惧意……?
季飞绍不动声色,只温声说着:“方才我也算是拼了命地救你,怎么现在反而害怕起来了呢?”
不等叶明熙回答,他又道:“你刚刚明明配合的很,难道,你害怕的不是刺客?”
他直直望着叶明熙的双眼,虽在笑着,却在眼中感受不到任何笑意:“你在怕我?”
叶明熙悚然一惊,就好像被泼了身凉水,她眼神慌乱起来。
季飞绍将她反应看在眼底,上前抓住她手腕,只觉细弱,微微颤抖着。
就好像握着一块上好的暖玉,触手细腻,不自觉地来回捻动了下,果真见她颤地更狠了些。
眼下一道细细的血痕,在瓷白的小脸上十分扎眼。
本来这样小的一道口子,放在他身上只当玩笑,可出现在她脸上,季飞绍止不住心中发沉,方才的刺客,自己下手还是该重些的。
将沾了酒的手帕强硬地按在伤口上,见她痛地小声抽泣,就像幼兽撒娇的哼鸣。
季飞绍从来没遇到这么合自己心意的人,但又想到方才她的反应,双眼微眯,语气有些微妙:“你在怕我什么呢?”
叶明熙挣脱不开,只能任由他将酒浸在自己伤口,疼痛的反应很好地掩盖了她面对季飞绍时本能的恐惧。
听到问话她下意识抬眼,二人视线对上,叶明熙漆黑的瞳孔微颤着,就像是那只死在李阕箭下的幼鹿,那双澄澈朦胧,又带着泪意的眼睛。
见她对自己的问题避而不答,季飞绍扬眉:“真的是在怕我?”
她逃避的反应反而给了他答案。
季飞绍不解:“可是为什么呢?我们明明只是第二次见啊,在下风评良好,姑娘为何要怕我呢?”
风评良好?
叶明熙止不住在心头反驳,这天下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季飞绍的真面目了。
虽没表现,但微观表情都被他看在眼中。
伤口上的脏污被清理的差不多了,季飞绍收回手帕,见叶明熙立刻又捂着脸退他几步远,他兀自点了点头:“你觉得风评良好是假的,我这人在外头的好名声也都是假的。”
“所以第一次在金鸪楼见时,你便脚步匆匆地躲我,你知道我的性情,不是外头传的那般君子,是吗?”
叶明熙如遭雷劈,她知道季飞绍识人读心厉害,却不知竟是这般恐怖。
当初在酒楼匆匆一眼的异样,他竟也看在眼中,记到现在!
季飞绍望着她,身形隐在树影之中,影影绰绰,连他的神情都看不真切。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只觉得连话音都开始逐渐冰冷起来。
带着一股骇人的气势。
“你知道今日的事?”
今日什么事?刺客?
是谁安排的?是要杀他?还是要杀李怀南?
见叶明熙皱着眉思索,眼中带着些狐疑,季飞绍顿了顿:“看来不知。”
“那是为什么怕我?难不成是认识我?”
叶明熙身子一怔,还未等她反驳,季飞绍走了两步,走出了那片阴影。
直直走到她面前,再没有了往日装出来的那份温润模样,面如表情,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真的认识我?金鸪楼不是第一次见?”
“难怪,今日在永乐身边时,你也是远远就认出了我,那时你也是害怕的。”
叶明熙头皮发麻。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句话都没说,季飞绍竟然就通过自己面对问话时细微的反应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她眼睁睁望着季飞绍走近自己,伸手轻掐着她的下颚,阻拦了她的退意,轻声问道:“我们以前,见过吗?”
叶明熙哪敢回答,甚至闭上了眼睛,不敢再叫他辨认出来。
季飞绍没指望她回答,只是自己在脑海中细细回忆了一番。
安阳侯家的二姑娘,除却金鸪楼那次,唯一有交集的便是不久前寿平湖。
听闻她在那落了水,当天他也在湖中央,与旁人交谈。
自己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没有。
季飞绍心中飞速否认。
他是个再细心不过的人,所有猜测一一闪过又全部推翻,那日寿平湖,自己再寻常不过。
他跟叶明熙,不可能认识,也不可能见过。
那些事,也不可能有人知晓。
那到底为何?
季飞绍思忖,他模样俊朗,长相周正,又惯常爱笑,待人接物向来都是温和至极的。
莫说官家小姐,便是一同相处的幕僚同窗对他的评价也都是极好的。
从来没人会像她这般,用警惕防备的眼神望着自己。
既没有交集,也没有纰漏,季飞绍想不通,他眸色深沉:“你到底……”
“明熙!”
远处有道声音唤来,掐在手中的小姑娘艰难抬头望了一眼,双眼猛然迸发出光亮:“姐姐!”
