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懒懒地觑了司马明一眼,问道:“叫什么名字。”
司马明讨好一笑,“司马明。”
“司马明?”
司马明连忙点头哈腰,讨好地看着孟婆,“正是在下。”
孟婆问道:“神界的人?”
晨间的黑雾中,孟婆隐约地瞥见奈何酒馆前,越过一道黑色的人影。心想,鬼界的人,除了投胎,向来不会起这么早,应该是看错了。
“正是。”司马明答道。
孟婆“哦”了一声,上下打量了司马明一眼,“你不知道?”
司马明疑惑地看向孟婆。
也不怪司马明不知道自己即将要被投入十八层地狱,按往常的程序,一旦有人死了,便会被黑白无常索到鬼界,进入鬼界的那一刻,脑子里便有了鬼界对自己身前的判罚。
司马明死后,魂魄便被锁在了神主的身体里,也就错失了鬼界对他判罚的消息。
孟婆用捆鬼索一捆,将司马明捆在脚下,道:“你的判决,是该入十八层地狱的,入个三十年,且等我寻人,将你送过去。”
司马明闻言,直喊冤枉,“冤枉啊,孟婆,让我轮回转世可是你们阎王爷亲口说的,你是不是记错了。”
孟婆瞟了司马明一眼,“我记错了?你可要亲眼看看。”说罢,长袖一扫,空中浮现出数行金字。
“你逼自己的亲儿子,将修为传给另一个儿子,是与不是?”
司马明垂下头,根本不敢去看身后队伍人打量的视线,默默道:“是。”
“你在神界肆意妄为,不将人命放在眼里,杀过一个对你出言不逊的小孩是与不是?”
司马明的脑袋越来越低,几乎要将脑袋埋进胸口里,“是。”
之后孟婆又念了几件诸如此类的事,队伍中人的目光,从原本的意兴阑珊,到谴责憎恶,最后更是忍不住骂出声来。
“想不到神界竟有这样十恶不赦之徒,简直将神界的脸丢尽,竟然还妄想着轮回转世。”
司马明浑身瘫软,肩背靠住扶手,双唇颤抖,嘴中念念有词,始终接受不了自己不能轮回转世的事实。
他忍不住大喊出声:“我……我……我做这些事的时候,并不知道会这样,原谅我可好,原谅我可好?你们阎王爷答应过我的,让我轮回转世,不能出尔反尔!”
孟婆只觉耳朵吵得慌,一脚踹在司马明的胸口上,“再嚷嚷我直接把你扔下忘川去。”
司马明弱弱地“哎哟”一声,被孟婆一瞪,立刻收了声。
——
悬亭晚离开奈何酒馆,黑色身影几乎要融入大雾之中,他来到相归在鬼界临时居住的屋子,敲了敲门。
相归从睡梦中惊醒,猛地从床上跳下来。
敲门声又响了两下。
心里骂道:是谁这么不识趣,大早上扰人清静。
打开门,呦,这不是宋玉悲身边跟着的和陛下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找我什么事啊!”相归眼睛从悬亭晚脸上瞟过,懒洋洋道。
“相归,不请本座进去坐坐吗?”悬亭晚说话的语气,好似一月里的寒冰,冻得人瑟瑟发抖。
相归滴溜着眼睛在悬亭晚的脸上转了一圈,这熟悉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他本能地缩了缩脖子,连忙让开位置,“陛下,里边请。”
悬亭晚进到室内,扫了一眼里面的摆设,径直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
“魔界的军队可都来了。”
相归拱手道:“按照您的吩咐,都已埋伏在不善沙漠中。”
悬亭晚倒了一杯昨夜的茶水,低头抿了一口,茶水的苦涩味弥漫在舌尖。
“可有被他们发现?”
“陛下您放心,我们的人,躲藏得很到位。”
悬亭晚放下手中的杯子,“那就好。”
一团黑色的雾气从半掩的窗户飘进来,随即化作一只黑色的鸽子,落在相归的左臂上。
相归取出信件,飞快地看下去。
“陛下,承渊召集了神、仙、冥三界的人,驻扎在不善沙漠,几乎整个沙漠都被他们占领了,还好我们的人,乔装得当,他们并未察觉。”
悬亭晚点点头,“你带几个人,到神界走一趟,神界经过昨日的事后,想必会有不少人不服承渊,你带着这群人,收服神界的残余人马,控制住神界。”
相归道:“是。”
悬亭晚站起身,撑开屋内的支摘窗,任由外头浓重的黑雾飘进屋内。
“对了,之前让你写信给渠深,他如何回复。”
“妖主回信说,听凭魔尊吩咐。”
黑雾先是漂浮在地面,随着窗外飘进来的黑雾越来越多,渐渐开始浮在半空中。
“妖界连接不善沙漠,你让他立刻编出三支队伍,听从我的调遣,鬼界往后原材料的事,还要劳烦于他。”
事情交代清楚了,悬亭晚又回到了太师椅上坐下。
他垂目半晌,忽地出声道:“相归,你见过望泱,你跟我说说,他是什么样一个人。”
相归心想,陛下明明记得他身为望泱时候的所有事,为什么还要问他,心中虽觉奇怪,却还是开口道:“陛下是望泱的……”
悬亭晚打算相归的话,“我是我,他是他,不要在他的名字前面添上我,也不要在我的名字后面添上他。”
“是。”
“望泱吧……是个极聪明的人。鬼界过去的辉煌,有一半是他建起来的,鬼界里的人谈起他,既恨他,也爱他。这恨,自然是因为……”相归瞟了悬亭晚一眼,含糊过这句话,接着道:“爱他,自然是他与宋姑娘一同建立起了鬼界的辉煌。”
悬亭晚面上带着难得的松快,慵懒地靠在太师椅上,眼睛阖上,手肘搭在扶手上,瘦薄有力的手指落在空中。
“那你觉得,我比望泱,梦舟会更喜欢谁?”
