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珩也轻呵了声,黑眸凝视了她好几秒,也笑了。
“好,很好。你是这样看待我的。谢谢。庄静檀,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庄静檀忽然抬手,把毛衣和黑色牛仔裤脱下来,就剩一件灰色背心和内裤了,她冬天不喜欢穿内衣,灰色背心跟了她很久,不过前段时间都不敢穿,因为跟庄静音人设不符,是她在跳蚤市场上淘到的。
她赤脚踩在地毯上,走到斯珩面前,直视着他,目光平静。
“斯珩,你的人生跟金子一样昂贵,连烦恼都这么奢侈。你确定吗,要在这个世界找真实?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了?我假在哪里?现在的我就是真实的我,我拥有的就在这里了。但你,你拖的东西太多了,你不想拖你也要拖着走。最大的问题在哪,你从来不知道。所以你活该,因为你根本就不敢面对。”
庄静檀顿了顿。
“让我说明白点,话不好听,斯珩,如果不是我有诚意,有一点真心,你已经死了。因为我虽然没后路,但也没有阻碍。”
很久很久,整个套房空旷至极,没人说话。
斯珩手忽然从西装兜里抽出来,掌心摊开,有把带鞘的小尺寸匕首,深邃的蓝底银纹,纹路像星云一样流淌。
“你做的?”
庄静檀理智回笼,警惕地往后倒退了两步。
“怎么?”
斯珩单手把刀鞘卸了,滑落在地上,握着匕首朝她迈步走来。
庄静檀背后就是酒柜,也没地方躲了,跑S型显然也来不及,而且明摆着跑不脱。
她放弃了逃的想法,手腕却被男人虎口紧紧箍住,他把匕首放进她掌心。
他瞳仁黑,眼型生得漂亮,优雅自矜却消失了,只有幽如一缕烟的清淡。
“握紧。”
“我想看看,你的手和它相不相配。”
斯珩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因为你总是骗人。”
庄静檀嘴角微抽了抽,匕首在手心流畅打了个旋儿,从别扭的姿势,变成正手持握。
“配吗?”
她问。
斯珩抬手,从内侧握住她手腕轻轻摩挲。
“你做它花了多久?”
庄静檀:“这个?能多久,两天?”
斯珩声音放轻了些:“我买来只是收藏,还从来没用过。”
庄静檀看着他微微勾唇笑了笑,心内警铃忽而大响,她要抽回自己的手,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斯珩的力气不可推拒,他牢牢地控制住她,同时往前两步,身子微微前倾,刀尖锐利快速地穿过了黑西装,没入肩头。
庄静檀眼睛都直了,整个人陷入了一瞬冰冻状态。
斯珩望着她的表情,觉得陌生,是从未出现在她脸上过的神色。
他甚至隐隐觉得畅快。
那些在她生命中路过的过客,没有一个能像他这样,让她如此反应的。
她总是对自己要面对的一切坦然处之。
他不喜欢。
有人在他耳边嗡嗡叫,说她不够与他相配,又找补,说不过真是可怜。
他也不喜欢。
事实上,他从那些视频中里发现了端倪。
庄静檀做自己时,一点也不可怜。她身上有种黑暗的纯真,把身上的血一点点擦掉时,像静静享受胜利时刻的猛兽。
搏斗是要作取舍的,但她的理念,似乎是今天不把你打死我不姓庄。
最糟糕的是,即便如此,他看了依然想穿过屏幕,杀了他们。
时间似乎停驻,又因滴血而重新开始运转。
她听见自己不可思议的声音:“你疯了?”
