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不懂情爱,只是下意识地觉着,有了小白的父亲之后,她似乎不需要我了。我不告而别,独自在各界游荡,想要交到新的朋友,想着她不需要我,那我也不理她了。但是没用,虽然我没有心,但我忘不了她。我独自回了南明岛,替她看望孔雀族,却从孔雀族的口中听到神魔大战的消息,我急忙回去找她,找了很久,才在昆仑虚找到了她,当时她已成了东岳的妃子,生下了小白。”
朝曦听得有些糊涂,听不周停下来,便问:“东岳就是现在的神皇对吗?那神皇不是殿下娘亲的姐夫吗?她和神皇在昆仑虚不是见过?怎么又说在明净山遇到……”
说着说着,她忽然瞪圆了眼睛,得出结论:“神皇和殿下的父亲不是同一个?殿下不是神皇的儿子?!”
不周肯定了她的猜测,但也没说玄度的父亲到底是谁,只是接着道:“小白自一出生便自带应龙与朱雀两个灵体,受尽折磨。小红爱子心切,穷尽一切也想保住小白的命。当时神皇身受重伤,长赢闭关为他疗伤,神族皆以为小红是勾引姐夫背叛姐姐之人,唾弃她远离她。她无人可依独木难支,我就留了下来,与她一同照顾小白。
“小白一百一十七岁那年夏天,修炼时出了岔子,再次被朱雀灵体反噬,南明离火烧得他面目全非,日夜哀嚎。小红心痛不已,将小白托付给我,说要出去采药,没想到,这一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起初,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因为要照顾小白,脱不开身,也没去找她。后来小白自己熬了过来,状况好一些了,我将他一人留在招摇山,出去找小红,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直到后来,我找到章尾山。”
朝曦明白了,当时玄度的娘亲肯定是想去摘章尾山上山洞口生长的那种冰晶花回来给玄度疗伤,没想到一去不回。
她遗憾地说:“她为什么不让师父去呢,师父是风,能隐匿于无形,成功的可能不是更大吗?”
“绝大多数地方,我确实能自由进出,如入无人之境,但章尾山不行。岩冰的极寒之力,会让我携带的空气中的水分结成霜花,从而显露形迹。第一次趁它不在我溜进山洞看到小红,想把她带走时它突然回来,鼻子里喷出的龙息差点击碎了我的灵体。我强撑着去了妖界,找到当年受过我恩惠的蜂妖小峭,将他带回招摇山替我照顾小白,自己躲起来修养了上百年才勉强自愈。小白第一次去章尾山,岩冰与鲲鹏刚刚大战结束,重伤垂危,我本以为小白一次就能将它打败,带小红的尸体回来,没想到小白备受太阴真火锤炼的身体都经不住岩冰的极寒之力,被冻到肢体麻痹。这次若不是提前吸了你的金乌之血,小白恐怕也撑不到最后。上古凶兽,哪怕是重伤之躯,也不是随便就能对付得了的。”
朝曦扭头看向玉榻上昏迷不醒的少年,道:“幸好,最后殿下还是成功了。”
“可他自己也重伤至此,小红泉下有知,定然会怪我没有照看好他。”不周情绪低落道。
“师父你别自责了,殿下的娘亲不会怪你的,若没有你这千年的照顾与相伴,殿下未必能坚持到今天。你放心吧,按你所言,殿下自出生便屡经生死考验,这一次,殿下也一定能熬过来的。”朝曦安慰他道。
不周吹了吹她的头发,道:“你是只好小鸟。”
朝曦:“……”
沉默一阵,她再次开口:“师父,我想离开一阵子。”
不周半透明的白发一下冲天扬起,瞪着朝曦道:“怎么?见小白性命垂危,你就准备另投别处了?”
