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郢不再回头,而是径直迈入祠堂,恍若未听到小尼姑的那句叮嘱一般。吕辛见栾郢不信自己,又急匆匆的想要追过去,却被栾郢的护卫拦在祠堂门口外:“大胆!这是你能进去的地方吗?”
吕辛无法,只得候在后头,密切关注着里头的进展。
此时谢国公谢友善也要跟着进祠堂,见他横眉冷对,护卫没有拦住的道理,只得放他进去。而谢友善似乎担心栾郢对谢赟的牌位不敬,眼睛死死的盯住栾郢。
原本在里头祭拜的智兴大师已在蒲团前行礼完毕,正欲离开却发现栾郢的到来,便嘲道:“猫哭耗子假慈悲。”
栾郢并不生气,站在门口、靠近棺木的尾端反问道:“出家人就能出言不逊吗?还是大师得了圣上的宠爱忘乎所以,已经不将朝廷命官放在眼里?”
智兴先是哑然退到一旁,而后又不服气的说道:“若不是督公强行将世子派往天山,世子又怎会遭此大劫?”
谢友善听得握紧拳头,眼中恨意更甚。
“大师这话说得好笑,我又不会预知未来,如何能得知世子会摔落天山?”栾郢一边择清自己一边祸水东引,“我倒是听说你们这些得道高僧颇为精通巫术,也不知世子的这一难是不是大师在暗中为他精心策划的?”
“简直一派胡言!”
见谢友善狐疑的目光望向自己,智兴急得直冒汗:“老衲为何要害世子?国公爷切莫听他胡言乱语!”
“你的好处可不少呢,谢世子没了,谢家自然就倒了,你还需要仰仗谢家的鼻息吗?”
谢友善似乎被点醒了个中隐情,望向智兴的目光也不如过去友善。
智兴见栾郢说穿自己心中的小算盘颇不自在,但还是嘴硬道:“督公无谓挑拨老衲与国公爷的关系,你以为你几句花言巧语,就可以洗脱自己的罪孽吗?”说罢又向国公爷投诚:“谢大人,老衲与贵府的交情天地可证,是其他人可以挑拨的吗?”
谢友善听懂了他的暗示,又重新燃起对栾郢的仇恨,扑到棺木上痛哭:“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说罢涕泪横流。
智兴叹道“阿弥陀佛”,然后合眼开始念经。
谢友良不知如何劝慰,只好取过三支燃起的香递于栾郢,栾郢接过后穿过棺木,走到谢赟的牌位前鞠了三个躬,又将三炷香插入小鼎,趁着这功夫展开手中纸条,一瞥瞧见了几个如蝇般的小字:“有危险,小心”。
佛香味冲淡了室外的那股泛腥气的狗血味,但栾郢仿佛能闻到一股并不存在的血腥味,正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
“人死不能复生,国公爷节哀。”
他谅谢友善这个无才无干的废物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需要小心的,还说了两句客气话。
谢友善闻言泪水滴落得更快,上半身几乎无力支撑,砸在棺木上,甚至将棺材盖子撞开了一道胳膊粗的缝隙。
“我的儿啊!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是死不瞑目,就去找那害死你的人索命!”
