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千轶快速转头,惊愕看见狗狗祟祟的崔大人。容貌出众的探花郎无法掩饰自己痛惜的眼神,就像见自己养的牡丹被糟蹋。
他语气沉重:“有事。殿下之前与我说的要求我答应了。”
苏千轶几乎无言。
她即将真成为太子妃,和太子算名正言顺,怎么就是能搞得像偷情?
她努力收回这种错乱感,去想正事。崔大人是要……?
第41章
崔大人不可能将自己和太子之事放在大庭广众下说。
三人转道国子监一座亭内。
国子监亭子不多, 往日课间一向是学子在其中谈天吟诗打趣,如今坐了他们三人。苏千轶坐在位置上,听崔大人和太子说了刚才没敞开说的事。
“我不适合在翰林久待。”崔仲仁将太子和他说过的话同时透露给了苏千轶, “太子可以用的了我,自是我之幸。只是入了翰林,再调度没什么特殊的理由, 陛下和百官未必允诺。”
商景明并不避开苏千轶:“我本就在处理京中商户之事,你近来有帮忙,再被调度出去, 这是顺其自然。”
苏千轶静静听着, 视线落在自己亭内桌边沿, 好似能看出花来。她发现了。虽她见太子的次数不多,可自从她醒来后见过的事,几乎是一环扣紧一环。
商户出事,太子接管。她和崔大人之间有所往来,崔大人入了太子眼。魏大人出事,太子接管翰林,引出崔大人成太子一派。而这一切全与行商有关, 也与太子试图掌权做出成绩有关。
花楼里, 迎春是失忆前她的人, 太子知道么?她和苏漠之间关系亲密。太子和苏漠之间,又似乎更像是面上针对,私下合作。
长久以来, 她和太子的婚事都拖着, 忽然宫中松口。这要是其中必有太子出力。太子甚至在皇后身边留了人。
人能聪明到如此?
苏千轶一心二用, 又困惑。可人聪明到如此,为什么她又总能从太子身上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他已是太子, 是未来帝王。其余皇子据她醒来所知,一个都无法与如此聪慧的他媲美。
旁边两人细说了下去:“太子具体希望我做什么?”
“我希望你能够开辟多一些商道。再用这些商路,带动沿途百姓兴建路。朝廷没有太多钱财,除非救灾才能急用。百官心事不齐,大事容易一拖再拖。朝廷不可能直接给百姓发粮食,百姓既看到有钱可图,自会努力去赚钱。”
“但朝廷不推崇行商,若是百姓都去行商,没有人种地,百姓吃什么?”
“工部农耕农具我会想办法推下去。农田改制的事是户部大事。一亩田如何种出更多的粮食?如何让一个百姓种更多的田。这才是朝廷该想办法的事。天下各司其职,你我皆在其中,既能有所作为,我必不想辜负旁人。崔大人,我想你亦如此。”
“……殿下说得对。”
两人上演着君臣感动,崔大人猝不及防拐了个弯:“殿下是好太子,只是平日不可太过轻佻。苏小姐尚未婚配,国子监也并非无人。”
怎么可以在这里亲人!
商景明前一句还认为自己和崔仲仁算是勉强达成合作,这一句听起来见崔仲仁又笑起来:“……崔大人说的什么话。我与苏小姐的婚事很快要定下。”
崔仲仁脱口而出:“我怎么不知道?”
