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上学也就算了, 明明今日放假, 却还要早起, 这是什么道理?
闻冬过了一会拿着衣服进来,连她又睡着了, 上前叫她:“姑娘快起吧,老夫人说今日普觉寺的头香许多人抢呢, 还有平安福,听说每年去的晚了都没有呢。”
平安福?
明熙这才混混沌沌地想起来,祖母之前跟她说过,渔阳每年的重阳节都是要大办一场的。
从一早的烧香祈福开始,居民们可以为家人求得象征平安的小香包,这些香包都经过普觉寺主持之手,很是灵光,每年都要靠抢。
想到这些,明熙猛地坐起,也开始着急:“快快快,随便扎下头发就行了,我们快走。”
今日天气寒凉,闻冬给她加了件冬日的狐毛比甲,绒毛把脖颈护得严实,一点儿风都吹不到。
出门后,见祖母已经在马车里坐着等她,便急吼吼地上去。
等坐稳了,才往普觉寺赶去。
周氏将人拉到自己身前,一边揉捏着她的小手,一边问了些她在书院中的事。
祖孙二人亲密了一会儿,到普觉寺后,天还早的很,山下就已经有零散的人了。
明熙乖巧地跟在祖母身后,取了头香,虔诚地跪拜。
她很贪心,给很多人许了愿。但愿望也只有一个,就是平安。
祖母给家中人都要了平安福,亲手给明熙挂上的时候,她看了眼,小小的香包里塞着符纸和香料,四周的红丝汇在平安扣中,垂下一绺流苏。
很精巧好看,怪不得人人都想要。
她也认真地给祖母挂在腰间,祈愿她能陪自己长长久久。
离开普觉寺时,明熙顿了顿,让祖母等自己一会儿,又折了回去。
祖母看明熙奔跑的背影,不免叹了口气。
孔嬷嬷笑道:“姑娘长大了,自然会有在意的人。”
平安符除了相送家人,还可以送给心仪之人。
她二人知道明熙心中重要之人,祖母周氏摇头,眼底满是担忧:“慕二是个好孩子,就是……”
话没说完,但言之已尽。
慕家,终究不是个好归处啊。
明熙不懂长辈们的心思,她重新排队,掏出自己的小荷包,重金买了一个。
正要离开的时候,她想到了什么,又连忙道:“不好意思,麻烦再给我一个吧。”
她想,殷寻总是为慕箴做着危险的事,他也应该保一下平安。
将两个香包妥帖地放在怀中,明熙追上祖母,二人打道回府。
早上起的太早,她困得枕在祖母肩上打瞌睡,想着回府要好好睡个回笼觉。
不料在走到一处僻静之地时,马车猛地颠簸了下,将她整个人都震清醒了。
“怎么了?”
周氏有些不悦地问。
“姑娘,是,是程兴……”
明熙身子一僵,她猛地撩开轿帘,四下无人的街角,程兴带人堵住了去路,整个人大刀阔斧地拦在叶家马车前,望着她的眼神贪婪又阴狠。
程兴的穿着更加奢华,头上的发冠甚至是金镶玉的材质,在光下显得极为的耀眼。
看来程家主成为市舶司提举后,果真是又捞了不少的油水,钱气养人,前段时日被打的半死的程兴,此刻除了那条微跛的腿,面色看着滋养得比之前还要红润。
明熙知道,自己迟早要再次见到此人,但她没想到这人竟胆大如此,竟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拦住马车,甚至祖母还在车上的情况下。
“叶姑娘,”程兴见她不动,以为是害怕,不免冷笑出声,“我说过了,你迟早要落我手里。”
叶明熙十分冷静,她也很诧异自己竟一点也没有害怕,或许是想到了慕箴曾经的话,她甚至还暗自窥探了四周。
左右是墙,前后被堵,看明白了情势,明熙开口回应:“你想做什么?”
“你若乖乖跟我走,我还能放你家这车人平安。但你若是不肯,”
程兴手指微微一勾,围堵的人便一齐往前上了两步,本就不宽敞的路显得更加拥挤不堪。
粗略一数便至少有三,四十人,还不论后面明熙没看到的。
“那就别怪小爷我心狠。”
明熙将手伸到身后,紧紧攥了攥祖母的手,示意她安心,一边死死按着门,不让她看到外面的场景。
明熙站在车架前,居高临下地望着程兴:“你考虑好后果了吗?我爹虽然只是从五品的官员,但他也是先帝钦点继位的安阳侯。”
她慢悠悠道:“而我叶明熙,可是安阳侯叶府与太傅之女的嫡长女,名满天下的梅太傅是我亲爷爷,你不过区区一个提举之子。”
她望向程兴,眼神突然变得冷厉:“论身份,你不如我万分之一的尊贵,天子脚下,皇家之地,你程兴胆敢以身犯险,你信不信我便能让你求死不能!”
