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睡觉时从未听到老鼠的吱吱声。卢姑娘是怎么会听见的?”吕辛百思不得其解。
“可能是小师傅你睡得太熟了吧,卢姑娘也总不至于骗人吧?”桥生倒是毫不怀疑。
难道当真是自己晚间睡得太沉,所以并未留意到满屋跑的老鼠?
吕辛心中不安,还是想上楼去看看卢霜,但她的房间空无一人,听说正和其他姑娘们排戏,毕竟卢霜有段时间未登台,而晚上的贵客又得罪不起,容不得出半点差错。曹班头特意把他们排练的那间大房严加看守,不准任何人打扰,因此吕辛也无法靠近。
她只是在后院断断续续听到远处飘来的唱词,依稀是卢霜的声音:“梦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听来颇为凄苦。
这时,枝头忽有一只乌鸦飞来,嘎嘎叫着又飞过,更添愁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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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郢怀疑近日流年不利。
谢世子的无端失踪去世赖到他头上也就算了,现在皇上也将谢国公的骤逝一并算到他头上。他承认,在东厂谢国公出言不逊的那天,他确实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拿起邢鞭就发狠的连连抽去,直把谢友善打得遍体鳞伤才罢手。
可即使在盛怒的关头,他心中仍有残存的理智,知道谢友善不能死,或者至少不能死在自己手里、死在东厂,因此他还是手下留情了。只是,谁能料到谢友善的身子骨那么不经打,随随便便的一抽就去了半条命,再抬回国公府后又遍请名医,可依旧是回天乏力,迅速撒手人寰。
不过谢友善和国公府本身就是社稷的蛀虫,死就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谁能想到皇上竟依依不饶,也不知是不是有人在他耳边吹了风,多半是那个什么大和尚。
他们想利用谢友善的死大做文章,让皇上厌弃自己,再将自己的权力分薄,而目前一切进展都正中他们下怀,栾郢默默想着,看来这谢友善死得真是时候。
皇上怜恤谢家,让谢友善的弟弟谢友良承袭了国公之位,又赐下大笔赏赐,算是对他们的安抚。这老夫人虽是哭哭啼啼喊着要栾郢偿命,无奈国公爷换了人,谢友良倒是喜滋滋的谢主隆恩,而皇上当然是舍不得杀栾郢的,还得靠他找长生不老药。
但削个级,降个职,以儆效尤却实不可免的,也算是对栾郢的一个威慑,不要随意挑战他的权威和皇位。
栾郢原本是一人之下的九千岁,这回皇帝却夺了他的几个额外敕封,只剩唯一的东厂太监总管这么个职务。
当然这其中释放的讯号是否真正失宠,还需要其他官员长期观察,好在落井下石的还不算太多,但冷嘲热讽却免不了。
几位清流大臣往日性格就狷介耿直,本就看不惯栾郢,这回见圣上表态,下朝后直接当着栾郢的面嘲讽:“小人得志扬其势,君子得志行其道。如今皇天有眼,小人失志,依各位大人之见,如此作恶多端的小人当会如此呢?”
“自然是累累若丧家之犬!”另一人一唱一和,众人当即哈哈大笑。
栾郢的后槽牙立刻咬紧了,下颚正微微颤动。
此时恰好户部的黄大人过来冲栾郢赔笑脸:“督公可千万别因此和皇上生分了,皇上对您的宠爱下官可是有目共睹……”说话间似乎全然不知栾郢与众位清流大臣的暗流汹涌,还在言语间替栾郢着想。
栾郢当即满意他的识时务,而那几位清流重臣自然更为不屑,看他们两人如同在看两个蝇营狗苟、结党营私的鼠辈,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便扬长而去。
见清流大臣走远,栾郢才算客气的问道:“黄大人有何贵干?”
