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乔好奇踮起脚,想看他在翻什么。鹤琛微微蹙眉,不想让她看到这一箱已经变得有些恶心的饭菜。索性把箱子一合,从车座上卸下来,裹着里面所有乱七八糟,一起扔进巷子口的垃圾桶。
回来后,鹤琛先打开手机,与客人简单协商两句后赔付了饭钱,幸好客人好说话,没有刻意为难他,点的餐也是便宜的快餐,不至于让鹤琛赔不起。
时乔见他在手机上按半天又不理她,不由气闷,语气不快地问他在做什么?刚才扔到又是什么东西?
鹤琛讶异看了她一眼,箱子上有明晃晃的外卖标志,他虽拦着没让她看箱子里的乾坤,可外面她总不至于视而不见?
鹤琛看着时乔气鼓鼓的神色,过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从小养在城堡里的小公主应是不知什么是外卖,所以刚才才掂起脚来想一探究竟。
他不想再从时乔口中听到“我帮你赔钱”之类的话,只“哦”了一声,含糊说:“是我买的饭,只不过现在全撒了不能吃了。”
时乔“啊”了一声,说:“那怎么办呀?”
鹤琛收起手机,淡淡道:“没关系,反正也不饿。先去修车吧。”
时乔点点头:“好吧……”
车子被摔过一次,车身上有明显几处划痕。鹤琛不敢冒险带时乔骑车,只能慢慢推着往前走。
时乔在另一侧蹦蹦跳跳跟着他,倒也不嫌他走得慢,心情颇好地轻声哼着歌。
鹤琛一听,是那日他在院外听到的旋律,不由弯了弯嘴角。
时乔的歌没哼多久,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歌声戛然而止,转过头来问:“那日你为什么走到了我家?”
鹤琛缄默不言,回想起那一日,他被巷子里的小混混合起伙来欺负,头上被套上麻袋挨了一顿打不说,最后还被泼了一盆恶臭的油污。
待众混混散去,他还蜷缩在地上。脑袋罩在麻袋里,嘴角藏着一丝近乎可悲的冷笑。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近十六年,他不招人待见,时时被人欺辱,心里却清楚,自己遭遇这些的原因是什么。
这原因说来简单却十分可笑。他和母亲两人相依为命,母亲年轻时容貌娇艳,许多人见他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消息,街头巷尾传起纷纷流言,说他母亲给有钱人家当三未成,生下个私生子独自抚养,就等着哪天靠着这个儿子飞上枝头变凤凰。
母亲的旧事为人不齿,连带着他也被巷子里的孩子排挤。他也曾想过反抗,只是势单力薄,寡不敌众。还击后换来的不过是更过分的殴打。
母亲不是不知他受人欺负,只是她对这些事置若罔闻,只是近乎冷漠的告诉他不要与巷子里那些没爹没娘的混混起冲突,出了事她也救不了他。
母亲无能为力,不能庇护年幼的他,却又怕他嫌自己懦弱。所以每每看到他带着一身伤回家,眼里只有责备与嗔怪,没有半分心疼与愧疚。
久而久之,他便再也不想被母亲看到自己的伤痕,也不想看到母亲那令人失望的眼神,额前蓄了厚重的刘海,遮挡住眼帘,借此逃避母亲的目光。
他在冰冷的地板上躺了许久,直到全身的钝痛变得麻木,才撑着地面缓缓站起来。
麻袋头套被他一把扯下扔在地上,毫无温情近乎冰冷的家他不想回,便任由自己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逛。厚重的刘海不禁遮挡住路人怪异的视线,也遮挡了他自己认路的视线,渐渐地,他也不知自己在朝哪个方向走了,便再也无所谓,蒙着头往前走,走到哪儿算哪儿。
他知道自己走了很久很久,从烈日高照走到日影西斜。心中戾气在这段漫长的徒步中慢慢淡化,释然。虽胸腔中仍有不忿的怒火,心情却渐渐平静下来。
是时候该回家了。
他抬起头,想看看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却不料刚一抬头,便看到不远处的庭院中,一身白裙的小姑娘,正在夕阳的笼罩中,坐在钢琴前,弹着一首清悦的曲子。
鹤琛顿时怔在原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闪过,原来这世上真有这般恬静美好纤尘不染的人物。
直到那小姑娘把脸转过来,他更是吃了一惊,若非亲眼所见,他绝不相信这世上竟有人的眼中,有这样纯粹的善意。
鹤琛几乎是顷刻间,便沦陷在这样温暖的目光里。
思绪回转,面对小姑娘直白的提问,鹤琛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所面对的黑暗与苦难,只说:“钢琴弹得好听,我是被琴声吸引过来的。”
时乔丝毫没有怀疑他在说谎,开心地拍着手说:“是嘛!你喜欢听我便日日弹给你听可好?也算是补偿我今日的过失啦!”