明熙的斥骂声十分响亮,竟让程兴微微怔住,真的被她唬住了半晌。
但他向来在渔阳长大,渔阳这个地方,离汴京有些距离,平日里终究是官不如商,程兴在这样的氛围下,根本无法理解明熙口中的尊卑。
也无法想象梅太傅的震慑力。
他已经色迷心窍,无论如何也要把明熙强要到手。
至于剩下的,天高皇帝远,如今的渔阳,就是他程家说了算!
程兴狞笑:“骂!接着骂!越骂我玩着才越起劲!”
说罢,就要上前去拽高站在马车上的姑娘。
他一把攥住明熙的手,过于软嫩的触感让程兴一时晃了神,随即便是即将到手的狂喜和癫狂。
他拽着那只小小的手,死命地往下扯,恨不得将人直拽到自己怀中,好好嗅一口这温香软玉。
“放开!”
一声锐利尖叫,周氏红着眼从车厢中出来,干枯的手死命抓挠着程兴的胳膊,仍在发疯般地怒喊:“你个混账!无赖!你放开我的明熙!”
“祖母!”
明熙没压住帘子,见她冲了出来,顿时慌了:“您回去!”
“老不死的!”
程兴的手背被周氏划了几道血痕,他眉心一跳,暴戾地反手就是一掌,将周氏娇小的身子直接推下了马车。
额头磕到车辙,当即昏死了过去。
“老夫人!”
“祖母!”
一时之间,混乱一片,孔嬷嬷和闻冬赶忙上去扶起周氏,见额角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渍,都吓得不轻。
“你!”
叶明熙目眦欲裂,恨不得将眼前的人活剐。
她留在渔阳,与姐姐分别,为的不就是能扭转家人的结局,能让他们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吗?
前世她与祖母关系疏远,但这段时日的相处,祖母对她的涓涓关怀,无微不至。
是明熙上辈子追求了许久的家人温情。
她怎么能容忍别人毁了它。
“贱人……”
明熙头一次气昏了头脑,她望着程兴,口不择言,眉眼下压,眼神狠厉阴鸷,带着骇人的杀伐气息。
她忘了,与久经沙场的季太尉朝夕相处那么些年,自己也耳濡目染学得了三分他的气魄。
只一眼,便让程兴定在原地,就像看到了黄沙白骨,倏地冷汗连连,他不自觉地就松开了手。
明熙气昏了头,眼角淡红一片:“去死,”
她一脚蹬在程兴胸口,咬牙用了十足的力:“去死啊!”
程兴一时不察,竟真的被她踹得倒退两步。
他愣愣抬头,那一瞬间,他又想到前不久被一脚踹出十几米远的慕箴。
那一脚用了明熙全部的力气,她几乎是连滚带爬摔下马车,见祖母昏迷不醒,眼睛包着泪水,唇瓣咬的发白。
心乱如麻。
“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程兴反应过来,怒火色欲成了两道烈火,将他的理智尽数燃烧殆尽,他一把攥住明熙瘦弱的胳膊,还未等自己说什么,就是一声怒喝。
“监察御史奉命密查渔阳市舶司,请相关人员速回知府调查!”
明熙一愣,她怔怔抬头,只见刘澈站在街口,手持黄金令牌,程兴带来的人都被尽数压制。
他神色寒凉,再也没有明熙熟悉的温顿柔和,满面整肃。
监察御史?明熙呆愣住,刘澈?他是监察御史?
据她所知,渔阳并没有设立此官,但刘澈手里的令牌明眼人都看出不是假的。
官家钦点的?什么时候的事?
是在李阕来游历渔阳时,还是早在那之前就?
为什么?为什么李阕要在渔阳埋下这么一个眼线?官运航线有问题?
没等明熙细想,程兴已经甩了她的手,怒不可遏上前:“你小子以为拿着假令牌就能……啊!”
一支冷箭咻然穿梭而至,径直贯穿了程兴的肩头,泪泪血液落下,他捂着肩膀痛呼:“是谁!谁敢伤我!我堂堂市舶司提举之子!程家商户继承人!谁敢动我!”