他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姑娘家娇养的脸蛋比手腕触感更好,像一只多汁的蜜桃儿,他不自觉地捻动着手指。
瞧见不远处的人影,季飞绍眸光晦暗,叶明熙远远见到姐姐朝自己过来,正欲上前,却被高大身影拦住。
叶明熙此刻刚刚够到他胸口,往她面前一站,能将她整个身影都笼罩住。她身子一滞,僵硬地抬头望他。
季飞绍眼眸低垂,凝视着她:“既然你身上装着秘密,那可要藏好了。”
晦暗不明的话语令叶明熙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就像被一条毒蛇盯住,黑暗之中向你亮出了獠牙,只等着什么时候咬上一口,令你神魂剧痛。
季飞绍俯身,紧贴着她耳后:“千万别被我找到。”
没来由地,明熙又想到多个与他耳鬓厮磨的时刻,也是如同此刻一般,身形相依,气息交融。
往日的甜蜜暧昧都在后来变成见血封喉的毒药。
叶明熙脸色白了又白,她望着眼前的男人,咬着唇,惧意难掩。
叶明芷找了一路,终于瞧见了妹妹的身影,飞速朝她跑近,完全忘记了身后的人。
直到来到明熙面前,她目光扫了眼站在一旁的季飞绍,又望着妹妹,瞧见她脸上的血痕,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你受伤了。”
叶明熙见姐姐没事,松了口气,又迟疑地朝她身后看去:“这是……”
手腕上传来阻力,叶明芷这才想起来,她往身后看去,少年本就受了重伤,二人手腕被一条披帛绑的死紧,方才自己一路跑来,他被拖得喘不上气。
叶明芷解开了披帛,见他手腕上满是勒出来的淤青,感到歉意的同时也觉得这人的皮肉未免有些太娇弱了些。
“抱歉,”她诚恳道,“寻到我妹妹,方才激动了些,公子还好吗?”
少年这才抬起头,有些疲倦地笑了笑:“无碍,本就是你救了我性命,我该谢你才是。”
看清了面容,叶明熙瞬间瞳孔震了又震。
眼前人束了个发髻,用一条青白玉带固定,耳旁垂下两条穗子,衬得模样更加清纯。肤色极白,眼型圆顿,眼尾处微微下垂,为整张脸添了几分无辜色彩。
季飞绍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笑了笑:“二姑娘认识?”
此话一出,姐姐连同少年的目光都朝她而来。
她当然认识。
不仅认识,还十分相熟。
他便是这行宫之主,李阕那个还没瞧见,没什么印象的四皇子,更是季飞绍一心扶持上位,她姐姐的夫婿,未来大政的天子,李怀序。
然而如今,他只是个生母亡故,父皇不喜的可怜人罢了,更与她没有任何交集。
叶明熙停顿,笑了笑:“怎么会,不过是见姐姐与他绑着,一时好奇罢了。”
叶明芷仔细检查了她的伤口,见不深,处理的也及时,没想象中那么严重,这才有时间介绍:“方才殿下将你带走,我担忧你,便自己带人从另一条路去猎场,没想到刚走一半便遇到了刺客。”
听到她也遇到了,明熙瞬间紧张了起来,叶明芷摇头:“府内侍卫替我拦住,我跑后看到这位公子重伤,便带着他一起跑。”
她叹口气:“边躲边找,总算碰着你了。”
明熙了悟,姐姐自从收到了帖子便一直心思沉沉,今日更是带上了不少侍卫家仆,怕是料到了今日会出事。
她怕自己出事,便带着侍卫来找,没想到最先找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受了伤的李怀序。
叶明熙眸色瞬间复杂了起来。
她是极为不喜这人的。
不说李怀序此人本就才学平庸,又因常住行宫,胆识涵养都不如汴京中人,当年姐姐出嫁,也是迫于无奈的下下策。
叶明芷才情双绝,模样温婉气质端庄,求娶的人能从汴京排到渔阳,他李怀序虽贵为皇子,可护不住姐姐,更护不住他自己,前世姐姐做皇后,受尽了苦楚,他又怎么配站在姐姐身边。
本想着这一世一定要规避此人,让姐姐嫁得自己喜爱的郎君,怎么兜兜转转,这二人竟又碰到了一起。
李怀序不懂她心中所想,只是将颜色i丽的披帛上的褶皱抚平,叠得平整,递给叶明芷,羞涩笑道:“叶姑娘救命之恩,在下铭感五内,择日必登门道谢。”
叶明芷要接,明熙却上前一步接了过来,随意抱在怀中,神色有些冷淡:“还是不必了吧,若是传出去,我姐姐的名声怕会受损,公子若是真心要谢,便将今日之事忘了吧。”
她话说得凉薄尖锐,便是叶明芷也有些讶异地看着她,却也没阻拦。
李怀序脸色更白了几分,尴尬笑笑:“是在下失礼了。”
一时之间,静谧无声。
季飞绍笑了声,打破沉默:“许久没动静了,应是御内侍卫出动解决了刺客,各位若是信得过在下,我来护送你们离开吧?”
