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的抬起通红的含泪的双眼,盯住重光,问:“族乌们都……”
重光垂下眼睫。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们告诉我扶桑神木能救金乌族,我才拼了命地去找的!”朝曦冲过去揪住重光的衣襟,一边摇晃一边哭着质问:“你早就知道会这样是不是?你知道只要找回扶桑神木,族乌们就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是不是?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重光眼底濡湿,看着她道:“因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金乌族。真正的金乌只有你一个,我们,都是受金乌神性泽被的普通乌鸦,你的奴仆而已。”
朝曦瞪大泪眼:“……你在说什么?”
“大日金乌,从来不是繁衍出来的。一代金乌陨落之后,就由我们这些鸦仆收集日精,汇聚于乌塘之中,待到日精足够多时,便召唤出下一代金乌。你是我们召唤出来的,真正的金乌,只有你自己。”
朝曦:“……”
“上一代大日金乌经天陨落之后,鸦仆族群分裂,一部分被掳去了魔界,留在神界的这部分被神族与凤族囚禁,以毒i药与玄戒石控制。三万五千年,鸦仆们代代繁衍,毒早已深入血脉,无药可医,只有真正的大日金乌,才能用至纯至净的太阳真火,除去鸦仆们体内的毒。”
“那你们为什么召唤我?你们应该召唤一只完整的大日金乌!”说到此处,朝曦忽然醒悟过来,惨然一笑,失魂落魄,“也是,在我没有出来之前,你们又怎会知道,我是不完整的。”
第98章
“小曦,你别这样,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们用来召唤你的日精不够多也不够精纯,所以你才会天生不足,都是我们对不起你。”重光道。
“所以呢?”朝曦仰头看着他,“所以你们就做这些来补偿我?我不知道什么金乌鸦仆,我只知道,从小到大,我都是把你们当成家人的。”
说到此处,眼泪又止不住地涌了出来,她哭着控诉:“说起来都是为了我,但你们真的有人设身处地地为我想过吗?哪怕就一个?如果有,你们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为什么在欺骗我之前不问问我愿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你们不问,是因为你们心里清楚,我不愿意。我哪怕是自己死了,也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因我而死!你们都骗我,说扶桑神木能救金乌族,我就傻乎乎地不计代价地去找,你还陪着我,你看着我每前进一步,就把族乌们往死亡的深渊里推进一步。那么长的路程,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你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告诉我真相,可是你一个字都不跟我说。现在他们是解脱了,那我呢?我呢!我恨你!”
朝曦情绪激动,引发体内那团能量横冲直撞,忍不住捂着剧痛的胸口吐出一口血来。
重光忍着泪意,伸手扶住她道:“小曦,你现在很危险,必须马上开始修炼……”
朝曦仰头,含泪的眼笑得讽刺又绝望,“修炼?把身体里那团能量一缕一缕梳理清楚,猜猜哪一缕是小草化成的?哪一缕是莲花婶婶,哪一缕又是乌木爷爷?那一缕有些暴动,会不会是脾气急躁的桑哥?那一缕特别凝实强大,会不会是族长?”
重光泪落如雨。
朝曦一把甩开他的手,道:“你哭什么?后悔了吗?我告诉你,晚了。从今往后,天大地大,你和我,永远都将是飘荡在这天地之间的两个孤魂野鬼,因为我们永远都没有家了。”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望着重光问道:“既然你说我是召唤出来的,那你是谁?”
重光垂着濡湿的眼睫,“族长,是我爹。”
朝曦眼神空洞,慢慢转过身,沿着沙滩往前走。
重光拭干脸上泪痕,跟着她。
“别跟着我,再跟着我,我就去死。反正是你们先不顾我的心意的,让你们的自我感动和牺牲化作一场空,我也不会感到一丝内疚。”朝曦说完,化身金乌飞离海岛。
重光真的没敢跟上来。她茫无目的地飞着,不知道要去哪儿,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直到前方再次出现一个小岛。
她落了下去,又吐了一口血。身体很痛,但她丝毫没有要缓解这种痛苦的想法,就这般放任着,就近找了块礁石,坐在上面。
海上的风不知为何总是这样大,海浪不知疲倦地冲刷拍打着近水的礁石,仿佛蓝色的水晶撞碎在上面,溅起无数白色的碎末。
朝曦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破了个大洞,狂烈的海风毫无阻隔地在洞中吹来吹去,带来阵阵冰冷潮湿的感觉。
她此刻什么都没想,只有眼睛像坏了一样,一直不停地流着眼泪。
不知道在礁石上坐了多久,她的神魂好像已经离体而去,只剩一副躯壳遗落在海边,直到那哗哗的海浪声中,混入了一丝悦耳又熟悉的声音。
璘璘——
璘璘——
朝曦回神,扭过头朝身后看去。
果然是玄度来了。
他还是初见时的模样,完美无瑕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颜色比天空略浅的双眸清冷剔透,迎风扬起的银发间飘着浅蓝色的缎带。
见到他,朝曦忽然想,她所遭遇的这些,会不会是报应?