商景明笑了一声:“崔大人非亲非故,刚还没通知到,现在通知了。”
崔仲仁望向苏千轶,眼神复杂。
苏千轶生怕巧舌如簧的崔大人说出点茶里茶气的话,真让太子头上放羊。她抬眼拱手:“劳崔大人挂念。”
可惜,崔仲仁一向很会说话,也很敢说。他对着苏千轶就是相当贴心:“那是自然挂念。苏小姐,以后要是有什么麻烦事,尽管开口说。我虽然或许常常不会在京城,但只要得了消息,一定会想办法帮忙。再不济,还有苏小侯爷,还有天下无数仰慕苏小姐的才子。”
这话几乎没把太子看在眼内。
苏千轶听着太子又一声呵笑,莫名发虚,挺直后背:“知道了知道了,崔大人您可别再说了。再说下去,我怕太子半夜套你麻袋。”
本来正儿八经的场子,被她这么一回复,别说太子,崔大人都反而被逗笑。崔大人回了一拱手:“臣认真的。”
苏千轶不得不说:“我也认真的。”
太子的性子绝对和外面所传不同,要是再说下去,崔大人简直被太子卖了,还得给太子矜矜业业做事。
商景明表示:“要是真套麻袋,第二天怕是全天下都能见到崔大人骂人的新文章。”
苏千轶想想是真的,跟着笑出声。
太子来国子监闲逛,不想打扰旁人。于是亭子里既没有茶水也没有点心。再多的话也聊不了多少,更别说三人心里都有思量。
崔仲仁被商景明三言两语之后,赶回翰林院:“崔大人在翰林收拾收拾,我与千轶也要走了。”
苏千轶自己有马车。太子事务繁忙,却还是对她说:“我送你回家。”
回去路上两人甚至没有坐一辆马车,到苏宅门口,商景明怕人礼数多,也没下车,只是掀开帘子和苏千轶说了声:“万事有我。莫多想。”
苏千轶哪能不想,带着满脑子思绪回了宅子。应付完过来问询的娘亲以及弟和妹,捏着太子送的糖青梅,也不管指腹被糖水沾染。
春喜见自家小姐一脸沉思模样,收敛俏皮性子,轻手轻脚,半点没打扰。
苏千轶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头隐隐发胀。眼前似有似无出现了点模糊。当晚上闭上眼,夜梦连连。
雕梁画栋,亭台楼阁,银铃笑声里,丝纱帷幔翻滚。少年少女的声音没停歇。她一眼看见好几张熟悉稚嫩的脸,靠近得几乎能细数到睫毛根数。
当她意识到在做梦,很快发现自己能控制身躯。她看到了年少的太子,也迎了上去。他笑盈盈没有丝毫阴霾,将手中礼物塞给她。
“苏小姐,久闻大名。真正是见识了什么叫百闻不如一见。”
苏千轶低头,发现是一方砚台。
失落,她其实更希望是一罐糖青梅。
再抬头,面前人长了个子,头冠愈加贵重。他沉稳了许多,依旧如同从光中长大,没有一点忧郁。他笑起来客气,恍若在她心口塞了暖手炉,将她一点点烘软。
“苏小姐,我和苏大人多聊了两句,可否——”
话淹没无声,诉说着他希望她嫁给他。
她说:“好。”
语毕,一阵心悸。
苏千轶缓慢睁开眼,天色漆黑。她再度合上眼,又有新的梦。一个个人唱戏一样,你方唱罢我上场。
有慈善又严苛的祖母,有猝然泪下的娘亲,有威严的父亲,有懵懂的弟弟和妹妹。有两位嬉笑戏水的好友,还有纵马的苏漠和弹琴的迎春以及挡在她面前的春喜。
一切快得令她再次睁开眼时疲惫不堪。
梦这个东西,晚上做的时候记得清清楚楚,到了白天只记得支离破碎画面。她没法将那些东西连在一起,都不知道自己是因为见过了这些人而做梦,还是真算回想起了什么。
外面日光渐浓烈。苏千轶翻了个身子,将自己完全埋入被褥:“啧。”
一晚没睡好,连颓两天。
颓废好后,意外感觉自己脑子好像好使了一些。
这两天她对外面的消息都从饭桌上来。弟弟要回国子监了,她爹把翰林的事说了一声:“魏大人被革职,失物找回一半。翰林调走了好些人,风头正大,你离远点。”
苏千轶慢吞吞吃饭。
再就是苏千轶的事。苏明达几乎是很平静说出:“陛下今日将我留下,说了太子和苏千轶的婚事,旨意明天就会送来。这几天皇后应该会让你们娘亲进宫。千轶也尽可能留在家里。”
柳夫人愣住:“可是……千轶她还没记起来,没事吗?”
“宫里有嬷嬷过来教导。记不记得以前的事不重要。”苏明达这么说着,“这些天来拜访的人会很多,你为千轶忙碌一点,也好推了别的访客。”
柳夫人有点迟疑,又看向苏千轶。
苏千轶夹了一块甜甜酸酸的酱菜。不知怎么做的,清脆爽口,吃了一块还想再吃。她咬着,注意到视线后对上娘亲。
娘亲开口:“千轶,你……愿意吗?”