接着,她看见斯珩脸上有种接近自毁的漠然与满不在乎,笑意竟还深了几分。
“没关系,我现在给你杀我的机会。”
斯珩的视线平淡地从她脸上一寸寸扫过去,声线低了几分。
“因为你是庄静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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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五十一】
斯珩手上有很多庄静音的资料。
她生活在世界上有很多痕迹,即使庄家破产,庄家为她拍过的视频无数,带她第一次参加宴会时,她不小心走丢到别的房间,哇哇大哭地爬出来的画面都清楚留存了下来。
所以‘庄静音’曾经的解释,听起来也没有任何破绽。
她身上有两处经年的旧疤痕,两厘米宽的在肩下两公分,更窄点的在膝侧,都是极深的伤口。
斯珩第一次发现时,她声音细若蚊呐,头也没抬地小心开口。
——小时候参加晚宴调皮,从高处跌落,当时裙子也刮破了。
斯珩那时对她的疤不感兴趣。
准确点说,对她整个人都不太感兴趣。连带着话,都有一搭没一搭地听。
跟他没什么关系。
可斯珩没去搜刮过庄静檀的视频。
光是文字类消息,已经让他感觉血压飙升。
还有那场因为她所谓继父出现的意外,那年庄静檀还在上学。
如果看到画面,再从里面一一分辨她撒过多少谎,斯珩都不确定手上能转移注意力的工作,还能不能继续。
但最终还是看见了。
看见庄静檀上学,打工,打架,跟形形色色的漂亮男女碰面的画面。看见她跟合作的青年在酒吧门口吵架;穿过小路去喂野猫;难得赚到新单,在周五的夏夜喝酒然后冲进雨中欢呼;被鸟屎砸中后把外套团巴团巴扔垃圾桶,过了会儿又认命折身返回去捡,黑色垃圾桶等人高,她人都掉进去——这次意外不幸被结过梁子的人发现,于是垃圾桶被盖死拖走了。最后还是盖子被她踢烂,她又跳出来把人揍了一顿。
如果说他跟‘庄静音’的人生,还有三成的重叠率,那他跟庄静檀之间,恐怕连百分之五都欠奉。
斯珩看了几十遍,得出了结论。
庄静檀是个高度以自我为中心,习惯以触觉丈量世界的人,哪怕是痛觉,只要能让她感觉到存在,她也甘之若饴。
换言之,他觉得她像野生动物,并不是错觉,她像在人群中存活的某种兽类,她衡量得失的方法,也跟别人不同。
她身上怪诞、鲜活、满不在乎的底色,清晰到让人无法忽略。
跟她交手,不能兜圈子。
她会将一切沉默与试探看作陷阱,在没到生死边缘时,只会绕着危险走。
含糊不清地将不想解决的事撂到身后,视而不见,庄静檀绝对干得出来。
还有她真正在意的点。
斯珩现在回想才发现,她每次在新衣服送过来时,下意识的拉拽领子反应不是害羞,只是不喜欢。
也许可以说讨厌,讨厌身上属于庄静音的外饰,讨厌那些珠宝、毛领、镶钻的昂贵长靴,闪闪发亮的东西无声无息地,腐蚀着、刺穿着她作为庄静檀存在的事实。
他最近拉开距离,为了看得更清。
也给她腾出了空间,而她没走。
斯珩的理智告诉他,她还有事没了结,杀心仍在漫长的酝酿中。
另一方面,他试图从她沸腾复杂的心绪里,看出一点因他而生的犹豫。
犹豫也好,愤怒也好,只要是她对他单独产生的感情,只要让他发现一丝端倪,他就能用得上。
他们就不会落到断崖结束的境地里。
他绝不允许。
现在找到了。
在面对他时,庄静檀真正的心理有三分亏欠,三分愤怒。
她以为他怀念庄静音的乖巧听话。
斯珩的直觉如同野兽,是多年的血雨腥风中锻炼出来的。几乎是第一时间,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难题有了更干净利落的解法。
就像庄静檀再次站在他面前,展示那道属于她,而非庄静音的旧疤痕一样。
他以失去理智的行为,展示了他们真正的相似之处。
在这个方面,他们是同一种人。
百分之百的重叠。
——失控,是他们送给自己的礼物。
斯珩赌得没错。
比起语言,庄静檀更能理解行动。斯珩在她这,就是个精确冷酷的上层玩家,他甚至连虚假外壳都不屑套的,展示给外界什么样子,自己就什么样子。
那点融进骨子里的精确、计算,在此刻荡然无存。
事实上,痛觉与血意是她认识感知这个世界的直接方法,她指尖沾了点血,于是垂下目光好几秒,骤然失笑。
“……斯珩。”
她的声音轻得像声喟叹。
“你真得很有趣。”
他是故意的。
她当然看得出来,他的本意其实很简单,四个字,你欠着吧。
“还好它短,不然你反手告我个故意伤害,我去哪儿说理去?”
庄静檀微微笑了笑:“OK,我承认,我是对你们家的人感兴趣,但没想过杀你。因为——”
她语气一顿,没继续说下去,左手摸出手机来,快速拨了个家庭医生电话出去,报了地址后立刻挂断电话,顺便反扣住斯珩的手腕:“别动了,你还想拔出来啊?”
玩意儿是她做的,本来就是小巧精致的尺寸,刀身相较普通款短而窄,刺得不会太深,所以庄静檀也不太紧张,毕竟她有经验,她自己肩上这个,是被死人继父那边的人上门寻仇,一把生锈的改锥插入平拉刺伤的,光发炎就快两个月。
“很浅。”
斯珩说。
“浅也不能自己拔,你现在是爽了,噢,到时候你家人来找我算账,来搞同态复仇,要求我复原个两倍的,我怎么办?我一打十吗?”
