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厘匆匆拿袖子擦了一下,给付屿回了消息。
付屿没回消息, 接下来的一分一秒仿佛都变得无比煎熬起来。贺厘曲着腿,没下床, 她的手背上还沾着刚刚蹭下来的眼泪。
三分钟后, 聊天框弹出新的消息。
[开门。]
贺厘动了动自己有些发麻的双腿, 又舔了舔唇角。她挪动了一下腿,腿旁边原本趴着不动的猫很快也跟着蹭过来。
不过贺厘无暇顾及它。
贺厘的房间和贺尧迟房间离得很近, 喝爸爸妈妈的房间不算近也不算远。
贺厘踩着拖鞋下床去客厅开门。
她打开门。
付屿穿着黑色的风衣外套,身上带着室外的寒气, 风衣上和头发上都还沾着雪, 应该是刚才匆匆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落上去的。
几天不见,加上匆匆赶来,没有平时那么细心打扮过的风度翩翩。进到玄关处,在室内温度的作用下,他发丝上的雪无声无息消融掉了,碎发变得有些湿。
一双眼睛黑漆漆的, 可能是因为不像平时那么放松, 神情显得紧绷不少。明明才几天没见, 贺厘恍然间产生了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她的眼皮其实还在疼, 但仍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付屿。
付屿紧绷的神色缓和下来,却没直接靠近贺厘。害怕吵醒其他人, 动作很轻的关上门,把带着寒气的大衣脱下来,感觉到身周的冷气散了一点,他才抬手去握贺厘的手。
贺厘的手比付屿的手要冰很多。
付屿的手温度明显没有平时高,但依然比贺厘的手热很多。玄关处对两个成年人来说还是稍微有点挤,更何况付屿个子又高。
付屿里面穿了件灰白色羊毛衫,贺厘几乎被他完全拢住。
贺厘冰到有些发麻的手指终于有了点回温的趋势。付屿慢慢躬下身,和贺厘视线齐平,玄关处还有鞋柜,距离很狭窄。
几乎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整个客厅除了钟表走动的声音,占据贺厘全身心的就是两个人浅浅的呼吸
贺厘看见付屿的眼睛。
黑色的眸子,像一片湖一样,湖水那样平,那样柔和。甚至不像是平时的他。
贺厘听见付屿有些低又沙哑的声音。
“手怎么那么冰?”
付屿的手还握着她的手,他们两个手掌相贴,气息交互。
还能感觉到付屿身上没有散尽的寒气,贺厘眼睛忍不住泛酸,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滚,她咬着下唇瓣,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摇了摇头。
付屿分出一只手。
贺厘感觉到他的指腹很轻很轻地落在他的眼角,她的眼皮,帮她一点点拭去眼泪。
贺厘的脸颊也是冰凉的,整个人在付屿怀里,又瘦又轻。付屿感觉自己仿佛稍稍用点力气,贺厘就会被捏碎。
他垂着眼,一点点帮贺厘擦掉眼泪。
他温热的指尖贴着贺厘冰凉的脸,感觉自己心脏也要跟着贺厘的眼泪一起碎了。
“别咬自己,再咬就咬破了。”
贺厘的下巴被付屿用一只手捏住,她下意识听话的松开嘴巴。却又忍不住发抖,在哭成声前把头埋进了付屿的肩颈处。
贺厘的眼泪一点点把付屿的肩膀处的衣服蹭湿,她悄无声息地哭了两三分钟,才带着付屿轻手轻脚地穿过客厅,进了她的卧室。
猫也没睡,敏锐地察觉到屋内有陌生的气息,从床上跳下来,睁圆了眼睛,围在贺厘的脚边,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付屿。
房间内的隔音效果很好,贺厘憋了好一会,终于哽咽着哭出声。
卧室并不算大,却很温馨。除了一张床和学习桌前面的椅子之外没有什么其他可以让人坐着的地方了。贺厘坐在床上,付屿就坐在床边。
贺厘的手刚刚回温了一点,但脚还是冰凉的。
她的脚冷到泛着一点点粉红。
在贺厘把脚收进被子里前,她的脚被付屿先一步捉住。
付屿的手贴着的时贺厘脚踝带着浅浅的疤痕的那块位置,等贴上去后,他才感觉到贺厘的脚的冰凉。
电热毯是开着的,被窝里是暖和的,付屿把贺厘的脚放进被窝里。
猫跟着跳上来了,依然用警惕又敌视的目光盯着付屿。
但是贺厘和付屿两个人此时都无暇顾及它。
贺厘缓和下情绪,擦了擦眼泪,才问:“你怎么来了?”