这位黄大人名为黄鹤,肥肥胖胖的样子和昔人已乘黄鹤去的形象相去甚远,名字取得高远,听说为人极为圆滑。以前曾多次想来巴结栾郢,位处高位的栾郢身边云集着众,如何能看得上他?都不曾给过他一个眼神。
“督公,”黄鹤抱拳行了个礼,“下官一直认为督公日理万机,终日为国家社稷操劳,是一等一的劳苦功高!如今皇上不过是一时生气,等到他日气消,定能看见您的日夜辛劳……”
栾郢自矜身份,打断道:“一等一可不敢领。”
“是是,”黄鹤也自查失言,如何能让督公逾越了皇上的功劳?忙补救说,“下官也是一时心急才说错话,还请督公切莫见怪。”
栾郢自然不会与他计较,而黄鹤见栾郢今日格外平易近人,便想着不如趁此机会与督公更进一步的相交,因此大着胆子邀约说:“督公,今日下官与其他几位大人约好要去余音楼听戏,这余音楼的卢霜姑娘技艺可称冠绝京城,是颇值得一听的。不知督公今晚是否得空,愿意赏脸前来?”
栾郢并未一口答应,而是权衡的问道:“几位大人都有谁?”
黄鹤便答了几个名字。
栾郢一听其中有几位工部的大人,心中便有了主意。皇上虽削了他的许多权力,但修皇陵一事依旧由他主掌。近日随林来报皇陵的排水问题尚未解决,现有的工匠都想不出个妥善办法,倒不知工部那边有无得用的人,能否推荐一二。
“督公,不知您能否赏脸出席?”黄鹤见栾郢不言语不拒绝,只一副出神的模样,便又问了一遍。
栾郢回神,答道:“却之不恭。”
黄鹤喜不自胜,与栾郢分别后立刻派了个小厮去余音楼报信,说无论如何也得让卢霜姑娘今晚登台唱戏,又另叫了几个小厮去往他和栾郢提及的大人家中,紧急筹划了一场定于夜间的戏楼聚会,苦心思索届时该如何巴结栾郢。
栾郢似乎不喜女色,也不嗜酒,更无任何人尽皆知的嗜好,该如何投其所好呢?他将苦恼诉于心腹,心腹想了一阵便附耳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黄鹤闻言不住的点头,笑得志得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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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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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鹤将余音楼包了场,故而晚上余音楼仅接待一桌贵客,可保证贵客不被打扰的欣赏戏曲。曹班头特挑了最为伶俐的小厮丫鬟进去服侍,而吕辛这种并未服侍惯人的小尼姑,自然不被允许随意进入前厅。
余音楼的前厅原本可放置十几桌酒席,因着包场,只有一大桌宴席正对戏台。
栾郢姗姗来迟,从马车下来即见到黄鹤等一行人在余音楼门外迎接,众人边寒暄边入内。曹班头见贵客光临,忙引他们在宴席就座,又使眼色暗示小厮,通知后台的卢霜准备登台表演。
待众人一一落座,黄鹤亲自给栾郢斟茶,栾郢接过饮了一口,黄鹤又给他介绍工部的另几位大人,那几位大人都态度谦恭,对栾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栾郢便向他们要了几个能工巧匠的人名,也算是不虚此行。
小厮丫鬟渐渐的入内端菜奉酒,气氛渐渐轻松下来。黄鹤见小厮离开关好房门,便自怀中取出一个手掌大的檀香木盒,十分自然的将之递于栾郢桌前,小说笑说:“一点小小心意,还望督公笑纳。”
栾郢只是瞥了他一眼,似乎不知其何意。
黄鹤便打开那木盒,将里面的东西展开供栾郢观看,只见装了厚厚的一沓银票与十几张京城内大宅子的地契,可见是下了本钱,诚意十足。
栾郢并不接过,也未露喜色,仍是隔着一张圆桌与对面的工部大人说着能工巧匠,又将木盒推回黄鹤桌前。
房门又被小厮“吱呀”一声推开,大概是来送菜,黄鹤怕引人注目,只好将檀香木盒匆匆合上塞入怀中,借口更衣尴尬的离席。
本以为栾郢会像其他宦官一样对财物趋之若鹜,进而爽快收下他的礼物,双方交情能再升个台阶,谁知他却视若无睹,跟浑不贪财一般,那又该如何打动这个冷心无情的太监呢?