庄静檀翻了个白眼。
斯珩眉头微挑:“不会。”
他轻捏了捏她手心,把她的手轻拂开,抽了张纸巾握住刀把,抽出,牵扯的痛意让他咬紧牙关。
“不会什——?!”
庄静檀这下是无语了。
相当不听劝。
“你担心什么?”
斯珩也把小刀在掌心掉了个个儿,用随身携带的刺绣手帕巾将整把刀仔细擦拭,尽管肩头动作很不灵活,面上依然带着很浅的笑意。
“是我工作压力太大,跟你有什么关系?”
庄静檀皮笑肉不笑了一声:“你是习惯性地把所有人当傻子是吧?”
“想告也得有证据,这儿有吗?”
斯珩退后几步,坐到宽大的沙发上倚在侧边靠背上,语气懒洋洋的。
“服了。”
庄静檀低声吐槽,转身去拉开衣帽间柜子,取了件浴袍,又给前台打电话,说要个医药箱。
接线的人员素养极高,马上问道:“请问是庄小姐您需要还是斯先生需要?要我们帮忙处理吗?”
庄静檀:“……不用了。但等会儿斯总的家庭医生需要上来,麻烦。”
医药箱飞快送到了门口。
她接过,坐到沙发边,指了指他肩头:“你自己来,还是我来?”
斯珩瞥了她一眼,轻笑:“我也得来得动。”
庄静檀解开他衬衫扣子,给伤口消毒的时候,不知道想到什么,唇边笑意忍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
她那个脑子能想什么,斯珩感觉自己都不用猜,但还是问了出来:“有什么好笑的,说来听听。”
“你都受伤了,不太好吧。”
庄静檀挑了挑眉,有种欠揍到骨子的独特气质。
斯珩也就从善如流,真不问了。
“别啊,”
庄静檀最后还是没忍住:“没听过吗?三件套。谈哲学、做卫生、闭目养神,为了等药效。”
眼见斯珩目光静静扫过来,她及时刹车。
他视线也微垂下,从她肩上滑过,似乎是随口一问。
“同态复仇?”
“嗯?”
庄静檀随着他目光方向瞥了眼自己:“算吧。”
斯珩:“算吧?”
庄静檀耸了耸肩:“记不太清了。”
“好了。”
她熟练地处理完前期工作,止血消毒,观察了下伤口还不算深,心也放回去了。
“等下李医生来,你还是跟着去趟医院吧,嘉睦应该不远。”
斯珩:“不需要。”
庄静檀收拾医药箱的动作一顿,皮笑肉不笑。
“斯珩,等下你伤口发炎死掉了,我进去铁窗泪,这个场面听起来很温馨吗?”
斯珩懒散哼笑一声:“你说话可真好听。”
“好不好听的,我看你挺喜欢。”
庄静檀头也不抬地说,说完才意识到失言,自己都微妙的愣住了。
他们之间有一层薄而透明的屏障,也许没什么用处,但始终存在。
可以谈钱,谈恨,谈谎言,谈虚伪又浮于表面的一切,也不怕撕破脸。
但是不谈情。
怕情意是超越最尖利刃的武器,拥有将血迹、伤口,永远留在一个人生命中的能力。
人会时时回头,试图抹去,试图证实,自己没有被伤害,抑或是伤口已经好了。
就像庄静檀回顾自己短暂的人生,能发现自己不想成为沈珧,却在某天惊醒,发现自己越来越像她的滑稽事实。
唯一的区别,只在于沈珧愿意飞蛾扑火地与人约会,始终寻找爱,而她是在那些人身上寻找离开的理由,一旦发现任何不对,立刻抽身退场。
至于斯珩,庄静檀在今天之前,的确以为自己够了解他。
“是,庄静檀,”
男人仰着头,意态慵懒地靠在那里,卸了所有力气与防备,很轻的笑起来,音色沉到几乎带有不自知的诱惑意味。
“听你讲话我就喜欢。”
顿了顿,他又盯着她眼睛,不带任何情欲意味的平淡道。
“跟你□□我也喜欢。”
庄静檀好一会儿没说话。
直到套房外门铃被摁响。
斯珩短促地笑了声,有几分愉悦。
“怎么?好像才知道一样。如果不是这个原因,你以为是什么?我是做慈善的么?”
庄静檀:“说不好。”
她起身去开门。
带着从李医生进来的时候,她看见斯珩用完好的手在打房间内线。
“……对,厨房做好就送来吧。谢谢。”
“您坐那儿就行,我看看。”
李医生在斯家身经百战,现在也是长途奔袭从老宅过来的,本来以为是发烧之类的,结果一看伤口,人都傻了:“这是……怎么搞的?需要报警吗?”
斯珩:“不用,包一下就行。”
李医生疯狂摇头:“别别,不能冒这个险,还是去做个全面检查吧,嘉睦离这儿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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