她的声音很浅很低,睫毛微微垂下,颤动着像即将振翅的蝴蝶。
房间里灯开着,不像刚才在玄关处黑漆漆的,只有月亮透进客厅的光和房间门透出来的余光,所以付屿能把贺厘的神色表情看的一清二楚。
贺厘的的脸很苍白,嘴唇却因为刚刚咬过,显得红润一点。整个人看上去脆弱又无助。
付屿看着贺厘。
月光顺着窗户洒进来,窗外还在悄无声息地落着雪。
贺厘和付屿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彼此。
付屿声音沙哑,终于说出了他一直都想告诉贺厘的话。
贺厘抬着眼,看见付屿的神色那么认真,语气那么笃定又严肃,像是在阐述全世界最真的真理。
他说:“你是很好很好的贺厘,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贺厘。”
他的眼睛里像装满了整个星河:“你是我见过最温柔、最柔软的人。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贺厘掉下眼泪来,付屿还在说:“你做了一切,你在我心里已经是最勇敢的人了。”
勇敢。
贺厘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听到过这个词了。
她下意识想否定自己,却在开口前被付屿的手抵住唇。很轻很轻的吻落在她的额头、落在她的眼皮上、落在她的眼角,落在她的鼻尖,落在她的唇上,最后落在她的耳后。
这个吻不含丝毫多余的暧昧成分,温柔有怜惜,轻轻一触就分开了。
付屿搂着贺厘,搂的很紧。
贺厘能闻到他身上的清香,不是往日见面时精心打扮刻意喷上的男士香水味,是很淡的洗发水和沐浴露的味道。
付屿的手扣的很紧,声音很低,也很干涩。他吻过贺厘的耳边:“是因为你把勇气借给了我,是因为你把温柔给了别人,所以你才这么难过。”
贺厘眨了眨眼,眼泪砸在付屿的肩膀上。
他们像两只相互取暖的猫,互相沾染上彼此的气息。
贺厘听见付屿说:“贺厘,你要高兴起来。”
付屿用手帮贺厘轻轻抚开她蹙起的眉。
他的眸子沉沉的,看着贺厘,目光却是温柔的:“你想要的,我都会想办法帮你实现的。”
贺厘终于有勇气直面过去的事情,他声音断断续续又哽咽,讲的时候偶尔会停下来抽泣几秒,又继续说。
付屿想让她别说了,贺厘却抓着付屿的手摇了下头。
时隔很多很多年,贺厘终于把这段她永远都不知道谁是谁非的过去讲给了另一个人。
故事很长,长到贯穿贺厘的话一整个青春。让那个所有人嘴里难忘的、永远缅怀的时光在贺厘这里只是一把刀,每次去碰,都会轻轻割开一道伤。
流着血,让贺厘不敢去碰去回忆。
故事很长,长到让所有的美好全被覆盖掉,只剩下一片荒原。野花掩藏在杂草下,不见天日。
故事又那么短。
贺厘只用只言片语就能概括完那一段时光,甚至不超过两个小时。
她的手发着麻,握着付屿的手,却像是握紧了余生所有的勇气。
“那只是一个玩笑。”
贺厘说,眼泪却滚下来:“他们觉得我春天穿着羽绒服做深蹲像个毛茸茸的猩猩,给我起了个外号。”
尽管掉着眼泪,她的语气却很平静,又像是从旁观者的角度重新回顾这一段过往。
贺厘没说她嘴里的他们是谁,但是付屿却心知肚明,他不自觉地握紧了一点贺厘的手。
“他们叫了我一个多月,我都没有发现他们在叫我。”
贺厘看着付屿,她的眼泪像掉不完一样往下滚,流出眼眶,顺着脸颊流下去,最终落进睡意领口。
贺厘的腿曲着,靠着付屿,她的脚在被子里,却还是冰冷的。
贺厘侧着头,看着付屿的眼睛,语气带着刻意营造的轻松和一点内心深处的自讽:“那么久没发现,我是不是很笨?”
付屿去亲她的眼泪,喉结滚动着,他垂下眸,不让贺厘看见他眼睛里的情绪,只是一边吻她一边说:“不笨的。”
付屿从来没感觉过自己的语言系统可以这么匮乏,匮乏到他恨自己不能想出合适的话来告诉贺厘。
贺厘眨了下眼,略过了一些细节,继续说:“后来我发现了。”
她的声音发着抖,带着哽咽,神情那么无措,像是得知这件事情的那一天一样无措。
贺厘紧紧握着付屿的手,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讲:“我当时特别特别害怕,又难过又害怕,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发着抖去上课,看到他们笑着的脸我好想吐。我趴在桌子上,胃从来没那么难受过。”
她的眼泪落下来,付屿听着贺厘的描述,自己的心脏一抽一抽的跟着一起疼。
贺厘缓慢眨了下眼睛:“然后我告诉了妈妈――”
第64章 结局
贺厘说这句话的时候, 并没有抬着头。她低着头,把头埋在付屿肩膀上,声音显得有点闷。
“我妈妈说, 你为什么先不去想一下你自己的问题, 为什么他们没有欺负别人呢?”