她为了金乌族不择手段地伤害了他,所以金乌族最后也毁在她手里。
不管是不是报应,她解脱的机会来了。
玄度看着坐在礁石上的少女,她额上明晃晃的日轮和日芒无一不昭示着她的完整,可她面色苍白到近乎透明,双眼红肿噙泪,嘴角洇着血痕,飞舞的长发狂乱地分割着她的苍白。
痛苦和绝望浸透了她,她看上去快要碎了。
他看着她,自失了朱雀内丹后经常莫名空疼的心脏此刻紧缩地疼痛起来。
朝曦缓缓从礁石上下来,手中忽然出现一把小刀,猛地朝自己的胸口扎下去。
玄度一惊,瞬移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因为后怕语气颇冲道:“做什么?”
朝曦仰头看着他,表情麻木嗓音沙哑:“我欠你一颗内丹,我把我的还给你。”
“你是欠我的,但是怎么还,由我说了算!”
玄度放出应龙,拽着她御龙而去。
朝曦浑浑噩噩的,没有半分挣扎之心,随便他带她去哪儿,反正现在的她,什么都没有了,去哪儿都无所谓。
玄度紧紧攥着她的手腕。
不周将金乌族的事情大略告诉了他,他知道朝曦现在的感受,大约就跟他当初失去母亲时差不多。
这种痛苦是任何言语都无法纾解的,只能靠自己慢慢熬过去。最要紧的是她现在状态很不好,她体内的能量必须尽快疏导,使其正常运转,否则时间长了,必会伤及她的经脉肺腑。
朝曦不知道他带着她飞了多久,只知道停下来的时候,太阳还在天上。
“我看上了这个地方,你给我把这片土地上所有的凶兽都清理干净,直到我满意为止。”玄度松开她。
朝曦抬头看了看,第一次知道神界也有这样的荒蛮之地,目之所及,衰草,枯树,石山,戈壁,一望无际。
为什么会看上这样的地方?
她扭头去看玄度,发现他已经不在原地,四处瞧瞧,也没看见他。
既然他要她用这种方式补偿他,那也只能如此了,不管将来如何,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
她毫无方向,慢慢往前走去。胸臆处还在承受撕扯般的疼痛,她依然不管,好像眼下这种痛的存在让她更好受些。
玄度隐身在附近的石山上,看着她。
方才过来时他看到附近有一条赤岩蟒,可如今看看,朝曦与那条蟒居然背道而驰。
没办法,他只得悄悄下去,将那条蟒往她这个方向驱赶。
赤岩蟒挨了一顿打,飞速地向朝曦这边逃窜。
玄度回到石山上看着,这条赤岩蟒身长五丈左右,也就是个中低级的凶兽,哪怕朝曦现在状态不好,应付起来也不是问题。
可问题是,她走神了!
眼看赤岩蟒到了她身后两丈左右的距离,昂起上半身准备发动攻击,她还低着头在那儿走着,毫无所觉。
玄度忙弹出一点冰寒之力,赤岩蟒瞬间冻成冰雕碎了一地。
有冰块碎屑弹到朝曦背上,她才猛的醒过神来,回头一看,玄度站在一地冰块旁边,皱眉看着她。
“口口声声要偿还我,你到底行不行?”
“对不起,我行的,我这就去。”朝曦强打精神化作金乌飞上半空,开始搜寻凶兽踪迹。
玄度隐身,与她一道搜寻,附近暂时好像没看到有凶兽。
必须尽快让她通过厮杀将体内那股能量归正。
玄度去了与她相反的方向,放出神识搜寻凶兽,很快发现一百多里外有一头六翼彪兽正在捕食,他隐身遁去想将那头彪兽驱赶过来,行至半路,忽然闻到空气中传来一阵腥臭。
这是……尸棘天龙?
尸棘天龙,体型庞大,性情凶猛,百足,行动迅速,身上的壳坚硬无比,有剧毒,喜欢在地底群居,一旦被惊动,便是倾巢而出,十分可怖,是寻常神族见了也要逃跑的存在。
这里怎么会有尸棘天龙?而且闻这味道,是已经从地底出来了?
他忙回转身,向朝曦的方向飞去。
还未靠近,远处亮起一团金色的光芒,继而彭的一声巨响,炽热的气浪由远及近翻滚而来,树草摧折,飞沙走石。
他慢慢飞近,看到朝曦站在一个巨大的地穴旁,地穴周围能看到尸棘天龙的足印,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腥臭,以她为中心,方圆十里的地面被烧得干干净净。
她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手。
她只出了一招,就一招。
她曾经那么渴望强大,可她渴望强大是因为她想保护她的族乌们。
如今她真的强大了,却是用整个金乌族换来的。
为什么要用全族的性命来换她的完整?她宁愿残缺。
为什么要强迫她承受这一切?