“不是,师父,我跟你说过的,我快要进入蜕变期了,就在五天后。如今殿下昏迷不醒,白曜那只雪凤目前看起来对我没有恶意,可凤族与我金乌族毕竟关系微妙,若是我真的有可能进化成不一样的金乌,他未必真能忍住不对我动手。我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度过蜕变期。”朝曦解释道。
不周道:“有我在你怕什么?那只白斩鸡若敢造次,我就化作龙卷风给他卷起来,让他切身体会一下什么叫脱毛的凤凰不如鸡!”
朝曦笑道:“我自然知道师父肯定会保护我,只是,现在殿下比我更需要师父的保护和照顾,我不想因为我让师父分心。师父你既然游荡过各界,知不知道有什么隐蔽些的,能避人耳目的地方?待我成功度过蜕变期,就回来看望你和殿下。”
不周觉得她说得也有理,抚着胡须思索片刻,道:“若只求荒僻,倒也不用去太远,我知道在招摇山之北大约三千里处,有一条长着许多龙血树的山脉,山脉西段有一条裂缝,位置隐秘,深不知几许,上面植被茂密,从空中看根本看不到,你有翅膀,可以飞下去瞧瞧。”
朝曦道:“太好了,明日我去那里看看,若没有危险,我就在那里度过蜕变期。”
是夜,暮色深浓,月淡星稀。
不周出去巡视,朝曦留在殿中陪着玄度。
她跪坐在玉榻旁,伏在榻沿看着榻上一动不动的神族少年。
记得刚开始遇到他时,她内心是那样羡慕他,想着他出身好,实力强,还坐拥偌大的招摇山,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简直是出生即拥有她赔上一生也未必能拥有的一切。
却不想,他自幼承受双灵体折磨之苦,动不动就命悬一线,他的母亲甚至因此而死。
她再一无所有,至少她心中还有希望。
而他的希望却注定是绝望,他用一千年的痛苦煎熬迎来了这结局。
他甚至难过到不想再坚持,不愿再醒来了。
她从掌心取出一枚画了太阳符号的黄色玉石,直起身子对玄度道:“殿下,我明天就要离开了。原本想在你的庇护下度过蜕变期,但现在你昏迷不醒,招摇山对我而言,不再安全,我要重新找个地方度过蜕变期。”
她将那枚玉石放进他手心,团起他的手指握住玉石,道:“我们金乌族生活在黑山谷,日日劳作缺衣少食,但也没有一只乌想要简单地死去,只因来这世间一趟不易,谁也不知有没有来世,所以在这一世,要认真地,努力地活下去,不到最后,谁又知道,自己这一生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我们金乌族生活环境封闭,生病的时候,大多是没有药可以吃的。族乌们会去火塘里找一块圆形的石头,在上面画上太阳,将这枚太阳石放到生病的乌手里,祈祷我们崇拜的太阳,能赐予他力量,帮助他战胜病魔。如今,我也送一块太阳石给你,希望它也能赐予你力量,让你早日好起来。我明白,失去亲人的痛苦,不是任何言语可以宽慰的。那你就多想想你母亲,她冒着生命危险去章尾山,求的到底是什么?你若真的爱她,那她所求,便该是你所愿,对不对?”
她松开他冰冷的手,垂下眼睫道:“我这一去,若是能成功度过蜕变期,还会回来看你的。若不能……今晚,就算是与你正式道别了。你是一位很好很善良的神,帮了我很多,我却没有能力回报你,只能在这里对你说一声谢谢,谢谢你,玄度殿下。”
次日一早,薄风细雪,曙光未明。
云渡山,洛仪从内殿出来,侍女上前给她披上披风。
她问:“那只隼呢?”
侍女道:“还在疗伤。要不要把他叫上?”
