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霜雨雪,不见不散,明熙。】
不见不散。
叶明熙凑近信纸,以遮挡自己不自觉露出的傻笑。
靠得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浅淡的药香,她分辨了下,闻出了自己写给他的药材。
不知是不是慕箴挽袖提笔,将药香蹭到了纸上。
这份熟稔的,隐隐约约的香气,令她感到十分安心。
闻冬这时过来:“姑娘,这味草药也需要晾晒吗?”
明熙见她篮筐中的药,将信纸收好:“你忙了几天了,我现在都好了,放着我来弄吧。”
她接过篮筐,一边走一边娴熟地将袖口收起,一边晒着药,一边想趁着这几日清闲再在院中试几个引香的药方好了。
这天晚上,忙了一整日洗漱完后的明熙照例在睡前描着慕箴的字。
她总喜欢在睡前写些东西,泡了热水澡后的身子温暖又放松,她舍不得立刻就睡觉。
发饰都尽数摘下,柔顺的黑发铺洒在软榻之上,她穿着寝衣模样乖巧地写字,闻冬在一旁给她绣着荷包,品秋又不知在哪个树头上看月亮,每个夜晚都是这般的静谧温馨。
靠在烛火另一边的闻冬动作一顿,突然问道:“中秋没几日了,也不知道渔阳过节需不需要送礼呀?”
她这么一说,明熙才反应过来:“是该送。”
先不说这儿有没有这个讲究,单就刘鸢和玉杉对她的好,她也确实该送个礼物。
明熙想了想,将慕箴的信收起,开始列礼物单子,好选出几样来,回头叫闻冬去采买。
给两个朋友和家人的礼物都好想,唯独慕箴,她不知道该送什么。
慕家家财万贯,想必什么都不会缺。
倏地,明熙眼眸微闪,似是想到了什么,从床边的矮柜拖出了那个小匣子。
里面放着慕箴给她的书信,字帖,琐碎的小玩意,还有一个十分珍贵的东西。
叶明熙神情复杂,而后将采买的单子给闻冬,她接过看了眼,“咦”了一声:“姑娘,没有慕公子的吗?”
她掀被上床:“嗯,他的我自己准备。”
中秋这天,她醒的很早。
闻冬来给她梳妆,因考虑她要玩闹的原因,将头发固定在脑后,束成乖巧方便的发髻,又用祖母前几日才给她打的淡黄色的宝石钗点缀,又绑了几道湖绿色的绸带,顺着发丝散落在腰后胸前。
长裙穿了慕箴送的那件烟绿色的笼纱料,细碎的桂花图样盘踞在裙角,顺着微弱的动作在光下若隐若现,生动异常,就像步步生花那般娇俏。
闻冬怕她冷,又给她在大褂外又加了件带兔绒的鹅黄褙子,要不是明熙竭力阻止,还要给她加件大氅。
进老太太屋的时候,祖母一见她,便眼睛发亮:“这是谁家的小仙子落了凡尘呢。”
明熙被她说得羞红了脸,将本就娇丽的小脸更显得可人。
祖母将她拉进怀里,祖孙两亲热了好一会,又随便吃了些月饼。
中秋一般着重在晚膳,眼下不过随意吃了些各种口味的月饼点心。
怕她头一回在渔阳过节不习惯,祖母叫人准备了各式各样馅料的月饼,甜的咸的,都有。
她吃了几个,觉得最喜欢的还是火腿的,她爱吃辣,祖母还吩咐小厨房放了些辣子,正和她口味。
到了下午,府中下人说东西准备好了,她们才起身去挂灯。
渔阳这边的习俗,是家家户户都要在屋前挂上两盏灯,担忧着祖母年迈,明熙接过暗红色的灯笼,站在高椅之上,正欲抬手挂上。
“明熙!”
动作一顿,她回头,偏在此时,一阵风吹过,发丝和绸带飞舞,打到了她的眼睛,明熙慌乱地拨弄,因为站得高,动作不稳地晃了晃。
“小心!”
底下的人跟祖母有些被吓到,但她很快就站稳,抬眼望向来人。
刘鸢跟一个身板挺直的高大男人站在不远处,刘鸢见自己喊了那一声差点吓着她,吐了吐舌头走上前:“没事儿吧?”
明熙将灯笼挂好,扶着品秋的手下来,站稳了才摇头:“这么早便来了?”
昨日刘鸢写了帖子邀她中秋一起玩,想着晚上慕箴才会出来,她便同意了。
但没想到这么早就来了,她张望了下,见刘鸢竟是骑马来的。
与她一同来的男子,如今像是愣神一般,傻呆呆地望着明熙,怔在了原地。
刘鸢抱怨道:“我等不及了嘛,况且今日傍晚观潮,不早一点儿去,蔚茗轩就没好位子了。玉杉去占厢房,我跟澈哥就先过来找你了。”
她啊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一般,拉过那男人:“这是刘澈,我哥哥,非要跟着我出来。”
刘澈脸有些红,轻皱着眉:“小妹。”
刘鸢不理他,只问明熙:“走不走呀?”