栾郢见谢友善越说越离谱,若自己与他当真计较也没什么意思,何况上香之事已毕,不如早些回去。
“谢大人,念在你神智恍惚,今日不与你计较,等令公子的丧事结束,若你再出言挑衅,我决不轻饶。”说罢一甩袍子,转身拂袖欲离去。
谢友善见他盛气凌人,心中恨意更盛,伸臂去棺材中捞出一柄长剑,挺身就朝栾郢的后背刺去。
“督公小心!”在门外紧密注视室内动向的吕辛大声叫道。
栾郢早已察觉到剑风扫来,闪身轻巧的一避,拔出绣春刀抵抗。谢友善的剑势咄咄逼人,招招都意在取栾郢的性命。栾郢避其锋芒,从祠堂内闪避到祠堂外,就连做法事的桌子都被谢友善劈成两半,那碗狗血也泼洒在空中,将剩余的黄符纸弄得污糟不已,那柄木剑随之也摔落到地上。一时众人都纷纷退开,生怕被殃及池鱼。兵刃相接间,寒光闪闪,稍有不慎就会有血光之灾。吕辛紧张得忘记了呼吸,生怕栾郢受伤。
过了几招后,谢友善到底是年老力衰,力有未逮,一个不慎被栾郢打落了长剑,刀尖逼近他的喉头。
“督公手下留情!”老夫人也在外旁观,不由得出言求救。
谢友善脸上显出惧色,身形也微微颤抖。
栾郢瞧出他不过是外强中干,也不欲取他性命,冷笑一声收回绣春刀,再插刀入鞘,又将绣春刀随意的扔给下属,端的是行云流水。
“想杀我?你再练十年吧!”栾郢口气狂傲,鄙夷的说道。
见栾郢未下杀手,老夫人和其他亲眷将谢友善围起来问东问西,周围看客又窃窃私语,暗着奉承明着夸耀栾郢的好身手和好气量,谢友善更觉颜面扫地、怒不可遏。
被栾郢打飞的那柄利剑早不知去了何处,见到前方躺着一柄木剑,他推开众人捡起木剑刺向栾郢,栾郢见只是一柄木剑尚未放在心上,仍然是胸口大开原地站着,连脚步都不曾挪开,摆明了不屑。
谢友善嘴边浮起阴笑,边冲向栾郢边按住剑柄顶端的金属花纹,倏忽之间木剑褪去,铁剑竟然出鞘,剑尖还闪烁着冷光。
那冷光晃得栾郢微一眨眼摇头,等到他意识到那是剑光后,谢友善的剑尖即将刺中他胸膛,他迅速后退几步,但还是闪避不及,剑锋直袭他而来。
糟糕,栾郢怒骂着自己刚才心慈手软,没有斩草除根。
正欲承受这老匹夫的当心一刺时,电光石火间,一道人影忽的闪过,猛地推开了他。
“啊!”
伴随着一声惨叫,血溅五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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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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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栾郢被扑倒在地,犹在怔愣中,忽听得推开自己的小尼姑大声惨叫,只见谢友善的剑尖刺中了她的后背,小尼姑随即面色惨白的软倒在地,缓缓闭上眼睛。
而谢友善显然没想到会有人横加阻拦,替栾郢挡了这一刀,他松了握住剑柄的手,面色一时也是怔怔。
但栾郢的反应显然比他要快,他的护卫更是将谢友善团团围住,数把绣春刀架上他的脖子,叫他插翅也难飞。
“把谢友善带走!押回东厂!”栾郢沉声吩咐。
护卫领命,强架住谢友善要拖走。谢友善反应过来了:“我乃朝廷命官,你们凭什么抓我?我犯了什么天条?”
老夫人也是哭天抢地,不准锦衣卫拿人。
“你意图行刺朝廷命官,众目睽睽之下还有得抵赖吗?亲手袭击手无寸铁的出家人,无论如何也不是德行过人的谢国公该做出的行径吧!”见谢友善还要抵赖,栾郢直接命人拿布条塞住他的嘴,“求情的话不如留到牢里再去说!”
见谢友善被架走已成定局,那东厂岂是人待的地方?这一去岂不是羊入了虎口?老夫人受不住刺激,直接晕了过去。
一时国公府里群龙无首,再没人能拦住栾郢。
护卫正带领命而去,突然有一个锦衣卫探了探地上小尼姑的鼻息,惊道:“这小尼姑还有气呢?如何处置?不管她的话估计熬不过今夜。”
栾郢闻言展开手心,又见到小尼姑报信的那张纸条。他心中疑惑重重,大手一挥:“把她带回去。”
接着又回忆起那柄诡异的木剑,想着明明先头老尼姑用它来做法事,如何会变成一柄真剑?这其中定有蹊跷,一边思考一边去人群中搜寻。
果不其然,那老尼姑明显也是慌了神,不知从哪儿弄来个大包袱背着,大有逃之夭夭之态。
想逃?栾郢嘴角一勾又命令道:“别让那个老尼姑跑了!抓回去!”