洛仪略一思索,道:“罢了,留个后招,出发吧。”
第42章
第一缕阳光将皓月峰染成金黄色时,朝曦化作小乌鸦,在不周的目送下准备离开。
“若裂缝下有危险,你还回这里来。”不周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
朝曦点点小脑袋,道:“我记住了,师父保重。”
她服过风隐珠,扑扇了几下小翅膀就消失在风中,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她才敢独自离开招摇山去寻找隐蔽之地。
然而,还没等她飞出招摇山的范围,扭头一看,只见西南方向乌压压的一群神族,正踏着各种飞禽走兽,声势浩荡地直奔招摇山而来。
朝曦扇着翅膀在原地转圈圈。
他们这时候来招摇山做什么?
不管做什么,看这阵势,定是来者不善。
怎么办?玄度重伤垂危,山上此刻只有师父和那只想拜师没成功,脚不知道站在哪边的雪凤。她要不要回去?
这么多神族,她回去能做什么?如果他们真的要对玄度不利,自己回去也不过是送死而已。
可是,一开始自己虽然是被抓来的,几个月相处下来,他们对她来说,早就如师如友了。开颜姐姐说过,现在还能保存有扶桑神木的,定非寻常之地,寻常之势力,寻找扶桑神木这条路显而易见充满了困难与挫折。明明知道师父和朋友陷于危险之中,她却为了保命而选择视而不见,那将来,她真的能有那份决心和勇气,在寻找扶桑神木这条路上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吗?
她再次抬头看向离招摇山越来越近的那群神族。
是,在这么多神族面前,她一只金乌幼崽就如蝼蚁一般不值一提,可万一呢?玄度大战岩冰时,她也觉得自己帮不上忙,可她到底还是帮上了。此时回去,她可能会死。不回去,她也可能会死,死于蜕变期,死在去寻找扶桑神木的途中。弱小是原罪,怎么选最后可能都不会有好结果,那就只能选,最紧迫,最能让自己问心无愧的那一个了。
念至此,她调转方向,扑扇着小翅膀奋力地向皓月峰的方向飞去。
皓月峰上,不周与白曜站在殿前阶下。
洛仪带着诸位神族长老到了皓月峰上空,纷纷收起灵体,落了下来。元化与司翎化作人形。
洛仪看向风灵,道:“阿玄呢?去叫他出来,我们与他有事相商。”
不周道:“洛仪公主,上次小白的话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啊,都说了招摇山不欢迎不请自来的,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
“放肆!区区风灵,竟然敢对公主无礼!”随行一名神侍大喝一声,一刀向风灵劈来,不料面前突然射来一道火箭,他急忙回刀抵挡,万年玄铁所铸的宝刀上竟生生被灼出一个洞来,千钧一发之际,所幸他身边的祁射长老出手相帮,才使得他免于伤在那道火箭下。
“什么东西,藏头露尾的,给我出来!”元化暴喝一声,一掌向空中袭去。
不周急忙将左臂化作一阵旋风,将隐在风中的朝曦卷到身边,问:“你怎么回来了?”
朝曦道:“我不放心师父。”
元化看着在风灵身边扑扇翅膀的小乌鸦,扭头看向一旁的司翎。
司翎点了点头。
祁射上前对洛仪道:“公主,神族的风度固然要顾,但威严也不容冒犯。”他几步走到阶下,扫了眼白曜,扬声道:“司翎族长,这只雪凤是怎么回事?”
不等司翎开口,白曜冷冷道:“我已离开凤族,拜入招摇山下。今日我所言所行,都与凤族无关。”
“拜入招摇山下?且让我看看,你在招摇山都学了些什么?”祁射说着,猛的放出灵体穷奇,半山高的巨兽跺一跺脚,山峰上的积雪顿时崩成一片,海一般向山下奔涌而去,冲毁树木万千。
白曜化作雪凤冲天而起,半空回身,双翼一振,暴雪夹杂着尖锐的冰凌,铺天盖地地向穷奇袭来。
穷奇头一扬,怒吼一声,迎了上去,与雪凤厮斗到峰下去了。
祁射再次看向不周,问:“让,还是不让?”
