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雾像是一个等待凶手下刀的死者,深刻体会到曾经那些人死在自己手下是什么感觉。
一种对死的恐惧充斥了心胸,江雾看见盛姝手中拿着一支还在滴血的金雀簪,她的脚边是袁姯已经被斩去四肢的尸体,尸体已被取走了血、发和骨。
“是你,竟然是你……”江雾往后退,她从盛姝看自己的眼神确定了,盛姝和自己并无任何害人的合作。
那么就仍然是第一种情况,杀掉江雾夺走香谱,她会成为第十六个死者。
江雾想逃,此地距离福来客栈并不远,她这个时间点江易卓亲自带人在客栈巡逻搜查所有入住的可疑人物。
只要跑到那儿找到江易卓,她又是目击者,这一切就都会结束了。
江雾刚抬起脚正要跑,却因后退到了台阶处,脚后跟一个踩空,整个人往台阶下栽去。
栽倒时江雾从余光里看见盛姝丢下金簪跑了出来。
“呜!”江雾重重摔在地上闷哼一声,疼得她迸出生理性的泪花,她两手撑在地面就要起身逃跑,盛姝已经追了出来,从后面一把抓住了江雾的后领,把她用力地往后拖。
“你跑什么?你以为你还跑得了?”
盛姝眼里淬满阴毒,万般痛恨地眼神仿佛要把江雾硬生生撕成碎片。
“放开我……”后领被她拽得很紧,勒得江雾喘不过气,她一张脸被憋得通红,双手艰难地伸到后面去扯盛姝的手。
盛姝把她往屋里拖,她的身体摩擦雪地发出簌簌声响,衣裳全被雪濡湿了,浑身又冷又痛。
盛姝一边走一边狠声说:“你这么聪明一个人,却还是来了这儿,不就是想亲眼看见凶手杀人好做人证为自己洗白吗?你敢赌一把,还跑什么跑?”
江雾确实有这样去赌/博的心理,没有什么比直接看见凶手来得直接,她最初是不怕死的,因为知道自己每次在临断气前都会继续进入下一幅画里活着。
可当看见盛姝和死去的袁姯时,江雾还是怕了,一种对死亡和疼痛的畏惧,她想逃。
她终于能体会到曾经杀害过的人是什么感受,她曾经是凶手,现在是受害者。
被拖到了门槛处,江雾死死抓住门框,不肯让盛姝把自己拖进去。她心里清楚一旦被盛姝拖进去,她就完蛋了。
盛姝拽不动她了,就走上前一根一根掰开江雾的手指头:“你从小娇生惯养,婆母和公爹疼你,江易卓也宠你,什么活儿都不用做,你以为你的力气比得过我吗?”
江雾惊觉盛姝的力气大得吓人。
她眼睁睁看着盛姝一根根掰开了自己的十指,她彻底松了门框,被盛姝一把推进了屋里。
瞬间,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一股恶心的感觉冲上胸口,江雾捂住胸胃哇的呕吐出了清水。
清水混在地面的血里,浓中带淡,充满诡谲的色彩。
盛姝把门关上,从里面下死了门栓:“我是嫡出,但盛崇明宠妾灭妻,我从小就被姨娘和庶姐排斥着长大,什么苦活脏活都干,我的力气自然比你大。”
锁好门她背过身来,高高在上盯着跌坐在地呕吐的江雾:“我这一生所拥有的东西不多,不论是在现代社会还是在这儿,我唯一的依靠就是江易卓,但你还要跟我抢。你有谢辞卿,有江若锦,那么多人围在你身边,你跟我抢什么抢?”
江雾渐渐缓解了被血腥味冲击的恶心,她不再呕吐说:“我跟你抢什么了?!”
盛姝突然激动起来,立刻蹲到了江雾身边抓住她的衫领,面目狰狞道:“江易卓!我嫁给他四年,四年他都不碰我!还不都是因为你!”
江雾知道这件事:“可这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是江易卓自己不正常,为何盛姝要牵扯到她身上来?
盛姝:“是,是跟你没关系。可你害死了他!不只是他,还有谢辞卿,整个江氏的人,九族都因你死了!”
江雾愣住:“你在胡说什么?”她在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害过人!
她蓦然想到最开始的那幅画。
她以为谢辞卿是太子,那也是一个幻觉构建的世界,幻觉都那般残忍的许多人因她而死,那真相只会比幻觉更加惨烈。
江雾变得恐慌,她越是恐慌思绪就会越清晰。她盯着地上的血,意识到了盛姝和江易卓一样都是画的外来者,可她方才说的这些并不是她的杀人动机。
盛姝好歹读过书,她的格局并不是那种会单纯为了一个男人就痛下杀手的人。
但江雾还没来得及问,盛姝又盯着她的眼睛说:“我想和他在画里活下去,可幻觉的来源是基于现实的,他的既定命运结局不会改变。想让他活,我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他彻底恨上你,也跟你一样,用幻觉去构建另一个世界,以及让谢存衍死。”
江雾震惊地看她:“你疯了,谢存衍是帝王!”