鹤琛抿了抿唇,说:“不好。我住得离你不近,没空每天来听你弹琴。”
时乔颇为失望地“啊”了一声,说:“你说是被我的琴声吸引过来的,我还以为你住得离我很近。”
鹤琛轻轻眨了眨眼,头一次觉得这小姑娘单纯到有些傻了,她家那一片没有任何建筑物,除了那一座宛若城堡的别墅,再没有一栋住宅。且那片地位于市郊环境最宜人的豪华地段,寸土寸金,她是如何认为形如乞丐的他会住在那里?
时乔却毫无所觉,一派天真地问:“那乞丐哥哥你住在哪里?我以后可以去找你玩呀!”
鹤琛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想让她看到自己一团糟的生活,只能冷冷地“嗤”了一声,说:“我跟你一个小屁孩有什么好玩的。”
时乔顿时气得鼓起嘴巴:“我不是小屁孩!”
鹤琛冷笑:“我也不是乞丐。”
时乔鼓起的嘴巴一下子瘪了下去,闷闷不乐道:“那你叫什么嘛?你已经知道我叫乔乔了,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鹤——”鹤琛刚要把自己的名字说出口,却忽然想到从小到大伴随着这名字出现的,都是辱骂与嘲笑,他不愿让这小女孩唤这个不被人喜欢的名字,顿了片刻,轻轻叹出一口气,说,“算了,你就叫我乞丐哥哥吧。”
时乔撇撇嘴,说:“小气鬼,连个名字都不肯告诉哦!”
鹤琛嘴角微微一扬,看着她鲜活灵动的模样,心底没由来地感到一片轻松,轻笑道:“你都叫我乞丐了,那我小气一点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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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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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说着话来到车行,修车的师傅将车子检查了一番,告诉鹤琛摩托车受损并不严重,只是表面有些摩擦,右侧后视镜碎裂。放在这儿排队,用不了两天就能修好。
鹤琛在时乔还在好奇打量店内其他摩托车时付了钱,带着时乔走出车行。
时乔一脸懵:“这就好了?我还没付钱呢!”
车子没有大碍,修理也不需要花费太多,一路走来一直压在鹤琛心头的最后一层阴影荡然无存。看着眼前天真无邪的女孩,鹤琛心情大好,没忍住揪了揪她一边软嫩的脸颊,很容易便揪起一个白团子,笑着说:“都说了不用你赔,小屁孩。留着零花钱买糖吧!”
时乔顿时觉得自己失了面子,板起一张小脸来,故作严肃道:“乞丐哥哥,你是瞧不起我嘛?”
可惜鹤琛揪着她一边脸颊,导致她说话漏风,刚撑起来的气势瞬间小了大半。
鹤琛把手松开,又十分舍不得地小孩吹弹可破的皮肤上揉了两下,漫不经心说:“没有。”
时乔见他不信,更加不服气。从小香包里翻出手机,边点开屏幕边说:“你不要瞧不起我,我的零花钱有很多,我已经很久没用过了,只用来买糖绰绰有余!”