这世道大多数人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帝王不行,太子罕见难得行。她苏千轶愿意吗?失忆前不管她做了什么,她定然是愿意嫁给太子的。至于现在的她。
她想起梦中的那个太子。和现在的太子一样,又不一样。
微妙的,她更喜欢现在的太子。她可能真不太是个东西。人难以触碰日月,太子会翻墙,会有私心,会为了达到目的而带脑子落旗子。如今的他入了凡尘,像极了人。
“嗯。”苏千轶回答,“愿意。”
她扬了扬唇角。
愿意去看看没有失忆的她,到底做了点什么事情。愿意去看看那样的她,为什么会盯上太子。愿意去看看现在的太子,能够走多远,做多少事情。
年幼的苏楚瑶不明白,仰起头:“姐姐为什么没有特别高兴?我朋友遇到这种事情,头昂得能上天。”
“因为要是真上了天,会坠下来。”苏千轶夹着酱菜,放在自己碗里,“越是得的多,越是要徐徐图之。”
桌上所有人同时疑惑:话是有道理,只是她要徐徐图之什么?
图怎么当好太子妃?
桌上散场,第二天,苏宅迎来圣旨以及宫里派遣过来的嬷嬷。这嬷嬷是苏千轶进宫时在皇后宫里见过一面之人。
这些都和她想的没有什么区别。唯一让她不理解的是,搬旨的事该是翰林承旨处找了有关大臣或者宫内太监,然而今日来的却是……苏漠。
苏宅跪了一地,一身朝服的苏漠冷声念完:“钦此。苏千轶接旨。”
苏千轶起身双手准备接过圣旨,一扯。
没有扯动。
苏千轶:“?”
第42章
苏漠最后还是松了手:“都起了。”
所有人起身。按照规矩, 这种喜事得让所有人高兴高兴。柳夫人让人给苏漠塞了个红色锦囊,也给其余过来的侍卫们一些喜物。她委婉说着:“辛苦小侯爷来这一趟。”
苏漠不想要这个锦囊,但还是收了东西。他颔首:“我与苏小姐聊两句。其余人会回去复命。”
自己女儿要成未来太子妃了, 怎么还能和苏小侯爷那么近?
柳夫人不想答应,只是苏漠下一句是:“我很快要走。京城未必还能待多久,未必能见到苏小姐成婚。”
柳夫人听到这话, 没再阻拦:“也好。你们自小一起长大。圣旨我拿去放起来。”
苏千轶将圣旨递给娘亲,问苏漠:“坐下聊?”
苏漠对苏家了如指掌,只说:“走着说。”
太子和苏千轶走着聊, 如今苏漠和苏千轶也走着聊。走着显得光明正大, 且将周边所有人都收入眼中, 都不用畏惧隔墙有耳。
苏千轶不知道苏漠会讲些什么。她向自家小院子里走,等苏漠先行开口。苏家不算大,远不像国子监有林子有亭院。有事前厅声音太响,她后院一样能听见。
“宫里出了点事。”苏漠的声音很轻,连唇都没怎么张。这说话的方式,让人盯着他的脸都猜不出他说了什么,“太子的婚事算冲喜。”
苏千轶眼皮颤了颤。
她是没有想到, 太子成婚这种可谓大事, 竟还能算入冲喜里?难道是皇帝出了什么事情?可近日早朝一切如旧, 她父亲完全没有带来什么特别的消息。
只有晦气的事情才需要冲喜。宫里是死了人?还是说有什么巫蛊祸事?这两个听起来全不是什么好事情。宫里要是皇子皇女出事,她爹肯定知道。若是女眷出事,她娘必然也会听说。
所以很可能是宫女或者太监出了什么事情。而若是巫蛊之事, 必伴随着血事。这种处理起来很是麻烦, 指不定牵扯对朝廷。
别人不知道, 商景明肯定知道才会让她好好在家里等候。与此相对,苏漠负责帝王京城和天下安危, 也必然会知道一些。
苏漠说出了和刚才对柳夫人截然不同的话:“我会在京城待一段时日。至少会等这事过去。圣旨虽下了,你要是……”
后面的几个字,声音轻到几乎消散。这姿态和苏千轶第一回 见苏漠不一样。两人都清楚,这场婚事如此一来算正式定下,没有什么虽然。
她此时更想知道的是,宫中是出了什么事,而引发这个意外的人,到底是不是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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