的发,大朵的血花自他胸口绽开,他倒在船板上,奄奄一息。
江水都是血的腥气,江雾重重地摔落进了水中,“谢辞卿!”
哗啦一声,冰冷的江水从四面八方把江雾席卷、包裹,冷意刺骨,寒意锥心。
水波荡漾的视线里,江雾只看见谢辞卿一只手搭在船沿上,一动不动。
他死了。
而那些人始终没有放过她,他们一个个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弩箭,纷纷射入水中。
江雾不记得谢辞卿说的什么找暗流的游戏,她在水里艰难的游动,但抵不过弩箭的伤害。
许多箭矢射在了身上,江雾疼得无法游动,她的血冒出水面,被上面的人盯住了位置。
有人喊道:“冲那一处攻击!”
“可是统领大人说了,他要活的。”
那人冷哼:“她一个连环案的女魔头,能杀死就不错了,如果抓不到活的给人跑了,陛下问罪,你担责?”
没人敢再反抗了,为数不多但足以致命的弩箭全都射击在了江雾身上。
江雾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流失,绝望的闭上眼,脑子里忽然闪过金车主人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只要跟了我,你的结局就有得改。谢夫人考虑一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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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 香下尸
四四方方的囚车里,堆满了烂菜叶和臭鸡蛋。
江雾被枷锁禁锢了四肢,靠坐在囚车的角落,轻蔑的眼神扫过周遭围观的百姓,她被摇摇晃晃地送往刑场。
她嘴角嗪着冷笑,看不出一点阶下囚的样子。
送刑队伍的士兵很多,全都是有真本事的人驻守,朝廷对江雾的提防可见一斑。
刑队走了不久,在远处的路中央遇见一辆镶金的马车。
队伍停下,起初嘈杂怒骂、扔臭鸡蛋烂菜叶的百姓们也都安静了下来。
江雾莫名看去,见车帘被一只手挑开,随后里面的人出示了一张皇室的令牌。
那只手明显是个男人的,白皙修长,距离很近,江雾看见了他掌心户口的厚茧,她知道那是常年习武之人才会留下的。
里面的人像是不想让她识别出他的身份,他把声音压得很低,难以辨别最初的音色:“只要跟了我,你的结局就可以更改。谢夫人考虑一下么?”
江雾冲他呸了一口唾沫,“你算什么东西。”
“我有权利更改你所遭遇的一切。”
江雾冷笑了声,“我不需要。”
“谢夫人总得为你的家人考虑。”
江雾闻声,侧目看了眼她身后的几辆囚车。
里面除了杨氏和江易卓,她的几个亲人都在里面,自然也包括了谢辞卿。
江雾笑得讥讽,“他们一个个都该死,江府之中无人清白。”
金车主人百般惋怜地叹息一声,“谢夫人,你太固执了。”
“我不需要你一个连真面目都不敢露出的人来教训我。”
那人沉默半瞬,把一枚皇室的令牌扔进了她的囚车里,“三日后才是你的审判行刑日,谢夫人如果这期间想通了,随时带着这个东西来找我。”
“自然,它代表的权利也足够保你不死,只要夫人不那么固执的认为,尊严比命重要。毕竟我不认为,一个注重尊严的人会杀出这么一起惨烈的连环案。”
江雾踢了一脚令牌,讥笑道:“为了这一天,你筹谋划策了很久吧。”
那人的语气无悲无喜,似空灵的淡寂:“只要能得到谢夫人,我等得起。”
“那要是死了,你还等吗?”
“我不会让你死。”
“你究竟是谁?”
“等谢夫人愿意跟着我的那一天,你自然会知道。”
“……”
“阿雾,阿雾?醒一醒。”
江雾感觉有人在摇晃自己,晃得她很不舒服,她揉揉眼睛醒过来。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窗格撒下来,刺得江雾眼睛痛,她抬手挡住光,问:“怎么了?”
一开口,她被自己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盛姝也被惊了一惊,“你只睡了这么一会儿,嗓子怎的就这么哑了?”她一边说,一边给江雾倒热茶。
江雾喝下润喉,趁着盛姝不注意的时候摸了摸后腰。
那个罪印还在。
她不由得松了口气,不知何时起,那个印记成了她的某种参照物,每次换了新的时间,她总要确认它是否存在。
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知道自己是谁。
江雾打量起盛姝来,她脸上有一点很显眼的黑墨。
“你在作画吗,墨都弄脸上去了。”她拿出手帕,轻轻给盛姝擦去。
江雾还有些惶恐,不知今夕何夕,身处何地。
她看了眼漏刻,上头的时间是良月三十。
她在临死之前又倒回去了。
因为江若锦的变故,她提前去了交画日,可没有看见金车主人,就已经被追杀。
盛姝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说:“不是你要我教你作画吗?”
江雾啊了一声。
盛姝奇怪地看着她,抽出她面前的宣纸,“这就是你画的。”
洁白的宣纸上,一朵朵红色的花开放在上。那是山茶花,能够看出线条生疏,作画者很不熟练。
被涂了红色的颜料,虽画工不足,可鲜红的色彩让这些山茶花还是很美丽。
这些山茶花,就是莫三娘房间地板上的画。
不同的是,地板上的那些画得栩栩如生,又用莫三娘的四肢做了花枝,诡谲不已。
想到那张通缉令,再看自己画过这些画,江雾的脸色有些惨白。
盛姝没看出她的不对,收好画鼓励她一番,随后转了话茬:“上次你不是说,想要乌香却暂时买不到吗,我听易卓说,陛下赏了些给赵虎,他会给若锦送一些过来。”
“若锦心思细腻,知道你需要,到时肯定会给你送一些来的。”
江雾没告诉她,记忆里的自己从不用乌香。
她木讷的点点头,一字不发。
如今所发生的一切,和她记忆全然不同,她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作案的凶手,真的是别人吗?因为记忆缺失,江雾在这一瞬间反而不确定了,她越来越惶恐。
正想着,外头的香说:“姑爷来了。”
谢辞卿穿上值时的麻衣,斜挎着一个小布包,蹦蹦跳跳地到了江雾身旁,拉过她的手胳膊笑道:“娘子,我来接你回府。”
江雾沉默。
盛姝以为是夫妻俩有悄悄话要说,随意找个借口离开了。
书房里只剩下两人,江雾望着眼前的谢辞卿,呢喃着问:“你是谁?”
谢辞卿仍然天真无害般地笑着,看江雾的眼神却变得深沉,“我是船板上的谢辞卿。”
江雾眼睛一红,激动地呛出声,“幸好你也回来了…”
否则她在这个世界就没有同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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