她在屏幕上点了半天,又将手机举起来晃了晃,两条秀气的眉毛缓缓蹙了起来:“奇怪……怎么连不上网?”
鹤琛轻笑:“停机了吧?”
“停机?”时乔愣了一下,不解地望向他,“是什么意思?”
鹤琛说:“你的手机应该欠费了。你应该很久不用手机了吧?”
时乔讪讪:“好像是这样。”
最近正值暑假,小学放假又早,她已在家待了快两个星期,哪里用得上手机?
若不是今日出来聚会,她的手机说不定还躺在卧室的哪个角落里吃灰呢。
时乔的面颊缓缓染上一片淡淡绯红,她念叨了一路要帮乞丐哥哥赔钱,结果手机却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让她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真是……丢死人算了!
恰逢此时,在她最窘迫的时候,她的肚子竟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叽里咕噜发出一长串令人难堪的声音。
时乔的脸登时红了个透彻,连耳垂也染上绯色,红彤彤地像两颗红透的樱桃挂在耳朵上。
鹤琛只觉得这小姑娘太有意思,心里的笑意已经快控制不住,面上还要照顾她的面子,努力把上扬的嘴角往下收了收,声线平稳语气冷淡道:“饿了?我带你去吃饭。”
听乞丐哥哥要带自己吃饭,时乔心里更窘。她今日不光欠了乞丐哥哥一个大人情不说,还要蹭上一顿饭。这笔债越欠越多,怕是不好还了。
虽心知不应该再欠乞丐哥哥一笔,但她却没有那个强大的意志力说自己不饿。
时乔轻轻“嗯”了一声,低着头,老大不好意思地小声嗫嚅道:“麻、麻烦你了。”
还挺有礼貌。
鹤琛在心中轻笑。
他牵起时乔的手,临街找了家门脸看着最干净的馄饨店,给自己和时乔一人点了一份鲜肉馄饨。
正值饭点,馄饨店客人不少。来吃饭的都是附近住着的普通居民,同鹤琛一样,从未见过时乔这般精致漂亮的小女孩。
鹅黄色的小礼裙上虽溅了星星点点泥渍,却难掩其价值昂贵。头上所戴钻石发卡,及时在馄饨店昏黄的灯光下,也璀璨夺目。
这绝对不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儿!
一定是G市哪个富豪的千金!
但反观坐在她对面的少年,一身简朴甚至有些简陋的黑衣黑裤,上面泥渍更多,长长的头发盖住眼帘,还带着微微潮气,明显就是刚淋过雨,显得人落魄寒酸,很明显跟那小千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朝时乔身上打量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鹤琛敏锐地察觉到这些目光,面色微微一沉,起身走到时乔身前,说:“往里坐。”
时乔抬头看他:“干嘛?”
鹤琛:“我要坐你旁边。”
“哦。”时乔未做他想,乖乖坐进里面。
鹤琛坐到她身边,少年不算宽厚的肩膀微微一侧,抬起一只手支在桌上,尽可能阻挡那些不友善的目光。
馄饨很快端了上来。
刚出锅的馄饨冒着氤氲的热气,撒上虾皮和紫菜,再淋上鲜美的酱汁,拿勺子一搅,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时乔顿时感觉自己更饿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滚烫的馄饨,不停吞咽口水。
鹤琛见她嘴馋的模样,抿嘴轻笑。把她的碗拿过来,一边拿勺子慢慢搅动,一边吹着冷气,不过一会儿,一碗滚烫的馄饨便到了恰能入口的温度。
“吃吧。”鹤琛把碗推过去。
早已饥肠辘辘的时乔立马抱过碗来大快朵颐。她从没吃过这种充满烟火气的美食。一时竟觉得以往吃过的山珍海味也不过如此,都不如眼前这碗馄饨滋味好。
一碗十二只馄饨很快便被她消灭殆尽,时乔放下勺子,往椅背上一倚,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吃多了。
肚子圆滚滚鼓起来,撑得原本宽松的小礼裙竟有些紧绷。时乔把手覆在肚子上揉了揉,打了个饱嗝,看向鹤琛,带着点委屈说:“乞丐哥哥,我肚子有些撑……”
鹤琛听出来这小姑娘在向他撒娇,虽是无意识的,却仍让他心尖一动。
曾经不知听谁说过,小孩子只会向依赖的人撒娇,就像幼崽只会向信任的人袒露肚皮。
这小姑娘竟对他如此信赖吗……
他们到如今,不过只有两面之缘,难道仅仅是因为他请她吃了一碗馄饨,她便可以向他袒露柔软的肚皮,像懵懂无知的幼兽般对他撒娇吗?