叶明熙望了眼祖母,周氏也知道今日节庆,小辈们肯定要一起出去玩,于是点点头:“去吧,记得早些回来吃饭。”
目送祖母进屋后,明熙有些佯怒道:“你又牵马来,明知道我不会,你总这样!”
刘鸢笑嘻嘻地:“还让你家女使载呗。”
品秋跟闻冬早没影了,明熙翻了个白眼:“今儿一早我就给她们零钱,让她们自己去玩了。”
刘鸢将自己的马牵来,骑上去后冲她伸手:“那又怎么了,我带你呗。”
找马车来又太费时间,明熙只能拽着她的手上去,抱着她的腰。
刘鸢:“澈哥,你还发什么愣呢?”
明熙低头去看,才发现这个叫刘澈的人,一直没说话,此刻也站在原地没上马。
见她的视线过来,刘澈挠了挠脸,有点不好意思道:“你们先走,我在后面看着你们,小妹,你载着朋友,骑马的时候要小心……”
刘鸢最不喜欢这个大哥唠叨,还没等她说完就直接扬手冲了出去。
“啊!”
“小妹!”
明熙搂紧刘鸢的腰,一路尖叫。
连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便到了蔚茗轩。
明熙被刘鸢搂着下马时,还有些晕眩,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髻:“你……,要骑慢些呀。”
性情温吞如她,即便是被涨红了脸,也依旧说不出一句责备的话。
刘澈下马后,有些严肃道:“仗着骑术好,自己骑得快就罢了,载着别人也不知道规矩些。
见明熙都没有怪自己,刘鸢也懒得跟他争辩,只是做了个鬼脸,拖着他们上楼去了。
玉杉订的位置在中层,视野有些局促,但都已经这个时候了,还有位置已经很不错了。
那日来蔚茗轩,每一层上还都是一间间紧闭的厢房,但今日一看,每个隔间左右两边的窗户都是可调节的,此刻都尽数收起,使得每一层楼都更像是只有栏杆隔断的大堂。
一上楼梯就能很轻易地看见整层楼的人,此刻都倚靠着栏杆,望着海面品酒。
他们的位置有些靠里,玉杉坐在窗边,能透过她的身影看见辽阔的澄海。
见他们进来,玉杉望了眼,问:“你弟弟没来?”
刘鸢摆摆手:“功课没做完被我爹逮到了,在家补呢。”
后日青鹿书院便要开课,这个时候还没写完,那确实得着急。
玉杉挑了挑眉:“我本还想着炫耀一番,我昨日去野钓,钓了条野生鲈鱼呢。”
“哇,”刘鸢摇头,“这不得给他气个好歹的。”
随即又拍拍胸脯:“你放心,今晚我肯定把话带到。”
二人聊得火热,见明熙有些不解,刘澈请她入座后,淡笑着解释:“家中幼弟与罗姑娘都极爱钓鱼,总是比来比去,吵吵闹闹的。”
明熙觉得有点羡慕:“这不是很好嘛?”
罗玉杉有多爱垂钓,她那天是看在眼里的。
有一个跟自己趣味相投的人,那得多快乐呀。
若是慕箴也喜欢挖蘑菇……
明熙顿了顿,忽然诡异地感觉若是自己叫慕箴陪她一起挖,慕箴一定不会拒绝吧。
但是一想到慕箴那个每日连头发丝都精致到位,上一次发病不过出了些汗便说衣着不整的人,她实在不敢想象陪着自己在树林中蹲着,满手污泥的模样。
想着想着,明熙被自己逗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将在场人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刘澈脸看着更红了,也不知是不是风吹的,说话都有些哆嗦:“你,在笑什么?”
明熙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对了,”她从随身的包中掏出两个木盒,“我还给你们准备了礼物……呃。”
她看了眼刘澈,动作有些僵硬。
刘鸢将小包接过去:“没事儿,他不会在意的。”
刘澈也含笑点点头:“今日本就是我临时跟过来看着我小妹的,别在意。”
拆看一看,给玉杉的是一枚精巧的浮漂,刘鸢的则是一把匕首。
两样东西都是明熙跟着闻冬一起去精心挑选的,看她们二人的神情,便知她们肯定喜欢。
刘鸢搂着她的脖子:“小明熙!怎么这么贴心呀!”
罗玉杉将礼物收起,模样认真地抵着下颚思考:“看来今日得出点血了,咱们一会儿去金鸪楼吃螃蟹吧?”
