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颂几乎不敢看眼前的场景,密密麻麻的士兵好似黑蚁一般,他们撕扯呐喊着。
他目光定在一个方向,那个人瘫倒在地,身子无意识地抽搐,银色的半月弯刀深深地插在泥土里,他撑着弯刀,抽搐着,一点点站起来。
“在。”司马颂沉声道。
“我们不用去打开忘川的封印了。”
宋玉悲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她想不明白,悬亭晚作为一缕残魂,如何会有这样大的权利,找来魔兵。
“带我去见他!”宋玉悲道。
弓着腰的悬亭晚似乎有所察觉,穿过数万个黑漆漆的脑袋,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宋玉悲的位置。
他对上司马颂看过来的视线,朝他微微地摇了摇头,张嘴的瞬间便有无数鲜血从口角溢出。
司马颂看清了他的嘴型,“带她回去。”
三日来的种种,浮在司马颂的脑海之中,他猛地握紧拳头,将宋玉悲带到一个隐蔽的地方,道:“你在这里待着,我去帮他。”
“我也去。”宋玉悲扯住司马颂的衣袖,“我只是看不见,不是废了!”
司马颂看向女子苍白的面容,“好,我带你去。”
司马颂听过很多关于鬼王和悬亭晚的传言,也看过望泱和宋玉悲相处时的画面,在传言中,他们针锋相对,悬亭晚是望泱的时候,又对宋玉悲百般爱护,司马颂同为男子,当爱和恨同时由一个人赋予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这个男人,一定爱着这个女人。
宋玉悲听着风声,以及四周的兵刃声,身法利落地躲开四周的刀剑,飞身落在悬亭晚身边。
她感受到他局促的呼吸。
她猛地意识到,站在他前面的人,并非一抹残魂,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会呼吸,会疼痛的人。
“你不是他。”宋玉悲道。
悬亭晚缓缓地转过头,迅疾的风自头顶劈下,来不及多说,悬亭晚迅速转身,迎上这一击。
神主落在地上的脑袋,好似有脚一般,自动爬到无头僵尸的脚下,旋即顺着僵尸的身体一点点往上爬,接到鲜血淋漓的颈脖上,颈脖完好如初,好似从未受过伤一般。
相归领着渠深匆匆赶来,看见悬亭晚扬天吐了一口鲜血,屁滚尿流地滚到悬亭晚身边,“陛下,你怎么了?”
宋玉悲听到相归的话,心口一缩,他受伤了。
“鬼王。”
宋玉悲强行压住心底的担忧,转头看向渠深,“是他叫你来的?”
渠深点点头,点头的刹那,长鞭挥出,迎面扑上来的人倒了大半。一支身着绿色盔甲的军队从北方窜出,混入战局中。
是渠深带来的妖兵。
宋玉悲凭着眼睛里渗进来的一点光亮,走到悬亭晚身边。
悬亭晚看到宋玉悲走近,推开了相归,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握住半月弯刀的虎口渗出血迹,地面被修成肉块的僵尸聚拢成一团,很快就要组成人形。
宋玉悲察觉到了什么,“悬亭晚?”
悬亭晚脚步有片刻的迟缓,如常落在地上,“我是为了我自己,承渊给我下了毒,我必须从他手里拿到解药。”
悬亭晚中毒了,什么时候,她为什么不知道?
一旁的相归听到悬亭晚中毒的消息也是大吃一惊,难道是当初他给魔尊吃下的丹药?承渊当初给他丹药,并未提出条件,只说能让魔尊欠他一个人情,便是天大的幸事,来日若有所求,再登门拜访。
这些话说给除魔界以外的人,都不会信,但说给魔界的人听,却等于掐中了蛇的七寸。在魔界众人的心里,魔尊悬亭晚就是天一般的存在,谁不希望得到苍天的眷顾。
相归双拳紧握,看向不远处操控着僵尸的承渊,嘴中喃喃道:“是我对不起陛下。”
承渊跃出人群,有些警惕地停在悬亭晚三丈远的地方,“鬼王还不知道吧,魔尊陛下吃了我的噬脑丹,再过不久,魔尊陛下便能为我所用了。所以……”他顿了顿,看向悬亭晚,“陛下,我劝你还是快快束手就擒吧,我还能让你多享受一年半载魔尊的尊荣,如若不肯,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人影一闪,悬亭晚出现在承渊面前,“好大的胆子!”