鹤琛忍不住恶劣地像,她如此心无城府,单纯得像一张白纸,是不是其他人也能轻而易举获得她的信任?
她也会跟其他萍水相逢的人走吗?她也会因为一顿简单的饭食,和其他萍水相逢的人撒娇吗?
他虽非什么良善之人,可扪心自问对这清澈见底的小姑娘没有丝毫歹心。若这两次与她有奇遇的人并非自己,而是任何心怀不轨之人,这小姑娘是不是轻而易举就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想到这儿,鹤琛的心竟控制不住紧了紧。
声音也跟着沉了下来,垂下眼睑不敢看她,盯着面前的空碗说:“吃撑了就出去走走吧。”
说罢,便站起身,走到桌子旁等她。
时乔看着他眨了眨眼,对这人忽然低沉下去的情绪感到莫名。
她走过去,拉住鹤琛一只手,边跟着他往外走边说:“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开心了?”
鹤琛拉住她的手紧了紧,想着自己好歹听她叫一声“哥哥”,虽名不正言不顺,但也应负起点儿当哥哥的责任,于是便说:“小屁孩,最好不要那么信任陌生人的道理,之前有没有人跟你讲过?”
时乔更加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说起这个,却还是乖乖回答:“有啊,学校里老师经常说,不要和陌生人讲话,不要吃陌生人递来的东西,不要跟谎称是爸爸妈妈朋友的陌生人走……说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啦!”
鹤琛原以为她是不曾受过安全知识教育,不料她竟然什么都知道,说:“那你怎么不把老师的话放在心上?”
时乔看了他一眼,理直气壮说:“我放在心上了呀!我从来不搭理陌生人!”
鹤琛:“那你那日跑出院子来见我是怎么回事?万一我是坏人,要把你抓走怎么办?”
时乔说:“院子里很安全呀,四处都是保镖,你没看见嘛?”
鹤琛噎了一下,他还真没看见。
时乔又补上一句:“如果你真的对我图谋不轨的话,危险的人应该是你哦!”
鹤琛闭了闭眼,莫名有种自己被这小姑娘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他急忙转移话题,说:“即使那天在院子里是安全的,你今天跟着我出来也不对。今天可没有保镖保护你,万一我是人贩子,趁机把你拐走卖掉,你该怎么办?”
时乔眨了眨眼,说:“可我们已经不是陌生人了呀!”
“怎么不——”
鹤琛下意识反驳,话说到一半,却忽然感受到一束愤怒的目光,他视线往下一转,发现小姑娘正向他瞪着一双大眼睛,眼中意味分明,若他敢继续说下去,她定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鹤琛眼皮微微一跳,连忙换了种说法:“我的意思是,就算有了一面之缘,你也不能完全信任一个人。人心隔肚皮,不是一两日就能看透的。万一第一日我见你时是假装友善,故意引你上钩,就等今日趁你身边没人护着的时候,把你钓出来卖掉,到时你上哪儿说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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