“帝王又怎样,你曾经不也想要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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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 江上雾
江雾闻言,蓦然想到了什么。
‘江雾’一定已经经历了现在的这件事,可她并没有死,反而让自己来找盛姝,可见盛姝是不会杀自己的。
那她为何要让自己来见盛姝。
江雾心里有一个大胆的推测,她抬眼望着盛姝:“你知道所有的来龙去脉,是不是?”
盛姝指了指房间角落。
江雾顺着看过去,是漏刻。
她一惊,连滚带爬的匆匆到漏刻旁边,看到上面有一个‘江’字。
是那个可以人为改变时间的漏刻。
“知不知道又如何,”盛姝弯腰捡起地面的金簪,走到江雾身边抵住她的喉头:“把忘香的香谱给我。”
金簪冰凉的杀意让江雾不敢动弹,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那香是假的,以人的骨血制出来的香,除了腐臭味别的什么都不会有。”
盛姝冷笑一声:“可有人制成过。”
江雾初见那香谱就觉得是无稽之谈。
她看着抵住命脉的金簪,小心劝告道:“我说的都是真话,你先将簪子拿走行吗?”
“你先把东西给我!”盛姝的时间要来不及了,她需要尽快把从袁姯尸体上取到的东西放到香坛。
那儿已经有了十三个死者。
江雾见她固执,继续劝告:“我从小跟着娘学制香,你连我的话也不信吗?它真的是假的!人的尸体血肉怎么可能制得出来香!”
“我说了有人成功过!”
“那都是无稽之谈,你肯定是听说来的,没有亲眼见过!”
“我不想跟你废话,给我!”盛姝又将簪子抵进了些许。
江雾吃痛皱眉,生怕她失控不管不顾刺死自己,她禁不住去抓住她手腕试图稳住力道:“你怎么这么冥顽不灵,不听人说话!”
“那你看我像你吗?”盛姝不屑地说。
江雾微愣。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般,冥顽不灵,固执己见,阴狠毒辣。
“不听人说话的是你,”盛姝:“非要逼我告诉你吗?我亲眼见过有人成功。不然你闻闻你的身上,有没有什么味道?”
江雾诧异地看着她,不相信那种人血肉真的能制出东西,她狐疑地低头轻轻嗅了嗅自己。
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
是乌香。
不……不是,虽然这两者的味道很像,但是乌香没有血腥味,她身上的香味隐约透着一股血味儿,江雾周身变得僵硬,不可置信地看着盛姝:“我?”
这不对,可她之前从没觉得自己身上有味道。
盛姝观察着江雾的神情,了然一般说:“这不是人之常情吗,有人说你身上有味道,亦或者你说别人身上有味道,可人们往往都不承认。不是你从前没嗅到,是你不承认。”
江雾的秀眉越拧越深。
忘香忘香,而她的记忆里全然没有现实世界里的事,她意识到什么:“这香诡异离奇,你是从何得知的?”
江雾根本没有用香可以改变记忆的认知,可她又不得不承认这真实发生了,就好比她活在画中一样。
盛姝道:“是铸剑大师圆寂高人告诉我的。”
铸剑大师……那个打造谢氏匕首的人。江雾奇怪:“那香谱为什么在我这儿,我跟圆寂高人又是什么关系?”
“你的问题太多了,把香谱给我,我就告诉你回到现实的办法。回到那儿,你自然会记起一切。”
江雾沉默了。
原来这就是‘江雾’离开的原因,难怪她从桃山寺逃走的时候飞快无比,一看就是得到了指路。
可笑的是指路人是盛姝,凶手也是盛姝。
江雾没法去分辨,那个因为父亲宠妾灭妻,在府里活得谨小慎微的人怎么会有这样厉害的手段。
记忆里的那个盛姝非常能忍,性子冷淡喜静,日日与书画为伴,就算杨氏指责她生不出孩子,她从来都只是一笑而过。
她是和江易卓吵架,为了躲他都要回娘家自己冷静的人。
江雾也才想起来,盛姝的书画造诣能与谢辞卿相比,她想伪造谢辞卿是凶手太简单了。而当初谢辞卿丢掉的金雀簪,明显被盛姝捡了去。
难怪,难怪他死的时候会说对不住自己。
圆寂大师,圆寂大师……
从故事最开始江雾就没有把这个人放在心上,可他明明已经死了很多年不是吗,他唯一的传人那个瞎子甚至都年已过半百了。
除非……圆寂大师和她们一样都在画中逆流,无论岁月如何更迭,他都永远年轻。
那就是江易卓和谢辞卿其中一人,是谁?