刘澈低眉垂眼,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狰狞的模样,淡淡一抬手:“带走。”
手下的官兵纪律整肃,闻言一齐上前押着程兴走了。
刘澈这才上前,又恢复了原来的神情,望见她祖母:“我叫人送你们去医馆。”
“不用了,”明熙已经冷静了下来,“我诊过了,祖母急火攻心,我带她回府就行。”
额头的伤需要尽快处理,这两日伤寒的人多,医馆只怕还需要等,不如直接回府她来处理。
“好,”刘澈点点头,“那我派两人护送你。”
将人送进马车后,又叫了两人叮嘱,务必将人安全送回叶府,刘澈神色复杂对明熙道:“……不是有意瞒你。”
明熙摇了摇头:“这没什么,澈哥,我反而为你高兴。”
官家钦点的监察御史,可见其对刘澈的器重,明熙虽与他相处时间不长,但她明白刘澈是个正直忠义之人。
听到她还喊自己澈哥,刘澈这才松了口气,目送叶家的马车离开后,才沉着脸往知府赶。
处理了祖母的伤,见额角的伤口虽吓人,但并不严重,灌了一碗清心的汤药,见状态稳定下来,明熙才骤然松了口气。
她忍了一路的眼泪,这才终于扑簌簌地落下。
正压抑着抽泣时,窗台发来细碎声响。
她猜到了什么,擦擦眼泪,上前将窗户打开。
殷寻站在窗外,双手抱臂,看到她红肿的双眼,沉默半晌,递来一个瓷瓶。
“太清丹,给老夫人服下,明日就能醒来。”
明熙接过,哑声道:“谢谢。”
“抱歉,”殷寻淡淡说,“是我没及时赶到。”
明熙摇头,她看到当时程兴的那一箭,就是他站在高处射的。那个情况,他能来就已经很好了。
殷寻见她情绪不佳,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就要走。
“等等,殷寻。”
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殷寻顿了顿,在月下回身,疑惑地歪头。
明熙掏出一直放在怀中的平安福,已经有些被捂热了,她踌躇了会,递到他面前:“这是我从普觉寺求来的,你,平日做事要小心些。”
殷寻愣了很久,面具遮盖了他的面容,看不到他的神情。
见他迟迟不动,明熙手酸了,轻微皱眉:“拿着呀?”
他这才走了过来,许是一直握着武器,殷寻的指尖有些冷,触到她手心时,凉得她一抖。
明熙骤然抬头,望进了殷寻那双漆黑如墨的双眼。
第46章 偏爱
那双眼睛, 比这夜色还要黑,望着她时,看不透在想什么。
明熙有些无措, 她以为自己越了界,不该随便送一个还不怎么熟的人平安符。
可是她就是想送给殷寻。
于是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匆匆道了别便将窗户关上。
没过一会儿,便听到他离开的声音。
明熙松了口气,倒了壶热茶,将太清丹给祖母吃了。
夜半深深, 闻冬过来问她什么时候休息, 明熙摇头:“你给我找个毯子来吧, 我守着祖母。”
脉象已经平稳,她舍不得离开, 若是半夜醒来, 她立刻就能安抚照顾祖母。
又叮嘱下面的人把药煎着, 再煮一锅软烂的小米粥, 明熙披着闻冬送来的毛毯,坐在一旁的软塌上, 望着祖母的眉眼里写满了担忧。
往常觉得老夫人身体好,自己若是犯了什么错, 厚重的手掌能拍的自己小手发麻。
可是如今看她躺在被窝里, 又觉得那么瘦小, 满头白发, 皱纹沟壑绵延,实在心里酸的很。
明熙抹了抹眼角, 深呼吸两下,将心情平稳好, 坐在灯下开始写疗养的药方。
后半夜时,祖母醒了,明熙给她喝了药,又喂了一小碗的热粥,见额上的伤口止了血,揉了点当初慕箴给她的玉真膏。
哄了老太太一会儿,见她重又睡着,她这才离开。
嘱咐了守夜的孔嬷嬷一些注意事项,明熙筋疲力尽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见品秋坐在房檐上,闻冬也没睡,正给她绣着帕子。
明熙问:“今日程家怎么回事,有听说吗?”
她从回来后就一直照顾祖母,突如其来的变故也没时间去想。
不过刘澈今日的阵仗极大,只怕街边巷口早就传开了。
“问到了,”回话的是品秋,“程家的商船此次运了大量的冻肉,今日举行祭祀典礼时却发现大多都变质了。”
品秋本就看程家不爽,此刻简直痛快的要死:“发现的时候,知府脸都青了,毁了一年一度的重阳祭祀,这还了得?然后刘澈就带着官家御赐的金牌查封程家了。”
变质?
明熙浅浅皱眉,她想到这几日,不论是家里还是书院,吃的大多都是肉类。
一口气供应那么大数量的冻肉,只怕程家担保的新型冷冻技术根本就是个幌子,只是想少出航一口气多捞点油水。
她又问:“澈哥的监察御史是怎么回事?”
闻冬回话:“这个外面也都在说呢,说官家夏天来渔阳,根本就不是为了避暑,就是为了暗插眼线,好看管着渔阳财政情况。”
也对,论避暑,北方凉爽的地方多了去,为何要来路途遥远的渔阳。
这里是整个大政经济最发达的地方,李阙重视也是应该的,但他设立监察御史的目的,真的只是看管?
明熙才不信,但她也不想再管。
今日事情太多,又熬了一整夜,她此刻累的手都抬不起来。
临睡前,她嘱咐闻冬:“明日将家里吃食用具都用沸水滚一遍,再去市场囤积一些食物,多买新鲜的,后面的日子家中下人都尽量不要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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