李怀序伤的重,明熙的伤也需要上药,在这等着终归不是办法。
姐妹两走在前面,二位少年离得不远不近,既不会听到她们私密交谈,遇到危险也能及时上前。
叶明芷摸了摸妹妹的头:“你与那公子有过节?”
明熙向来性格温吞绵软,这还是头一次见她这么大的戾气。
但叶明熙只是摇头:“我不认识他,但我不喜欢他。”
她望着姐姐,十分认真道:“姐姐也不能喜欢他。”
叶明芷闻言笑弯了眉眼,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和自己放心尖爱护的妹妹,没什么可犹豫的,她答应道:“好,姐姐讨厌他。”
二人身后,见李怀序失血过多,走路蹒跚,季飞绍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殿下,这是回心丹,可止血的。”
李怀序顿了顿,思量片刻还是吃了一粒,然后才反应过来:“你认识我?”
季飞绍笑了笑,他当然认识,不如说,他就在此处找他呢。
不过……
他的眼神又扫过不远处的叶明熙,回想起她方才震惊的反应。
这个神秘的叶二姑娘,她又是怎么认识四殿下的呢?
第12章 围杀
季飞绍温和解释:“殿下的玉冠乃宫中形制,可见陛下虽身在汴京,心中还是牵挂着殿下的。”
胡扯。
李怀序的这玉冠,已经十分陈旧了,玉料也算不得好,还是年幼的时候李阕随便敷衍送来的东西。
他身在行宫,虽吃穿是不愁的,但天家不重视,没什么好东西,更别提什么宠爱。
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行宫不管不问数十载,也能侧面看出天子的态度。
李怀序沉默,也没有戳破他不走心的奉承,只是无奈地笑了一声:“是啊。”
一群人还没走出几步,一群穿着甲胄的士兵便迎了过来。
季飞绍走上前,为首的禁军行礼:“季大人。”
“刺客都解决了吗?”
“已经尽数解决了,只是未留下活口,如今陛下正在询问长公主,让我们前来搜救。”
季飞绍点头:“走吧。”
皇家场地出了事,叶家姐妹两理应到御前回话,叶明芷拉着她嘱咐:“待会我来回答,你什么都别说。”
叶明熙应声。
等到了御前,叶明熙跟着行礼,偷摸望了一眼,见李怀南坐在李阕身侧,毫发无伤,只是红了眼眶,似乎受了惊吓正在与陛下诉苦。
正说着,她抬眼望见了叶明熙,震惊道:“你没死?”
而后又瞧见了最后头的李怀序,唰地站起身:“你……”
叶明芷行礼回话:“回殿下的话,幸而遇到了季大人解围,否则民女与妹妹只怕都凶多吉少。”
李阕依旧稳坐高位,视线一一将几人扫过,望见李怀序时停滞了片刻,后又望着叶明熙:“叶二姑娘被刺客围杀,大难不死,果真如同大师所言,命带富贵。”
这话说得叶明熙一头雾水,姐姐疑惑道:“……围杀?”
“是啊,”李阕望向李怀南,“方才永乐就是这么说的。”
万万没想到叶明熙能如此命大,李怀南握紧拳头,睥睨着她们,冷笑:“是啊,方才路上遇刺,那刺客点名要叶二姑娘的项上人头,本宫为保命,自然是先去寻人来,没曾想回来时二姑娘已不在原地,本宫还以为已遭遇不测。”
叶明熙皱眉。
一派胡言。
先不说她,甚至是侯府都根本没有仇家,就算有,又有什么必要冒这么大风险挑皇家涉猎这天来刺杀自己,脑子坏了吗?
如今刺客全军覆没,死无对证,自然是……
等等,谁说死无对证。
果然,下一秒李阕便问:“季卿,是这样吗?”
季飞绍原地沉默。
叶明熙瞥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眸。
如今刺客全死了,能佐证长公主话的人只剩一个他。
一个是从五品的官家女,一个是圣宠在身的长公主,傻子也知道该怎么选。
季飞绍开口:“当时情况危急,在下并未留意。”
没有替叶明熙说话,也没有反驳长公主。
叶明熙心中并不奇怪,季飞绍就是这样的人,他什么都不在乎,若是今日李阕盛怒,彻查此案,那他一定第一时间肯定李怀南的说辞。
但他没有,叶明熙抬眼望向高处的李阕。
一定是季飞绍看出来了,天子根本不在意。
长公主的话,和今天刺客的事,李阕心中有数,不需要季飞绍的证言。
那李阕知道了什么?今日之事是他安排的?还是……
她偏头,望了眼身旁的李怀序。
第一次面见天子,见到自己名义上的父亲,他没有多少的感动,相反,面容惨白,甚至在轻微地发抖。
跪拜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
李阕知道今日之事,真正针对的人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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