不周嘿嘿一笑,对身边的朝曦道:“乖徒儿,为师考考你,用哪几个字形容面前这位最是贴切?”
没有退路,那就只能求个痛快。
朝曦扑扇着翅膀,嗓音脆生生道:“以大欺小,臭不要脸!”
不周哈哈大笑。
祁射面色一凛,掌心放出灵力,一招向不周袭去。
不周虽修为不高,但他乃风灵,速度是极快的,当即卷着朝曦闪到一旁,师徒俩配合默契,朝曦喷火,不周将火势吹得如汪洋大海,逼得一众神族不得不各显神通抵御那金乌之火。
麒麟本性属火,朝曦太阳真火虽强,但其修为太弱,还伤不了元化。元化见状,刚要出手去攻击风灵,身旁司翎不动声色地扯住了他。
元化回头,司翎对他使了个眼色。
眼下一众神族对风灵与那只金乌群起而攻之,若是那只金乌死在神族自己手里,将来神后出关问责起来,他们就不用承担干系了。
元化意会,便不再上前,与司翎一道在后头装模作样滥竽充数。
不周身形再灵活速度再快,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支撑不了多久,不一会儿便被几个神族的合招击中,半透明的身体几乎溃散,被他裹挟的朝曦形体太小,更是直接被击飞到石殿前带围栏的平台之上,跌落在地。
司翎本以为这一下足以让那只金乌毙命当场,定睛一看,却见那巴掌大的小金乌摔在平台上后,又支棱着翅膀站了起来。
他忙飞身上前,想要抢在神族之前将金乌抓到手中。飞到半空,一道凌厉的冰寒之力照面而来。他身后的那些神族看着他,就仿佛他自己飞进了一个透明的极寒空间,从头部开始,整个身体一寸寸被封入冰中,直挺挺地从半空摔了下来。
众人惊讶,纷纷将目光投向圆形石殿那两扇古朴厚重的大门。
刚刚站稳身子的朝曦只听耳边传来熟悉的璘璘声,优美动听的同时,又让人心安无比。
她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扭头一看,居然真的是玄度缓缓从那扇门中走了出来。
他还是那样,白袍银发一尘不染,行动间的风姿,美好如月光自云端倾泻,腰间玉饰随着他轻缓的步伐璘璘作响。
朝曦做梦一样喃喃:“殿下……”
他侧过脸来,面白如雪,嘴唇一丝血色也无,浅蓝的眸子因而显得颜色深浓,一看便是重伤在身。
“别怕,我来了。”他温声说着,伸手将朝曦吸到掌心,塞入怀中。
朝曦一颗心落到实处,从他衣襟边缘探出一个头。
神族众人站在阶下看着他,很多神族都是第一次看到他长大后的模样,毕竟自离开昆仑虚后,他在此封闭了整整一千年,未曾出现在神族面前。
玄度就站在平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寒风猎猎地拂动他的衣袂与长发,他身形颀长清瘦,脸庞精致秀美,皮肤苍白如冰雪,看上去不堪一击。
“闯我神山,伤我亲友,你们,是没把我玄度放在眼里。”他声音不大,语气中也没有情绪起伏,仿佛只是一个势单力孤的少年在平静地陈述着被欺凌的事实。
“阿玄,都是误会……”
“闭嘴。”洛仪刚一开口,就被玄度喝止。
他伸出左手,向着地面释放出一道灵力,道:“用实力来跟我说话!”
灵力注入地面之后,山峰上忽然冒出一道光墙,光芒直冲云霄。这道光墙出现后,在山峰之外,招摇山境内又接连出现数百道光墙,冲天的光芒在天空组成一个巨大的阵法图形,徐徐运转,温和而强大的神光自天幕倾洒下来,将整座招摇山都覆盖在内。
“这是……护山神阵!”有神族惊呼。
护山神阵他们知道,但是这么大范围的护山神阵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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