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明说过,可嘉善总以为,自己有对不起冯婉华的地方。虽然上一辈子,冯婉华和展岳也不一定是恩恩爱爱,但是,从顺理成章上来讲,她们才合该是夫妻。
自己半路出家,算是横刀夺爱了吧。
嘉善呼出一口长气,她慢慢睁开眼,从桌案上拿起了一颗李子把玩。
“公主的伤严重吗?”冷不丁地,冯婉华竟主动与嘉善搭起茬。
她的语气慢条斯理,嘉善便也尽量做到口吻平和,她慢吞吞剥开李子的外皮,温文地说道:“不严重。”
“那便好。”冯婉华笑一笑,从榻上走下来,她施施然地说,“我娘的头风,却比看着还严重。”
“有时候,眼见未必为实。”冯婉华的语调很轻,她薄薄的嘴唇轻微张开,一字一顿地说道,“大家都以为的夫妻和睦,兴许不是真的和睦。”
“大家都以为的贤良淑德,也兴许不是真的淑德。”冯婉华身后长辩披肩,她小心地说。
嘉善抬眼,见冯婉华嘴角有清淡微笑,不由略正色了起来。
她这是什么意思?
嘉善半眯起眸子。
第077章
冯婉华的话说得不痛不痒, 却在嘉善心里平白兴起一阵波澜。她与冯婉华非亲非故,仅有过的瓜葛,无非也就是展岳。
冯婉华这几句话,到底想说什么?
夫妻和睦指的是谁, 还有贤良淑德――满京城里, 贤良最出名的妇人就是秦王妃。
她难道在暗指秦王妃表里不一?
嘉善的目光, 情不自禁落在了冯婉华身上。冯婉华开了一次口后,便又意态闲闲,不再言语了, 好似成心地吊着嘉善的胃口。
见此, 嘉善的神情不由也冷凝下来,她淡道:“冯姑娘的话, 我听得不是太懂。”
嘉善的眼尾向上扬起,显出一种倨傲, 她神色淡淡地说:“做人做事, 我不喜欢兜圈子。”
嘉善的话里已有轻微的怒意,冯婉华却不以为然地笑了下。她的嘴角划出微凉弧度:“公主冰雪聪明,若是不能领会, 便全当我多嘴吧。”
冯婉华道:“公主别往心里去。”
她说了这样的话,却又让嘉善别往心里去, 嘉善哪能听她的?
嘉善微微皱起眉。
这时候, 冯夫人终于看不过地开口说:“殿下见谅。华丫头这些日子是有些神神叨叨,别说殿下,就是我这个为人母的,也常有想骂她几句的时候。”
冯夫人福身做礼道:“她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还请殿下恕罪。”
冯夫人语态和气,已有为冯婉华致歉之意。嘉善毕竟是公主之身, 地位超然,冯婉华一个还未出嫁的丫头,她总不好去为难她。
嘉善对冯夫人一哂:“姑娘家的心思,总要不好猜些。我们不过唠几句闲话,夫人快起来。”
素玉是个有眼色的,听嘉善这样说,忙走过去搀起了冯夫人。
冯婉华此时也道:“我有口无心,殿下莫见怪。”
嘉善实在很想堵她一句“你真是有口无心吗?”,不过是思虑再三,又看在冯夫人的面子上,才勉强忍下了这句话。
她面无表情道:“下不为例方好。”
趁着三个人说这一阵子话的功夫,外头已经开席。
裴夫人担心嘉善,便亲自随秦王府的侍女们过来了,见嘉善脸上微有凝重之色,以为她还在疼,旋即问说:“还不能走吗?”
嘉善见到舅母,神情总算回暖了一点儿,她含笑道:“可以走了,不过还有一点痛,舅母别紧张。”
裴夫人叹说:“这样大的人了,也不会照护自己。以后有了孩子可怎么办。”
裴夫人单手挽着嘉善,嘉善一半的重量便倚在了她的身上。听到舅母关心则乱的话,嘉善想了想,笑道:“我要真怀上了,就请舅母过府来为我安胎。有舅母在身边,我做什么都能安心。”
都道女儿是小棉袄,裴夫人今日才觉得这话说得是真有道理。嘉善的笑言,无异是说在了裴夫人的心坎上。
裴夫人的声线温暖,低眉一笑道:“让驸马管你吧,我可没功夫。”
嘉善不依地腻在裴夫人肩头,裴夫人眼角不自觉漾出了更深的笑意。
几人回到席间,众人还未开席,都在等着她们来。
见到嘉善,秦王妃关切地问说:“走路还方便吗?”