江雾不想做一个一无所知之人,这对她破案解局并无任何用处,她仰头望着盛姝:“香谱在我的香铺里。谢辞卿带我走之前,我把它扔在了地上,因为我知道蕊香醒来一定会捡走,你找到蕊香就能拿到你要的东西。”
盛姝得到答案便收起了金簪,她对江雾道:“诗社外面的巷子里有一辆马车,车里有块令牌,你去宫里见谢存衍,那儿也有你的东西。”
江雾慢慢从地上起来往外走。
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有点讽刺,有点凄凉,还有几分无奈。到头来果然和她想的一样,她助纣为虐,与凶手同样脱不了关系。
只是这第十六位死者,不知道盛姝会选择谁。
江雾上了马车,坐垫上放着一块令牌。和那个金车主人给她的一模一样。
马车颠簸往皇宫的方向去。
天蒙蒙亮的时候,江雾终于到了。宫门刚开钥,江雾拿出令牌,宫门的侍卫让她等着,随即叫住了个洒扫的太监,附耳说了什么。
小太监看着江雾点头,转头去了。
宫里消息传得极快,不多会儿,另一个大太监来了。他穿着绯色的高级内监服饰,在江雾的马车边颔首低眉,意味深长地笑道:“陛下等您很久了。”
江雾没开车帘,也能从声音分辨此人。
陈诏。
谢存衍身边的太监,现在按照谢存衍的地位,陈诏应该是大内总管了。
大内总管这样来低声细语亲自迎接,江雾有些奇怪,这不像是谢存衍会给自己的待遇。
陈诏并不在意江雾没看自己一眼,他一挥拂尘对车夫道:“走吧。”
内宫廊道,除了天子谁走都不能坐轿仪。
江雾更觉得惶恐,但是也没有多说什么。
马车很快停下了。
陈诏吩咐人搬来梧子放在车边,对车里说:“姑娘,下来吧。”
江雾下了马车,仰头看眼前的建筑,滚金匾额烫写两个大字:雾宫。
建筑恢弘,红墙灰瓦,周围站满了屏气凝神的太监和宫女,整个宫殿透出死寂沉沉的压迫感。宫门开着,江雾看看觉得它像一只巨兽,随时能将她生吞活剥。
她心里莫名产生了一种恐惧的感觉,直觉告诉她,这儿曾经是她的噩梦。
江雾被陈诏领着进去。
雾宫内装潢清雅,一个花圃旁修建了一方清池,池水旁有种了小片青竹。青竹掩映,花色灿烂,池州锦鲤嬉戏。
那些花江雾不认得,也不明白在这种季节为什么还在盛开。
江雾刚踏进宫殿,身后的陈诏一把将门给关上。
宫内布置简单极了,朴素而干净,空气中有淡淡的墨香味。江雾惊讶的发现,这儿的一桌一椅,都和安定府的摆放一模一样。
就连墙壁上的画也一样。
仅一幅不同。
安定府她与谢辞卿大婚的那幅画,被换成了江雾倒在城墙下的那一幅。
江雾盯着那幅画看,觉得那很像谢辞卿画的,又有细微的差别,更像是出自婚后与他学习绘画的自己。
宫内一个人也没有,江雾走到墙边把画取了下来。
她的手轻轻抚摸上去,这幅画和上次她和谢辞卿争吵,不小心推翻了经年失修的书桌,从里面滚出来的那幅一样。
当初江雾看不出区别,现在她能看出来了,这幅画的作法与谢辞卿相比还是差了一些。
的确是她自己画的。
谢辞卿是太子的那个世界,果然是她的幻觉构建出来的,他们所穿的画不全是出自谢辞卿之手。
“江雾。”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冷冽低沉的男音,江雾吓得猛然转头去看。
只见轩窗下的阴影角落里,一个男人坐在那儿。
那地方光线很暗,是轩窗与地面形成的夹角,窗外的光照不进去,江雾看不见他的脸。
可这声音曾经如同恶鬼一样,整夜整夜响彻在江雾耳边,江雾认出他是谢存衍。
她恐惧得心跳加速,连连后退好几步:“谢、谢存衍……”
男人的身影动了动。
谢存衍自角落的暗处走出,窗外的光瞬时落在了他身上。
他身量挺拔,着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头戴冠冕,彼时初阳刚升,金光打在他明黄龙袍上,发出刺眼的黄光。
谢存衍逆光而站,半边脸被阴影笼罩,另一半脸则被太阳照耀,他隐匿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望向江雾。
江雾对上那双空淡寂寥又无奈的眼睛。
谢存衍:“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不是她构建出来的那个阴险的谢存衍,完全不像。
江雾紧张得抓破了画卷边幅,死死盯着谢存衍。
谢存衍迈步向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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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 江上雾(终)
江雾定定望着他:“是盛姝让我来找你的。”
“我知道。”
谢存衍走到了光影处,龙袍上的五爪龙张扬狠恶,威严耸人,他到江雾面前站定。
江雾骨子里对他的靠近生出恐惧,她强忍住没有后退。
谢存衍的手抚摸上她脸颊,“我与她达成同盟,她替我找到你,我将帝位让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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