“不识时务的东西!”距离前厅老远后,黄鹤才脸色难看的啐了一口,“他以为他是谁?不过是被皇上厌弃的太监,还当自己跟以前一般风光!”说完埋头前行,差点儿撞上一人,收住脚步后不住骂骂咧咧:“瞎了你的狗眼!”说着抬脚就往外一踹。
本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厮,只听得一声女子的痛呼才意识到错伤佳人。这余音楼的戏子姑娘个个出挑,便是丫鬟也没有难看的,黄鹤自然忙不迭说着“得罪”便要殷切的去扶佳人。不料刚伸出手递过目光,就看见地下摔倒的是一个惊惶的小尼姑。虽然也美貌如花,但那身僧袍却不应该出现在此处。
黄鹤仍保持着想要伸手扶他的动作,那尼姑却自己费力的爬起来了。黄鹤问道:“小师傅是化缘到了此处吗?”
正要伸手给点布施,但一掏袖口空空如也,再往胸口一掏便摸到那个檀香木盒,显也不适合赠予这小尼姑。他尴尬之际,小尼姑解围道:“施主,不必……”说话间目光犹豫,似乎还有未尽的话,又问说:“施主,您是今夜包场的那群客人吗?”
“不错。”
“督公也在吗?”
黄鹤先是点头,然后诧异道:“你这小尼姑竟也知道督公?”讽刺道:“他可真是名声远扬啊!”
小尼姑未答话,前厅那边飘来音乐声,还有哀婉的唱词:“梦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
黄鹤迅速辨认出这是卢霜的声音,闭目欣赏一阵,而后便道:“卢姑娘登台了,声音还是那么婉转好听。只不过没想到唱的是《还魂》,是否有些太过悲伤?”
小尼姑脸色一白,完全没预料到:“这出剧叫《还魂》?”
黄鹤“嗯”了一声后便不再在此地久留,匆匆返回前厅。
留在原地的小尼姑正是吕辛,她目送着黄鹤回前厅,听着里头传来的哀婉唱腔,也不知是不是被感染,同样面露忧愁。
待黄鹤返回宴席,卢霜已在戏台上献唱。她穿着一身薄薄的白纱裙,恍然如着丧服,脸色憔悴,倒真像剧中思念情郎成疾猝逝的青春少女。
见座下众人皆屏气凝神欣赏,而栾郢依旧肃着一张脸,瞧不出好恶,黄鹤便小声给她介绍这出剧,还邀功似的说:“余音楼的、卢霜姑娘唱《还魂记》最为出名,因此特点了一曲还魂供督公赏鉴。”
栾郢没甚表情,常年来他的喜好都是随着朝宗的喜好而变,朝宗好什么,他便跟着好什么,揣摩上意成了他每日必做的功课。上不好乐,亦不好戏,因此这还是他头一回来余音楼听戏,诚然过去他公务繁忙,哪有空坐在这儿一两个时辰一动不动就为了看出戏。不过,原来还有人爱好看台上的女子哭哭啼啼唱戏的吗?
台上那人又唱道:“生和死,孤寒命,有情人叫不出情人应。为什么不唱出你可人姓名?似俺孤魂独趁,待谁来叫唤俺一声。不分明,无倒断,再消停。咳,敢边厢什么书生,睡梦里胡言胡断?”
栾郢虽只是座下看客,但却觉得台上那名女子的目光似乎始终攫住自己,里头似乎有无限哀愁,倒不知哭的是哪门子丧。他眼神轻移,看向席间其他人,见其余人皆目不转睛的盯住台上,脸上表情也随之哀戚,似乎十分入戏。
“叹孤坟何处是俺望夫台?谢郎呵,俺和你死里淘生情似海。”
卢霜唱至此处落下泪珠,在座其他人皆感伤不已,恨不能自己就是戏中的情郎,能迅速止住美人的泪水。
卢霜悄悄退场,犹如仙子随着情郎翩然而逝,众人皆沉浸在悲伤中,直到曹班头携着卢霜从后台走出,为众贵客敬酒时,贵客们才如梦初醒。
卢霜手中端着一壶酒,面上泪珠还未拭干,似乎仍沉浸在戏中。
黄鹤与其他大人赞道:“卢霜姑娘果然是余音楼的招牌,这曲还魂唱得人好似肝肠寸断,曹班头你可真是有双慧眼!”