嘉善微笑说:“不要紧,待会儿再歇歇就成。”
“一定养好了再动,”秦王妃最是体贴不过,柔声道,“回府的时候,我让玉萍再给你拿一些药。”
见嘉善欲言又止,秦王妃便笑了下说:“知道陛下疼你,你府上必是不缺药材的。可你从我这儿带了伤回去,总得给我聊表心意的机会。”
“不然,我心里也过意不去。”秦王妃弯着眉眼,极近温柔地说。
她已把话说成这样,嘉善要是再拒绝,反倒成了自己的不是,便笑着应道:“既是长者赐,那我只好却之不恭了。”
“坐下用膳吧,”秦王妃见嘉善还站着,温声道,“大家伙儿都在等你呢。”
果然,嘉善一坐下,秦王妃才吩咐众人下箸。
因为自己的迟到,弄得这样大张旗鼓,嘉善颇觉不好意思。
再有冯婉华的话时时飘在她心头,弄得她这餐饭,用得十分魂不守舍。眼角余光,时不时地就往秦王妃身上瞟了瞟。
秦王妃与裴夫人的年纪差不多大,都是已过三十,快近四十的妇人。许是由于脾气良善,秦王妃的面相和蔼。
她今日身着一品王妃的冠服,眉目间带有一丝庄严的气势。一看就知,年轻时是位达练之人。
冯婉华说的贤良淑德,究竟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她指的真是秦王妃吗?嘉善目中微澜,直到下午时宴席结束了,嘉善还有点儿心神恍惚。
来接人的展岳,看嘉善赴个宴像丢了魂儿一般,不禁皱起眉,开口问道:“有人欺负你?”
两人已上了马车,展岳说起话来便也无所顾忌了。嘉善听他一张嘴就是这样的话,真是又好笑又生气,她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轻笑着说:“要是真有人,你打算怎么做?”
“唔。”展岳有模有样地思量须臾,沉稳地说,“好像也不能怎么样。”
他一双修长漆黑的眼眸慢慢弯了起来,笑盈盈地说:“要不然,你告诉我是谁,趁着夜黑,我拿个麻袋把人堵在胡同里,偷偷揍一顿。”
展岳将嘉善的手翻来覆去地把玩,他眨着眼笑道:“公主觉得如何?”
知道他是成心想逗自己高兴,嘉善便推搡了他一把,低声道:“从哪里习来的贫嘴。”
“亏得今天,那么多人在我跟前夸你沉稳内敛,”嘉善唇角勾起,轻声说着,“原来都是假象。”
“内敛是给别人看的。”展岳微笑地注目着嘉善,他目光澄澈,“总要留一面独一无二的样子,给发妻看。”
展岳唇畔带着笑,他哑声问:“是不是?”
两人过嘴头瘾的时候,嘉善甚少有赢的机会,如今又被展岳占了上风去,她微咬着唇,白皙的面庞浮起笑意:“算我说不过你。”
展岳便得寸进尺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他是个心思剔透的人,对见过的人物几乎过目不忘。想到他来接嘉善的时候,某个隐在人群中,看起来微微眼熟的身影。
展岳侧眸望了嘉善一眼,低声问说:“在门口时,有个穿绿衣裳的女孩儿,后我们一步上了马车。”
“是那晚,我们在楼外楼前碰到的?”展岳慢声细语地问了一句。
他无意的问题,惹得嘉善好一阵心惊肉跳,她垂眸,看向了展岳的靴子。
展岳还在等她回话。
不仅是嘉善对冯婉华心存芥蒂,展岳也对那晚楼外楼前的女孩儿,很是疑惑。既然她有资格赴秦王妃的宴,想必是名门望族出身。
何以从前没见过?何以她那夜的眼神,那样地惊心动魄?
展岳看嘉善还不开口,以为她是累得睡着了,就低头望向她。却见嘉善紧抿着嘴唇,面色有可见的苍白。
展岳神色一紧,想到她早上时月信来了,身子正是虚弱的时候。
展岳不由放柔了力道,轻轻捏住了她的肩膀:“有哪里痛吗?”
嘉善嘴唇动了动,默不作声地倚在了展岳肩头。
她说:“没有痛。”
“你不是问我,那绿衣服的是谁,”嘉善举眸看着他,平和道,“是新任刑部右侍郎的女儿,冯姑娘。”
新任的刑部右侍郎,原先是湖广巡抚。至今在刑部任职的时间,还不足半月。
听到嘉善这样讲,展岳不由地将头微微仰起,他望着锦璧雕梁的马车顶,轻轻笑了一下。
嘉善觉得他这样子奇怪,便伸手在他后颈上,不轻不重地一捏。
“不说点什么吗?”嘉善问。
展岳静静地凝视着她,见她清丽文秀的一张瓜子脸上,小梨涡若隐若现。他不禁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
展岳的面容冷峻清逸,他的吐词清晰:“在我心里,只愿娶一个人当我的妻子。”
“公主要猜猜是谁吗?”展岳的嗓音低沉,他双眸含笑着问。
第078章
展岳的话一说出口, 嘉善就不由斜睨了他一眼。见他眸子里流光溢彩,得知真相后也没有一点儿该有的窘迫,与自己想的大不相同。
嘉善便知道自己这局输了半筹,她扭过脸去, 轻道:“不猜。”
她口中说着不猜, 嘴角却隐隐牵了起来, 瞧着肤若映雪,煞是可人。
展岳笑道:“可见公主心里,早已有答案了。”
嘉善面如皎月, 目光里有星辰般的光滟, 她不答,反而换了个话题道:“明日, 你又要去宫里当值了呢。”
“今夜是与我回公主府,还是我陪你去安国公府住?”嘉善的口风渐软。她来月信时, 手脚总会微凉, 夜里有人抱着睡,也能舒服一些,不自觉会汲取温暖。
展岳听她这样讲, 眼角眉梢的神情都柔和了起来,他唇角上挑:“你愿意陪我在安国公府住一夜吗?”