见刚刚使过的木剑无端变成真剑,还闹出血案,圆无生怕会找她算账,正想趁乱逃走,不料被锦衣卫拿住,她唯有哭喊道:“饶命啊饶命!贫尼只是个出家人!贫尼什么都不知道!求大人放过贫尼!”
奈何哭喊也无用,只得惊恐万分的被一并带去了百姓口中最为可怕的地方。
栾郢携着侍卫浩浩荡荡的返回东厂,先是叫护卫去请郎中医治那个受伤的小尼姑,接着将谢友善和圆无丢进隶属的监狱,亲自问话。
圆无见到刑房内五花八门的刑具就已经吓得面如土色,还未上刑就老老实实的招了:“那柄剑是谢府的小厮采买再交予贫尼的,贫尼的确不知它为何忽然会变作一把真剑。”
“你到底是何来历?和那小尼姑是什么关系?因何前来国公府?”
圆无一五一十的交代着:“回禀督公,老衲是子江山顶止水庵里清修的尼姑,那个小尼姑是贫尼的徒弟,唤做吕辛。我们师徒俩是受国公府老夫人的委托,替过世的世子爷做法事超度。”
“你那弟子……”栾郢迟疑着,对方几次三番报信相救,这师太知道吗?
见栾郢不直言相告,圆无还道他是怀疑吕辛,忙将一切推到吕辛头上:“我那个弟子不安于室,也不听贫尼的教导,这木剑变真剑的阴谋,说不定就是她设的!”
“哦?”栾郢一听蹙紧眉头。
这小尼姑又是布局又是示警的,她到底想干嘛?
“一定!一定是她!”圆无索性让吕辛当替罪羔羊,“那柄剑就只有我们师徒做法事的时候能碰到,不是贫尼那就一定是她掉包了!督公明鉴!”说罢又哭喊着自己如何忠心向善,如何无辜受牵连,再无一句有用的证词。
栾郢听得不耐烦,便出了拷问圆无的刑房,又去审问谢友善。
谢友善正被捆缚在木桩子上,□□着上身,白花花的肥肉上有着数道被鞭打的血痕,“哎哟”叫个不停。见到栾郢后破口大骂:“你这狗贼!快将老夫放了!”
“放了你?”栾郢挑眉,眉间戾气甚重,“若不是我命大,这会儿还有命站在你面前吗?你还敢命令我!”说着从行刑的护卫手中接过邢鞭,又狠狠的抽了谢友善一鞭子。
“啊——”谢友善痛得哀嚎。
“说!你承不承认你意图行刺朝廷命官?”
“老夫想刺你的那一剑已被你打落,”谢友善咬着牙齿犹在嘴硬:“捡到的那把木剑是别人的,老夫只想用木剑刺你一剑以泄心头之恨,如何能知道那居然是一柄真剑!老夫是冤枉的!”
“你当真不知那是一柄真剑?”
“老夫如何能得知,老夫也是第一次见到那把剑!你快放了老夫,就算闹到圣上面前,相信圣上也不会怪罪我!”
“还想面圣?你以为东厂是那么好进的吗?”栾郢讽道。
谢友善又继续骂骂咧咧,吆喝着要跟圣上伸冤,什么时候一个狗宦官能够裁决绵延百年的国公府主人。
栾郢不想再听他的污言秽语,将刑鞭扔回给护卫:“好好招呼国公爷。”
护卫答应着,一鞭子打断了谢友善的咒骂。
栾郢信步走出刑房,将谢友善的嚎叫丢在身后。
审讯完已到了用膳时分,护卫已在他房中摆好晚膳,栾郢刚吃了几口,忽有一个身着青袍的小药童跌跌撞撞的跑来:“督公!师兄请您过去一趟!”