曹班头喜不自胜,自然先从卢霜手中接过一杯酒饮尽,而后吩咐卢霜:“这些大人如此赏识你,你自然该饮过一杯谢过大人们。”
卢霜以前从不肯唱罢后再陪客饮酒,曹班头兴头上也未想太多,说完才知要糟,卢霜说不定会发脾气不给面子。他正想说点话转圜一下,忽听得卢霜应道:“好。”
曹班头意外之余没有深想,还道她是想通了,知道给自己另谋一颗高枝。反正陪谁饮酒不是陪,没有守节的道理。曹班头很有眼色的退下,不再里头打扰这群人寻欢作乐。
刚从前厅退出来并关好房门,小尼姑吕辛就不知从哪个方向钻过来了,急切问道:“曹施主,里面怎么样了?”
“你也想进去?”曹班头将她拉远了一点,以免两人的说话声传到里头,然后才打趣道,“也不是不行,你换身戏服便可,如此装束怕会倒了各位贵客的胃口。”
“卢姑娘怎么样了?”吕辛不理他的玩笑话,开门见山,“贫尼听着她应是唱完戏了,为何不与曹施主一同出来?”
“她还要给贵客敬酒,不会这么快出来的。”
“敬酒?”吕辛不认同的摇头,“她尚未痊愈,如何能饮酒?曹施主你快叫她出来!”
“不可失礼于贵客!再则,也不是我强逼着她饮酒的,她自己主动拿着一瓶酒,还说要敬各位大人一杯,我听着也觉得意外了,以前她都不肯陪酒的,也不知是不是想通了……”
“敬酒?”吕辛越听越不对劲不禁,将那壶酒和桥生先前提过的老鼠药联系一起,卢霜的行动如此反常,她到底想做什么?该不会是……
想到某一种可能,卢霜的眼珠子不由得瞪大,不行,她一定得阻止!
卢霜急忙跑向门边,正要推门而入时,谁料曹班头却从后面拉住了她,不准她擅闯,小声道:“你可不准捣乱,若是得罪了贵客我饶不了你!”
卢霜拼命挣扎,想要从曹班头的手下逃脱,谁知他硬是牢牢抓住自己,压根逃脱不得。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忽然听到里头传来隐隐的笑声,还有说话声:“美人美人劝我酒,有客有客听我歌。在下干了,卢姑娘,请!”
吕辛听着似是头先那个略胖官员的声音,接着又是喝彩声,大概是卢霜饮了酒。
接着又听卢霜细柔的声音说道:“督公,卢霜素来仰慕您的风采,今日一见可知所言不虚。小女子若能为督公斟一杯酒,能得见督公饮尽,便死而无憾了。”
吕辛听到此处心中警铃大作,而里头也传来了更大的起哄声。
“督公,卢姑娘原来仰慕您甚久,那这杯酒您可不得不喝了。”
“卢姑娘向来不逢场作戏,也极少会客饮酒,下官来过余音楼多次也没这个福分。真是羡煞旁人!”
“督公您相貌堂堂威赫震天,难怪卢姑娘对您青眼有加,您可不要辜负了美人!”
夹杂在粗犷的男声中,吕辛听到卢霜忽然柔柔说道:
“督公,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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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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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恰好有小厮要为贵客上菜,正端着一道菜肴要进去,见到曹班头和吕辛的模样实在摸不着头脑,轻声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曹班主被分去心神,愣了一瞬,吕辛抓住这个时机,赶紧挣脱曹班主的禁锢,又一把将房门推开。
里头贵客的目光也顺势看过来,因小厮或丫鬟都不会这般大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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