见他们都同意,明熙笑着摆摆手:“不用啦,你们喜欢就好了。”
“我初来渔阳,不懂这边的规矩,你们待我好,我送个礼也是应该的。”
玉杉笑了笑:“渔阳最大的规矩,那日已经告诉你了呀。”
她戳戳明熙的脸:“让自己开心。”
就在此时,随着礼花的响声,刘鸢吹了个口哨:“仪式开始了。”
晚霞漫天,月亮也隐隐透出光亮来,海水在潮汐的作用下潮涨潮落,每一次的潮汐带来的海浪起伏,以及拍打间的壮烈声响。
围在海岸边的居民,摆了长长的一道供奉桌,他们对着月亮,对着潮汐,对着供奉的祭桌开始跳舞,舞步热烈而虔诚。
刘澈向她解释道:“渔阳中秋,每到月出时都会拜月观潮,对着月亮和澄海祭祀跳舞,祈福来年海航顺利。”
渔阳财政的很大一部分,都是靠着港口通商,中秋拜月祈福,再合理不过。
这些仪式每年都有,他们都有些看腻了,但明熙却看得津津有味,眼睛发亮。
这些都是汴京没有,她从未看到的。
眼前的景色壮观又惬意,让她看得有些陶醉。
刘鸢却砸吧着嘴觉得没劲:“不去金鸪楼吃螃蟹,不如在这喝些酒吧?”
啊?
明熙有些傻眼,她们不过十一二岁,能喝酒?
刘澈皱眉,抬手去拦起身的刘鸢:“你像话些,叶姑娘在这呢。”
“啊,明熙,”刘鸢也有些傻眼了,“你不会连酒也不会喝吧。”
“你们汴京的姑娘,都这么乖巧的嘛?”
刘鸢实在想喝,明熙也跟着拉她:“不要去了,要是喝醉了回府很麻烦的。”
“没关系,我们酒量都很好的,你要是害怕喝醉,待会我们送你回去就是了。”
明熙有些哭笑不得,主要是一会儿还得见慕箴,喝醉了像什么样?
他们这边拉扯的动作大了些,引得坐在附近的人看来。
“嘭、”
一个酒杯摔了过来。
酒渍甩的满地都是。
明熙有些被吓到,浑身瑟缩了下。
她还没反应过来,刘澈兄妹两动作极快地将她挡在身后。
“程兴,你疯了?”
刘鸢厌恶地皱眉:“耍酒疯滚一边去!”
“不是要酒嘛?我送你们些。”
随着说话声音的走近,一股浓烈的酒气传来,明熙有些不适地皱眉,抬眼从刘鸢的肩膀看了过去。
一张醉的通红浮肿的脸,只怕早已神志不清,双眼被脸上的肉挤得只剩两道缝,此刻正巴巴地望着明熙这边。
见与她对视上,露出一副□□来。
“美人儿,来陪我喝一杯呀。”
被唤作的男孩年岁与他们差不多大,但模样实在磕碜,此刻红着一张大脸,愈发显得吓人。
叶明熙有些被吓到,缩在刘鸢身后,没敢说话。
“啧。”
见她不出来反倒躲得更深,上前两步就要来抓她。
刘澈一把死死钳住他的手,表情难看的要命:“你这是吃了多少酒,敢在大庭广众下骚扰姑娘,滚!”
一把甩开他的手:“妈的刘澈你拽什么,一个穷知府家的也配在我面前说话!你知道你爹前两日还到我家来,嗝、到我家来拜访嘛。”
“若是没有程家,渔阳早,早就倒了!你爹在我面前都得低三下四的,你在这对本公子狗叫什么?!”
刘澈面色铁青,咬牙切齿:“你……”
不去理会他,自顾自挣脱开刘澈的手,往明熙的方向凑近。
“好漂亮的小娘子,之前怎么没见过?”色眯眯地来回扫视着明熙,声音越发飘扬,“你不认识我吧,我是这渔阳第一海商之子,全渔阳六,六七成的海运都是我家的生意。”
他醉醺醺地不住朝明熙靠近:“跟了小爷我,保管你在渔阳,吃香喝辣,横行霸道!”
望了眼窗户:“坐这挤吧……跟小爷我走,爷带你去顶层看海……”
“不好了公子!”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跑上来,擦着汗道:“掌柜的说今日顶层早便被人提前定下了……”
恼羞成怒:“你没跟他说我是谁吗?!”
小厮有些尴尬:“说、说了,但是那……人是……”
“明熙。”
一道朗润的嗓音适时响起,穿过嘈杂的人群,精确地落在明熙耳中。
她顿住,又很快抬起头望去。
慕箴站在楼梯口,倚靠着走廊的烛火,衣着华贵,大氅上满是奢华的刺绣,颈边的狐毛将他的面容衬托的愈发俊美。
不过几日不见,他又清瘦了些,下颚的线条像一把锋利的刀。
勾环佩玉,束发戴冠,鬓边的发尾还坠着一颗闪亮的绿宝石。
在众人面前,便不像与明熙单独在一起时那般温和,此时的他整个人都散着一股子的散漫矜贵。
他像是看不到中间在耍酒疯的男人,也看不到满堂打量的众人,一双眼眸只望着明熙,从大氅下伸出修长指节,遥遥喊她:“到我这儿来,明熙。”
第31章 喝酒
一时之间, 满座寂静。
与方才的程兴闹事时不同,此刻人人屏息不语,慕家与程家同为渔阳鼎盛家族, 但慕箴就是有一种气场,能让周遭人都默契地安静下来。
程兴此刻再喝醉也有些清醒了,他怒瞪着来人,咬牙切齿:“慕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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