贺厘的话眼泪落在付屿颈上, 湿漉漉的,冰凉冰凉的。
她的手也是冰凉的, 脚也是。
接下来贺厘突然顿住了,她只是哭, 小声地哭。
哭的付屿的心脏也跟着疼。
付屿用手轻轻擦掉贺厘的眼泪:“这不是你的错。”他强迫贺厘抬起头, 看着他的眼睛, 才继续说:“你看后来没你了,他不是还在欺负别人吗?”
“那不是你的错。”
贺厘眨了下眼, 安静地看了一会付屿,然后垂下睫毛:“我知道的。”
她说:“我知道妈妈也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心情不好。”
贺厘绕开这里, 继续讲下面发生的事情。
她的脚还是很冰,已经从被子里探出来来,挨着付屿的手。
“我每天坐在班里,想忽略他们认真做自己的事情。但是我只要坐在座位上,只要有人在其他地方小声说着我听不到的话,或者发出笑声, 我就下意识去害怕。”
那端时间堪称如履薄冰。
她变得寡言起来, 也不再和周围的人交流。班里男生尚不知道她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 依然故意地在她面前喊她那个绰号。
只是贺厘没再露出过茫然地表情。
她强忍着泪意, 微微敛下眉眼。
差不多三四天班里男生就慢半拍察觉到贺厘可能知道了,再没当着她的面喊过这个绰号。
贺厘去接水, 吴承程和徐林在教室后排座位上嘻嘻哈哈打闹,声音不大。贺厘能听见他们的笑声,但是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是在笑她吗?
贺厘有些茫然和无措,她掐着自己的手掌心,让自己眼泪不要掉下来。抱着水杯,假装像正常人一样路过他们身边。
在擦肩而过后,胃里翻涌起一种强烈的、奇异的想呕吐的感觉。
贺厘继续说:“这么过了差不多一周,我终于忍不下去了。我上课的时候已经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他们的笑声,小声说话的交谈声落在贺厘的耳朵里,已然成为了一把尖刀。
贺厘贴着付屿,这句的语气很平静:“我又害怕告诉老师,老师会直接罚他们。”
她顾虑着,犹豫着,也在害怕着。
她从小到大生长的环境都是温柔的,平和的。
头一次碰到这种事情,所以贺厘瞻前顾后,踌躇不定。
但在这样的环境里,她一天比一天崩溃。贺厘变得沉默又寡言起来,她变得苍白起来。她会在课间忍不住躲到厕所去流眼泪,又会在上课铃响之前擦掉眼泪假装若无其事回到教室。
贺厘能想到的方法只有逃避:“于是我给我们班主任说,我想换班。”
这是那个时候的贺厘已经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听完贺厘的话,班主任沉默片刻,问她原因。
贺厘咬着唇,低着头,掩藏住自己的神色,声音很低:“我感觉学习压力有点大,有点吃力,想换个班。”
班主任微微诧异,以为贺厘真的是压力大了,露出个有点无奈的笑容:“你都在我班里待了两年了,虽然说最好的班压力可能确实大,但你水平也不差,一直稳定在中上游,有什么压力可以跟老师说。不会的题就来办公室问。”
贺厘憋着眼泪,话都到嘴边转了几圈,但最后只是说:“谢谢老师。”
雪簇簇落下,堆在窗台上。
付屿的黑色大衣在进来时被挂在了她学习桌前椅子的靠背上,大衣上的雪已经化了,晕出一点不明显的湿痕。
贺厘问付屿:“我是不是很胆小?”
付屿喉头紧了紧,他的额头紧紧贴着贺厘的额头,两个脑袋挨得很近,近到贺厘的眼泪仿佛可以流到付屿的脸上,最后滑进付屿心里。
他说:“你很勇敢,特别勇敢。”
贺厘勉勉强强露出个笑容,继续讲:“后来我们班主任肯定知道了,我想悄无声息换班的愿望最后也没能实现。”
贺厘牙齿发着抖,身体也发着抖。
明明是在温暖的室内,她却好像在冰天雪地的室外,全身上下都是冰冷的,打着颤。
“班主任找他们谈了话,让他们过来给我道歉,就在办公室。”
“他低着头,站在我面前,神色显得无比诚恳。”
“他给我说对不起。”
说到最后三个字,贺厘忍不住抽泣起来,她的眼泪一滴滴往下落。
这次不是冰凉的了,是滚烫的。
贺厘缓和了情绪,才继续讲。
“他一开始很小声的说,我们班主任让他大声点,诚恳点。他又大声地道歉,他在我面前讲他的错,他说他不应该给我起绰号,更不应该跟着同学一起造我的谣,随意听信谣言。”
“他说了无数句对不起,然后告诉我,他只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这个玩笑会对我造成那么大伤害。”
“他说他不知道那些谣言是真的假的,他只是听说的。他不应该去传播。”
贺厘发着抖,甚至都忘了办公室还有老师,她声音低哑,带着哽咽问徐林:“是我做过什么让你觉得不好的行为吗?”
徐林说:“没有,我只是想开个玩笑。”
贺厘的胃像是被人用手攥住了,又疼又麻,那种想干呕的感觉又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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