承渊往后退了一步,躲开进攻。背后的僵尸神主已组装好身体,越至悬亭晚身后,锋利的长剑划破长空,朝悬亭晚压下。
悬亭晚回身轻轻一挡,半月弯刀弹开上面的三把长剑。
承渊狼狈地往后退了几步,掩饰住脸上狼狈的神情,眼神愈发阴狠,他一直在催化悬亭晚体内的丹药,再过一个时辰,就算他让悬亭晚跪在地上,替他擦鞋,悬亭晚也不会反抗一下。
宋玉悲一脚踹开偷袭的士兵,听声辨位,拦下其中一位僵尸神主。
绿藤拔地而起,四面八方朝僵尸袭去。
手中快速结印,传音到鬼界,让有鬼界的人过来帮忙。
悬亭晚回身看了眼宋玉悲,咬紧牙关,将体内剩余的灵力用到极致,一道银光炸开,整片不善沙漠都被这道银光罩住,强悍的灵力震得在场所有人耳穴嗡鸣,七窍流血。
半月弯刀在半空中绕了一个圈,准确无误地刺进两个神主的心口,再回到主人手中。
悬亭晚手执布满金血的弯刀,身子翻过半空,出现在了承渊身后,伸出左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承渊身子一抖,面色煞白,肩膀被悬亭晚抓住,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的骨骼捏碎。
他被迫转过身,对上男子浴血的面颊,竭力消除心中的恐惧,没关系,悬亭晚中了噬脑丹,只要他死了,悬亭晚找不到解药,必死无疑,且一丝痕迹都不会留在六界之中。
“如果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悬亭晚脸上露出一个近乎残忍的笑,他有意放大承渊心中的恐惧,将语气拖得很慢,“上神似乎忘了,这个世界上,不是人人都想上神一般,贪生怕死,猪狗不如,就连忘川河下镇压的十万残魂,都比上神善良。”
他捏住承渊的颈脖,轻而易举地将人提起来。
不断有鲜血从七窍中渗出,悬亭晚不管不顾,半月弯刀刺入承渊的心口,“听闻,上神这颗心,是偷了自己亲弟弟的,今日,我便替上神的亲弟弟拿回来。”
半月弯刀刺穿血肉,极为灵活地绕开心脏,在承渊的心口挖了个洞。
“噗嗤”一声,金血飞溅,鲜活的心脏落在刀尖处,悬亭晚朗声道:“司马颂,接住,物归原主。”
宋玉悲看不见,却也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扔了下来,万千根藤蔓拔地而起,带着势如破竹的气势,冲向面前的僵尸,藤蔓刺穿僵尸的每个身体部位,藤蔓结出无数朵花苞,刹那间,花苞绽放,细长的花蕊死死扒住僵尸的皮肉,一寸寸深入僵尸的血肉中。
“悬亭晚!”宋玉悲大声喊道。
悬亭晚听到宋玉悲的喊声,直觉心口一窒,他没有看过去,也没有回答,任由那声音一次次地响起。
承渊涨紫了脸色道:“陛下,鬼王在……叫你,她把自己轮回转世……的机会让给你,是多不舍得你……魂散六界,难道你真就这般……无情。”
悬亭晚知道身为阎王爷,若是不想当阎王爷了,也可以选择轮回转世,投身到任何一界,难怪他当初明明被宋玉悲刺中了心脏,却还能好端端地活着,进行轮回,原来是有这一层缘故在。
承渊看见悬亭晚脸色一变,嘴角扬起得逞的笑,这个消息,还是他当初设下阵法,将宋玉悲困在阵法中无意得知的。
“喀嚓”一声,承渊的笑僵在了脸上,他眼珠缓慢地移动着,对上悬亭晚的视线,终于停止不动了。
悬亭晚冰冷的目光落在承渊脸上,轻描淡写道:“上神,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用阴谋诡计获胜的,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多的阴谋诡计也不值一提。”
“对了,趁上神还有意识,我再和上神多说几句话,神界,我已经派人过去了,就算上神在鬼界能全身而退,回到神界也无处安身。”
承渊死死地盯着悬亭晚,溢血的嘴角,缓缓吐出几个字,“你真的不怕死?”