栾郢见到这小药童才意识到府里还有郎中和一个待医治的病人。
“你师兄在哪儿?”栾郢放下筷子起身。
“就在不远处的耳房。”
栾郢大步向耳房走去,那矮了他半个身子的小药童完全跟不上他的脚步,只能连走带跑,脸颊肉也跟着扑扑的颤动。
“督公您等等我!”
耳房门口守着两个小厮,房门打开时,汪岳端着一大盆冒热气的血水递于小厮:“再去打一盆热水来,就放在门口。”
栾郢已走到门口,立刻问到一股腥甜的血腥味。
汪岳没空招呼他,说着病人的情况:“那柄剑已经从小姑娘的后背取出来了,她伤得不清,现在失血过多……”
“还有救吗?”栾郢言简意赅。
“这不是尽力在医治吗?她失血太多,需要上好的金疮药止血。我记得圣上不是赐过你不少金疮药吗?能不能借给这小姑娘用?”
“你跟随林说一声,让他取了给你。就说是我的吩咐。”随林是栾郢手下第一得力的锦衣卫。
“我现在哪儿有空去?还得替小姑娘包扎伤口。”
栾郢便派一个护卫去传话,令随林立刻取来金疮药,又问:“那柄剑在哪儿?”
这时,另一个小厮端来盆热水,汪岳接过热水进屋,把小厮挡在门外,又让小药童给自己打着下手,回答道:“那柄剑就搁在桌子上,督公自己去拿吧。”
栾郢本不愿进房,但汪岳又不肯让其他小厮进房,他又挂心那柄剑的真假,只得迈入房中。
小药童顺势将房门紧闭,插上插销。
房中的血腥味更加重,栾郢如同置身在沙场上,呼吸着的都是流动的血液。汪岳和小药童已行至榻边照顾着小尼姑,还能听到小尼姑的低低□□:“督公……督公小心……”
汪岳打趣道:“督公是怎么救了这个小尼姑的?她居然在病中都不忘你的安危?”说着帮她擦洗着伤口,小药童在一旁换洗着帕子。
督公并不接腔,而是观察着桌上的那柄利剑,上面沾满了鲜血,谁能想到谢友善竟然捅得如此深,这小尼姑倒也真是命大。
床边传来窸窣的声音,汪岳大概是在帮她擦洗伤口,只听小尼姑痛苦的叫道:“疼……”
“疼也得忍住……”汪岳鼓励着她。
这时房门敲响,小药童前去开门,取回借来的金疮药。这金疮药的药效虽好,但用药时却剧痛难忍,倒不知这小尼姑能不能忍住。
督公刚握住那柄剑,小尼姑就开始了连绵不绝的惨叫,床上的动静甚大,小尼姑应该在在剧烈的挣扎。
“药童,快将她按住!”汪岳指挥着。
“师兄我尽力去按了……”小药童急着说道。
“督公!”汪岳怕伤口裂开,只得求助于房内的第四个人,“督公您快过来帮忙按住她!”
栾郢当然是拒绝,这成何体统?他答说:“去外面叫个小子进来便是。”
汪岳立刻否决:“那怎么行?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被那群脏小子看光了,以后还怎么做人?”
栾郢诧异:“难道我就能看?”
“您不一样,我知您定没有那群小子的腌臜心思,也对这小姑娘不感兴趣,何况是您救了她的命,小姑娘不会计较的。”
虽然汪岳的话没有恶意,大概是想说栾郢并未心存绮念,但这话在栾郢听来,就是想说他与外头的那群脏小子身份不同,他们的确不同。人家是血脉喷张,到他了却是有心无力。他很难不多想,因自己身份残缺而起的自卑自伤将他席卷。
床上的挣扎越来越剧烈,小药童叫道:“师兄,她又流了好多血!”
汪岳便唤道:“督公!”
栾郢径直握着木剑冲出门,再不理会门内人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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