“我昨日才留宿公主府, 今日要是再留宿, 只怕传出去,对你声名不好,”展岳的眼尾微弯,他压低声说, “或者,等大家都睡熟了, 我再悄悄过来。”
嘉善笑说:“哪里要这样大费周章,我与你一道回安国公府就是了。”
“又不是龙潭虎穴。”嘉善补充说。
展岳笑了一下,轻轻地叫了声她的小字:“令姜。”
嘉善偏头,奇怪地“唔”了下,展岳便用着轻微的力道,将她的脑袋摁在自己肩头:“这样睡吧。”
他的肩臂厚实温暖,嘉善很快就好像是瞌睡的人遇到了枕头。上午在秦|王|府的梨园里曾有过的那些担心思虑,在靠在他肩上时,奇妙地减少了些许。
嘉善觉得,是因为这两辈子,展岳给自己的感觉都太强烈了。虽然上一世他不属于她,可东直门前,他也一样给了她震撼和安全感。
这一世,他们是夫妻,有什么事儿一起分担着过就是了。元康的眼睛都能好,还有什么是迈不过的坎?
这样想着,嘉善便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她靠在展岳肩上,短暂地睡了一柱香的功夫。
马车到了安国公府的门口,天已经黑了下来。
素玉手上提着秦王妃执意要给的一包包药材,刘琦也先去了后院里准备晚膳。
展岳下马车以后,见嘉善打着哈欠,神情恹恹地,像是一只贪睡不足的小狸奴,他温和笑道:“这么一小会儿,肩头险些被你打湿了。”
这是在取笑嘉善,一路睡得太香。
知道展岳是在玩笑,嘉善仍然止不住地杏目圆瞪,她笑斥道:“胡说。”
“不行,要罚你背我进府。”嘉善在秦王府时虽崴伤了脚,但现在已无大碍,走路不成问题。只是,她一见到展岳这个样子,便觉得他这是得了便宜卖乖,太“猖狂”了。
本来以为他定不会答应。
普通夫妻虽也会有闺房之乐,但那都是在无人时,两人嬉闹时发生的。展岳毕竟到了这个地位,又是在安国公府门口,那么多人都看着,嘉善原准备闹一闹他,就顺着台阶下来。
没想到展岳居然一声不吭,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直接煞有介事地半蹲下了身。
见嘉善还愣着,他又扭过头,从容不迫地开口说:“上来吧。”
展岳这个人向来目下无尘,他那清冷桀骜的性子是出了名。看展岳这个样子,别说嘉善,就连旁边侍奉的丹翠以及剑兰几个都怔住了。
“背”这个姿势,和“抱”这个姿势,虽然都是一种亲密的举止,可落在旁人眼里,意思却不太同。
“背”就如同是你背上压着一座山,那座山在你背上,稳稳地压住了你,让你处在下风的趋势中。
“抱”却不一样,那只是一种占有性的行为。
嘉善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知道是为什么,她觉得眼眶有些酸,小声问了句:“我……真要背我吗?”
展岳道:“再不上来,我可就走了。”
他话说得笃定,却半点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依然耐心地等着嘉善。
嘉善迟疑了刹那,看展岳还坚定不移地半蹲在那里,她方慢吞吞地爬到了他的背上。
这是展岳第一次背她,展岳身上的气息很好闻。他穿的这件绸缎衫子,还是嘉善前几日刚找人赶工出来的,触感很好,有股干净的味道。
嘉善的面色波澜不惊,却在他背上安稳地闭上了眼。她脸颊半红,轻轻地在他颈旁蹭了蹭。
展岳脚步微顿,片刻后才恢复如常。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直到将嘉善背回了房里的榻上,嘉善才如梦初醒地睁开了眼睛。
展岳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他自来是个观察力敏锐的人,见嘉善轻轻揉了揉自己脚踝,又想起素玉手上的药材。
展岳不禁双眸灼灼地问:“脚受伤了?”
嘉善怕他担心,便轻描淡写地道:“崴了一下,不过,下午已经擦了药,没什么要紧。”
“是秦王妃怕我没好利索,这才让我带了药回府。”嘉善说。
展岳将信将疑,直接拖了嘉善的绣鞋,将她的裤腿仔细挽起来看。
嘉善的脚背很白皙,五根指头珠圆玉润的,泛着浅浅的光泽。她的肌肤润泽而通透,指甲上染了时兴的蔻丹,脚掌还不及展岳的手掌长。
展岳见脚踝上有清凉的药膏的味道,便小心地伸手,在她的脚踝处按了一下,他凝视着她问:“还疼吗,能不能动?”
女子的赤足最是珍贵的,虽然他们已经成婚了,但嘉善还没有被人这样盯着看过自己的脚,不免有些羞赧。
她的脚踝在他掌心上微微挣了挣,轻道:“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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