悬亭晚怜悯地看了承渊一眼,似乎在他的眼里,承渊问出的话十分可笑,甚至有些可怜。
染血的手变出一朵鲜红的彼岸花,承渊尚未离体的魂魄被放到彼岸花中。
刺眼的银光消失了,天地在瞬间按下了暂停键,兵刃相接的刺耳声消弭于无形,金光渡在他的肩背上,悬亭晚乘着风,走到宋玉悲的面前。
宋玉悲看不到悬亭晚,却能闻到他身上的冷松香,带着浓浓的血腥味。
宋玉悲想问悬亭晚,伤得严不严重,嘴唇动了动,觉得这句话陌生得可怕,实在难以说出口。只得沉默地站着。
此刻的悬亭晚温柔得不可思议,他眸光荡漾着点点的春光,落在宋玉悲那双没有任何焦点的双眸上。
悬亭晚几乎是颤抖着手,将手中的彼岸花举起,声音十分冷淡,“这是承渊的魂魄。”
听到悬亭晚的声音,宋玉悲身体的每一寸肌肉似乎都在抽痛,“你身上的毒解了?”
“嗯。”悬亭晚应道。
“你的那抹残魂去了哪里?”
悬亭晚摩挲手中的半月弯刀,笑着道:“自然是回到了我的身体里。”
“你……”宋玉悲还想问些什么,却被悬亭晚打断了。
“我也算替你杀了承渊,今后,你我的恩怨各自了结,但愿往后,你我不再相见。”声音依旧是淡淡的,没有一点起伏。
剧烈的疼痛让他无法将挺直腰杆,承渊死前,用尽全身的灵力,去催动他体内的噬脑丹。噬脑丹侵蚀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不断吞噬着他脑海中的回忆,试图控制他的身体。
要问出的话在宋玉悲喉头滚了一遍又一遍,她想问他,当初既然离开了鬼界,为什么又回来了,真的只是因为体内的那颗噬脑丹吗?又是什么时候代替那抹残魂,出现在她身边的?
她没有说话,只静静地辨认那混杂在人群的脚步声,心里沉默地与他较量着,思考着他什么时候会回头。
果然,那脚步停住了,悬亭晚没有转身,只是站在原地。他想,他都要魂散六界,在无踪迹了,何不纵容自己,问个答案。
“我与你成亲当日,如果我没有变回悬亭晚,是不是,我们就能一直走下去了?”
宋玉悲无声地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攥住袖口,悬亭晚问出这句话,至少说明他还在乎他们之间的过往,还想要她的一个答案。
即使知道了悬亭晚为她做的所有,宋玉悲一时半会仍不能冰释前嫌,只道:“既然已经过去了,魔尊又何必计较。”
悬亭晚轻轻一笑,“也对,何必计较。”
银色铠甲在日光下泛着冷光,身子一直在无意识地打战,他几乎不敢停住步子,沙土淹没鞋子,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身侧全是倒下的尸身和跪在地上的魔兵。
他想了想,不能死在这里,死在这里,实在太没面子了。
枯竭的经脉榨出最后一点灵力,银光一闪,悬亭晚消失在了不善沙漠中。
相归忙着清点人数,并未第一时间去寻找悬亭晚。
宋玉悲与渠深扣押了仙主和冥主,至于剩下三具神主僵尸,经过数次的破碎恢复,灵力早已大不如前,被宋玉悲用藤蔓缚住了手腕,牵着往前走。
回到奈何酒馆,宋玉悲只觉浑身疲惫,脑子里始终回荡着悬亭晚离开前说的话,她躺在床上,竭力不让自己去想任何事情,只想天昏地暗地睡上一觉。
宋玉悲被敲门声吵醒,睁开眼睛的时候,意外发现自己竟然能看见了,打开门,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相归站在门前,脸上带着焦急的表情。
宋玉悲想着,难得相归一来一往鬼界数次,竟然没被鬼界的煞气缠上,如今还好好地活着,倒是和他的主人一样讨厌。
“宋姑娘,你醒了?我家陛下可来找过你?”