“梦舟?”
悬亭晚这才想起,相归并不知道宋玉悲在人界的姓名,“宋姑娘。”他的姑娘带了尾音,说得极温柔,这一刻,好似他就是望泱。
相归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悬亭晚会问这样的问题,他略略思考了一会儿,道:“陛下可要听实话?”
悬亭晚冷着声音道:“你觉得呢?”
“宋姑娘似乎谁也不喜欢。”
悬亭晚朗声大笑,眼角沁出泪珠,炽热的眼泪灼烧着眼角的肌肤,笑声一止,随即是长久的沉默,他忘了,现在他活着,好端端地活着。
相归见自家陛下一会儿笑一会儿沉默的,心中只觉诡异得可怕,虽然,自宋姑娘来过魔界,与陛下见面后,陛下就一直这样,但今日,实在有些诡异得过头了。
“相归,你该出发了。”
相归从地上站起来,不放心地看了眼假寐的悬亭晚,恭恭敬敬道:“是。”
陛下性情上有些诡异又何妨,七日之内,收服十二部族,并成功解决了魔界的饥荒,光是这几点,相归就从未后悔过找回悬亭晚。
——
不善沙漠。
神界临时搭建的帐篷内,承渊坐于上首,仙、冥二界之主坐于下首。
神兵入内禀告:“上神,并未发觉鬼界有何异动。”
承渊挥了挥手,示意神兵退下。
看了左右两侧坐着的仙主与冥主,道:“二位可要随我到鬼界的边界走走?”
三人步行到鬼界与不善沙漠的交界处,眼前蒙着一层厚厚的黑雾,手伸进去,立刻被潮湿浓密的黑雾沾湿。
黑雾之中传来说话的声音:“阎王爷回来了,我们总算不用担惊受怕地过日子了,任凭他什么魔界、神界,我统统不放在眼里。”
说话声戛然而止,承渊苍白的手拦住了两个小鬼的去路。承渊从黑雾中越了进来,身后跟着仙主和冥主。
承渊嘴角噙着好脾气的笑,温声问道:“两位小哥,这是忙什么去?”
两个小鬼面面相觑,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承渊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一把巨剑临空而出,刺中两只小鬼的心脏,萤绿的光芒出现在黑雾之中,很快又消失不见。
承渊拍了拍手,转身对着二人道:“我们回去吧。”
三人转身的刹那,在不善沙漠驻扎的将士迈着齐整的步伐,黑压压一片,朝鬼界进发。
“承渊上神有令,全面朝鬼界进发,除开奈何桥头转世的鬼魂,其余鬼魂均不可放过。”
“是。”
震天的呐喊声响彻不善沙漠,却因有一层厚厚的黑雾,传不进鬼界。
此刻,不善沙漠,太阳从东方升起,金光的光落在细小的砂砾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这些细小的砂砾化作一团黑气,混杂在军队之中,再一眨眼,黑气化作人形,手中七尺魔叉刺出,滚烫的鲜血洒于半空,落在金黄的沙面上。
悬亭晚出现在不善沙漠的上空,银甲射出冷光,左耳一轮弯月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悬亭晚?”承渊问道。
悬亭晚一笑:“昨日才见过,上神不记得我了?”
“你不是那抹残魂?”话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上神以为呢?”