方才还麻木的心脏又抽痛起来,朝曦垂着脸,泪落不止。
地穴口窸窸窣窣,有幼小的尸棘天龙探出触角来。
玄度正要动手,便见她猛然抬起手掌,一道金色透明的火焰从她掌心喷出,卷入地洞,地洞里面发出一阵虫豸的惨叫声,随即归于一片死寂。
她再次化作金乌,向前飞去。
玄度隐身跟着她。
她显然将灭杀凶兽当成了发泄的途径,一路杀过去,当真是片甲不留。途中没碰到高阶的凶兽,但她每次出招都不遗余力,远远超出了杀死凶兽所需要的灵力,所以待到天黑,她也精疲力竭了。
玄度瞧着她背靠着一块巨石坐下来,心中稍感安慰。
通过这一下午的厮杀与释放,她体内那股通过献祭得来的能量应当已经在战斗中自行导入她的内丹,不会对她造成威胁了。
他悄无声息地落在巨石的另一侧,用手捂住腰间的玉组件,背靠巨石慢慢坐了下来,仰头看着夜空。
今夜星子寥落,月亮似乎也被云层遮住了,荒芜的旷野一片黑暗。
朝曦不喜欢黑暗,她在自己面前点了一堆火,看着那堆火,想起黑山谷中的那个火塘,自然也就想起了曾经在火塘旁边谈笑歌舞的族乌们。
心好痛,还是不愿意相信惩戒台上那一幕是真的。
金乌族没有了,哥哥也不是她哥哥。
这世间,只剩下她孤单单一个人了。
她曲着双膝,把脸埋在胳膊上失声痛哭。
巨石背面,玄度听到她的哭声,微微侧过脸。
他很想去安慰她,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与她之间的事也还没有解决,此刻他的安慰,也许只会让她更觉内疚与痛苦。
失去亲人的痛苦,要熬过去,过程是很漫长的。
为什么要让她和他一样承受这样的痛苦呢?便是给她圆满又能如何?
她眼里都没有光了。
以前的她,不管是高兴,伤心,委屈还是难过,眼底深处都是闪着光的。
今日看她,她瞳孔的颜色更华丽璀璨了,但她眼底的光没有了,就好像曾经住在她眼睛里的那个小生命已经死了一样。
玄度沉浸在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中。
朝曦哭了半晌,渐渐平静下来,抬起脸来用手胡乱擦着脸上的眼泪。
不管怎样,她还有债没还完呢,必须打起精神来。
擦眼泪擦到一半,她顿住了。
腕上的相思豆手串因为沾过她的血,所以没有在进化中被焚毁,她此时才注意到,它竟然红着。
第99章
手链红着,证明他此刻就在她身边,而且,还喜欢着她。
他还喜欢她?在她对他做了那种事之后?
朝曦怔怔地看着那串手链,心中一片茫然。
随即她抬头四顾,火光之外,一片黑暗,并看不到他的身影。但是手链红着,证明他一定就在附近。
隐身了吗?会不会正看着她?
朝曦低下头。
为什么还会喜欢她呢?对他来说,她愚蠢无知,莽撞心狠,还忘恩负义,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他曾让她陪他修炼百年,如果她听了他的话,族乌们现在还活着。
也许这百年间她会发现真相,知道扶桑神木并不能拯救族乌们,只是族乌们向她献祭的媒介而已。
也许……
这世上没有也许。
记忆中那一张张熟悉,亲切,代表着安宁与归宿的脸庞,再也见不到了。
都怪她!如果她生来完整,那么,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
她很想恨些什么来转移一下这种痛苦,但她连个可以去恨的对象都找不到。恨唯一还活着的重光?他照顾她三百年,因为她失去了父母至亲,她怎么去恨?
她唯一能恨的只有她自己。
哭哭停停,一晚上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度过了。
天亮的时候,她抬起肿胀的眼,发现手链变白了。
他离开了。
她也该继续还债了。
玄度用神识探查周围,想给朝曦找点吃的,神识探及某处时,他眉头一皱。
另一座石山上,洛洛站在清瑶身边,看着荒芜的旷野,道:“少主,他们都在一起了,我们还在这里看什么啊?回家吧。”
清瑶眼神有些落寞,语调却透着股若无其事的轻松,道:“我就想看看他们是如何相处的。看起来也不怎么样。”
洛洛愁眉苦脸:“这有什么好看的?万一被发现多尴尬。”
清瑶低声喃喃:“已经被发现了。”
洛洛:“!”
下一瞬,玄度就出现在两人面前。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玄度问,面色冷冰冰的,看起来不太高兴。
“关你什么事?这里好像不是你的招摇山吧。”清瑶硬邦邦地给他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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