“你叫陛下失踪了,来找我干嘛?”
相归哭着脸看宋玉悲,“宋姑娘,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不该在成亲当日把你夫君掳走,又给陛下吃了那样的丹药,导致陛下险先着了承渊的当,但还请你看在我家陛下劳心劳力为鬼界出力的份上,若是有陛下的消息,尽快告知于我。”
相归总觉得今日早上见到的悬亭晚有些奇怪,往日,悬亭晚并不会与他这样亲近,说许多的话。
“什么?你说那颗丹药,是你强迫他吃下去的?”
相归哭着脸,身子下意识缩了一下,“是,不过魔尊还保留着望泱的记忆,并没有忘记你。就是望泱成了魔尊,也完全不影响你们在一起。就在今天早上,魔尊还问我,你喜欢他多一点,还是喜欢望泱多一点。”
宋玉悲愣住了,过去她以为,是望泱自己恢复了悬亭晚的记忆,所以理所应当地欺骗了她。后来知道悬亭晚中了噬脑毒,她也依旧以为,是悬亭晚心甘情愿吃下那枚丹药,没想到竟是相归强行灌着他吃下去的。
“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你谁都不喜欢。”
宋玉悲偏了偏头,腰间漆黑的长发也跟着摆动,夜风吹起裙摆,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
“哦?你怎么知道,我谁都不喜欢?”
“我当时只是根据实际情况分析而已,宋姑娘定然会以为,是望泱辜负了宋姑娘,自然不会喜欢望泱,而陛下,陛下为姑娘做了这么多,姑娘依旧对陛下不理不睬,甚至是……仇恨,所以我才这样说的。”
“那你如今为何又来找我?”
相归缩着脖子道,“陛下过去为魔尊的时候,魔界就是他的一切,但陛下遇到宋姑娘之后,魔界便成了宋姑娘的千分之一。”
这些话,是相归根据他对悬亭晚和宋玉悲过往了解,拼凑出来的。
魔尊这样厉害的人,当时要想杀一个初出茅庐的鬼王,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可他却输给了宋姑娘。
宋玉悲闻言,朗声大笑,并不理睬相归的话,她只觉得,相归这番话,简直无知透顶了。
“你走吧,他不在我这里。”
相归闻言,“宋姑娘若是有我家陛下的消息,还请及时告知与我。”说罢,便匆匆离开了。
宋玉悲站在奈何酒馆的门口,想着她初次见到悬亭晚魂魄转世的时候,他站在花红柳绿的人群当中,着一件蓝白交叠的长衫,眉目疏淡,气宇轩昂,她一眼就认出了他。
手中施法,不自觉地召出了生死簿,心中默念起一个人的名字,书页飞快地转动,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上面有字,宋玉悲一页一页地看下去,她终于明白了悬亭晚为何会这样强大,为何会这样孜孜不倦、奋尽全力地壮大魔界,那是自幼年便被强行刻在心底的使命,一次次地被父亲强化,直到再也不会忘记。
又翻过一页,密密麻麻的一页字,大半都写有她的名字,宋玉悲颤抖着手,从头看到尾,再翻过一页,她几乎不敢再看。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她睁开了眼睛,看清了那短短几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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