承渊越至上空,与悬亭晚相对而立。
“陛下莫不是忘了,陛下能重回魔界,还有在下的一份功劳,我若是现在施法催动陛下体内的丹药,陛下很快就会消散在这六界之中,陛下可是想好了?”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悬亭晚飞身向下,半月弯刀从手中掷出,直直劈向承渊。
承渊瞳孔一缩,没想到悬亭晚真就这般不管不顾,冲了过来。手忙脚乱中来不及抵挡,半月弯刀划过腰间,一片火辣辣的痛感来袭,随即是喷涌而出的金色血水。
承渊咬牙捂住腰间的伤口,好在他先前匆匆一闪,躲过了要害部位,否则,今日真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手中结印,昨日三位的神主从承渊身后跳了出来,手执两把长剑,将悬亭晚团团围住。
承渊同一时间驱动悬亭晚体内的丹药,让其发挥效用。
承渊幼时对修炼一事算不上感兴趣,他更感兴趣丹药、符咒、灵器的炼制,这些对于灵力要求不高,他练习起来也更随心顺手。
不过,这些事他极少在外人面前表露。因为这些东西,于修炼者而言,是旁门左道,失不入流,只有天赋极差的人,才会碰这些东西。
巨剑挟万钧之势朝悬亭晚袭来,他侧身躲过,身后又刺出一把剑,半月弯刀护住,替悬亭晚挡住这一击。
“半月弯刀。”悬亭晚低声喊道,半月弯刀回到他的手中,光影交接,刀刃相接,他一脚踹开左侧神主,半月弯刀刀光偏转,砍下迎面神主的脑袋。
半月弯刀收回,瞬时击退了另一个神主砍过来的长剑,刀刃相撞,迸出火花。
半月弯刀回到手中,鲜血从口中喷溅而出,胸中气血翻涌,几乎要将他体内的三魂七魄搅碎。
悬亭晚目眦欲裂,半月弯刀扎在土壤中,他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半月弯刀上,身子不时抽搐。
踹开的神主再次提着长剑袭来,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吼声,长剑抬起,眼看着就要将悬亭晚劈成两半。
悬亭晚忽地转身,半月弯刀快得几乎看不见影子,眨眼的工夫,神主已被劈成了数块肉块。
身子彻底瘫倒在地上,银色铠甲之下薄薄的肌肉,无声地抽搐变形,豆大的汗水从他浮肿的面颊流下,悬亭晚白着一张脸,双眉紧蹙,显然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
宋玉悲睁开眼睛,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她的眼睛依旧没有恢复。
门外传来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推开门,本以为会看到悬亭晚,没想到门外站着的是司马颂。
“承渊带着神、仙、冥三界的兵马,将整个鬼界围了个水泄不通。”司马颂沉吟道:“鬼界之中,有多少能用的人马?”
鬼界在成谶为鬼王之时,还有一批人马,是为了平定内乱所用,但到了宋玉悲,鬼界当官的都没剩下几个了,更不会有军队了。
“没有。”之前宋玉悲却是想组建一支军队,只是还未曾来得及实施,鬼界就起火了,之后就更没有工夫组建了。
宋玉悲凭着记忆,走到了酒馆之中,却没有听到熟悉的声音,她道:“你今早看到悬亭晚了吗?”
“我起来的时候就没有看到他,我还以为你吩咐了其他事给他做。”
“没有。”
宋玉悲坐在柜台后,倒了杯酒仰头喝下,又给司马颂倒了杯酒,递给他。心中想着,或许那缕残魂觉得待在她身边无趣,外面又有这么多人围着,搞不好又要再为她拼命一次,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离开,逍遥六界,岂不更好。
“你现在可有什么法子?”司马颂见宋玉悲这般淡定,不由有些着急起来。
“我鬼界虽没有军队,但鬼界之中的每一个鬼,都是从十八层地狱里千锤百炼出来的,以一敌百并非我自大狂妄,只是承渊他们胜在人多,若是单打独斗,他们绝对占不到优势。”
“果然,过去神界刻意与仙界划清关系,不过是在演给我们看。”司马颂愤愤道。
宋玉悲转着杯沿,沉思片刻,方抬首道:“他们的人多,但我们的人不一定比他们少,忘川里面,汇聚了六界之中,最为凶恶的魂魄,若是把忘川的魂魄放出去,承渊那点人马自然不在话下。”
“你疯了吗?”司马颂一拍桌子道。
“投入忘川里的鬼魂,皆是六界之中,最十恶不赦的鬼魂,把他们放出来,届时场面失控,你要如何处理?”
宋玉悲抬起头,“我们还有得选择吗?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鬼界被他们摧毁,承渊把我们当奴隶一样使唤?”
司马颂无力地瘫下身子,叹了口气道:“我们再等等,先看看具体的情形,再做决定。”
宋玉悲垂着脑袋,整个人陷在一片阴影之中,“好,前两日是我太莽撞了,我没想到,承渊居然还留着这样大的后手,也没想到,仙界和冥界,会任由他驱使。”
“走吧。”司马颂道。
经过奈何桥,孟婆立在奈何桥上,远远地朝二人看了一眼,宋玉悲想起什么,问道:“你回到鬼界,还没有和孟婆见过面吗?”
司马颂扯唇一笑:“见了面,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当初的事情既然做了,就没想过能和好。”
宋玉悲由司马颂领路,脚下缩地成寸,眼看着就要到达不善沙漠和鬼界的交界线,“也是,见了面又能说些什么呢?”
天色尚早,交界处空无一人,黑色的浓雾分隔两地,穿过黑雾,就是不善沙漠了。
带着血腥味的风吹到鼻尖,宋玉悲双眉蹙起,“莫非有人出去了?”
穿过黑雾,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至,震天的嘶喊声一声高过一声。宋玉悲紧紧地抓住司马颂的手,问道:“他在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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